火烛窜动,忽然啪的爆了一个小火花。
在王策的脸上映出光暗。
唐帝一边咳嗽,一边坦诚地说,真挚的,并不花言巧语的辩白什么,只是质朴得情真意切。更有一丝丝的哽咽,渲染着悲戚哀伤。
如果是原来的王策,如果是任意一个年纪不相上下的青年,都将没有理由来拒绝这份感动这份道理。
不论顾博多么工于心计,首先他是武神后裔,其次他是一个父亲。作为武神后裔,他甩不掉的责任,作为一个父亲,没人会想妻离子散这么多年。
如果有一丝的理智,如果有一丝的情感,就真的无法拒绝这份诚挚,这份坦诚,这份感动。
可惜,唐帝的一番感动,却是弄错了对象。
王策这身体里,盛的是一个来自地球的灵魂。他许是默认特务老爹,却不等于会认可什么顾博。
一个莫名其妙的,忽然失惊无神蹿出来的顾博?顾博?是谁,王策只知顾博是武神后裔,是这身体的亲爹。
顾博和我有半根毛的干系吗?王策心底嘿然,外表默然,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么淡定。
甭管唐帝说一千道一万,王策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动,也不会有半根毛的触动。
要说触动,也不是没有。王策怒意满槽的心想,如果不是这诡谲的烂身世,他何至于这么苦逼的满世界跟人斗心眼,何至于这么凄惨的勤奋修炼。
就冲这烂身世给他王策带来的极大潜在凶险,他有一百万个理由藐视,冷眼相对。
王策转过身去,神色漠然,徐徐垂首,似乎在回想似乎在品味这一番话。
唐帝无力在坐在龙椅上,目光柔和的慈爱地看向王策。王策流露一派隐隐被触动,却又碍于脸皮和某种抵制的三分赌气模样。
唐帝的目光涌上三分慈爱:“小策,陪我走走!好吗。”最后一句,竟有几分恳求。
王策似乎流露三分踌躇,犹豫一下,才点头,跟上了唐帝,一并走出御书房。
王策的目光先是和外边被老汪太监隔开的任杀,交汇一下,轻轻点头。然后,深深地看了老汪太监一眼,毫无疑问,老汪太监先前用罡气隔绝御书房内外的声音。
老汪太监自然知道,也听到里边发生过什么交谈。不过,他依旧沉着谦逊的对唐帝,对王策行礼。
老汪太监的礼节和以往有一点不太一样,有一点逾越了,这是对皇太子的礼节。
王策默不作声,心中一顿,一个咯噔。偷天换日涉及五人,唐帝,老汪太监,谈季如,诸相如,解世铣,这五人当中,谁是顾博的人?
也许我应该琢磨,谁不是顾博的人。王策心中一寒,都说顾氏在北唐根深蒂固,此时真相大白,才知晓竟然渗透到这种可怕的地步了。
唐帝和王策在前,老汪太监稍后一点,自动的用罡气继续隔绝交谈。任杀则慢慢的后边吊着。
唐帝木然地看着飞雪,忽然道:“你是一个聪慧的孩子,你该明白,顾博有若干苦衷。”
苦衷这东西,总是会有的。王策垂首,有说不出的讽刺。
……
顾博作为一个本来应该死了三十年的死人,纯粹黑人黑户,行事不便是必定的。苦衷这玩意,自然是一抓一大把。
真要说顾博的苦衷,三天三夜只怕也没完没了。
唐帝缓缓道:“顾博那时诈死不久,不知是否能一直隐瞒下去。何况他暗中还有许多事要做,未必就不会暴露一些线索端倪。”
“那时,他有了儿子,他有许多危险的事要办,身边不安全。所以,只有把儿子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上。”
什么是绝对安全的位置?唐帝的外甥,文绣公主的儿子。甭管顾博是否出差错,都几乎不会影响王策的安危。
王策私心里承认,以重重的身份伪装,掩盖住顾博儿子的身份。放在所有人眼皮底下,顾博随时能保护儿子,也有绝对的理由来保护。
这是绝妙的一手好棋。王策自问,这是最好的办法。这多少有点马后炮,可他估计把自己放在三十年前顾博的位置上,多半也未必能想到这绝妙的一手。
唐帝忽然叹了口气:“顾博也未曾想到,他儿子在武道一途,有过人的悟性,一下子跳了出来,暴露在很多人的面前。他光芒万丈,成为公认的少年天才之一,却也引来很多麻烦。”
“儿子太出色,反而迫使顾博改变了很多打算。”唐帝出了一口长长的气息,说起来,王策十二年前在北唐上蹿下跳,不知折腾得多少人心惊肉跳,也委实改变了很多人和事。
王策神色浅淡:“只怕顾博的儿子,这么一下子蹿出来,也直接间接的帮了顾博很大的一个忙。”没有他王策不可一世的气焰刺激,皇族会翻脸吗?这是一个永远不会知道的答案。
没有他王策突然蹿起,绞得皇族震怒和惶惶,顾博会用什么手段来撩拨皇族谋反?这也是一个未知的命题。
甭管怎么说,北唐皇族的命运,是注定的。从二十九年前的兵变之后,就注定了。
完全可以这么说,皇族和唐帝的矛盾,是顾博一手推动,一手策划挑动的。事态的发展,几乎就按照顾博所设想的轨道前进。
没有二十九年前的文绣公主等一系列事件,就不会有皇族卷入兵变。没有兵变,没有文绣公主的儿子,就不会有十二年前的皇族谋反。
简直就是一步一脚印的在坚定不移的铲除北唐皇族。
王策一霎感到手足冰凉,这种心计,太可怕了。
漫步走在空地中,踩在松软的雪上,唐帝微笑:“不错,儿子是帮了顾博很大的忙。原本顾博是想,父子一起努力的。可儿子却在年关,忽然逃跑了。”
王策搓脸叹息:“他害怕了,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好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这就不免让他感到慌张害怕。况且,他也想出去看看北唐以外的世界。”
唐帝微微一笑:“就像你说的,一半一半……”王策心中咯噔一下,一半一半这个口头禅他也知道?
唐帝似觉失言,侧脸向王策不无歉意地一笑:“儿子跑了,当父亲的总是揪心,自然会有一点安排。”
“儿子逃走,一半是迫不得已。一半是顾博有意放走的,身为一名武者,总是要走出去游历,身为顾博的儿子,眼光和格局也不能局限在一个小小的北唐。”
唐帝的话,算是解释了当年王策为什么能顺利的逃走。一半是因为纪千败的到来,让顾博束手无策,另一半就如他所说。
从来没有一个武者,能闭门造车的修炼达到高深境界。肯定是要出去走走看看,体验并参与各种俗世,才能渲染心境。
顾博没说的是,当时平叛,数以千计的宗室被株连斩杀,光是鲜血就流了无数。王策作为平叛的关键与主力,剩余宗室只怕把王策恨之入骨了。
当然,皇族未必能把王策如何。可王策这个不招宗室待见的家伙一天不走,唐帝承受的各方压力就越大。
王策当时逃跑,对唐帝,对王策,都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王策垂首,沉吟:“顾博为什么要采集儿子的精血?”
唐帝微微顿足,答非所问:“顾博偷天换日。那时,他十多年没见过儿子顾策了。”怕他王策被人偷龙转凤吗?这倒是一个答案呢。
真意外呢。王策抿嘴,目光飘忽的心想。看来顾博是一个心思细致,并谨慎多疑的人。这是一个对嫡系,也会有所保留的人。
王策重新垂首,眼底清澈见底的绽放一缕淡淡的笑意。细致,周密,多疑,会不会成为顾博的弱点?
姑姑……王策微笑,他很高兴,因为老顾和顾博不是一边的。
纪千败是老顾请来的,这在顾博意料之外。
……
走在精致的小桥上,走在人工湖泊上边,来到湖上的亭子。
唐帝指指:“坐。老汪……”
老汪太监默不作声的退下,一会儿,就有一批御膳陆续送上来,并送来几个炭炉子。
王策摸摸肚皮,是有一点饿了,赶紧道:“老汪,给任杀弄点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这么大剌剌的指使皇帝的贴身大总管,真让外人看见,不知得惊掉多少下巴呢。
“是!”老汪太监半点不满都没有,微笑示意传令下去,不一会就有吃的喝的送来给淡定的任杀。
王策用筷子夹了一片肉,在锅里边涮了涮,看着唐帝:“我说过,我最讨厌旁人暗中算计我。”一顿,笑眯眯道:“不论这个人是谁,不论他是顾博,还是皇帝。凡是有人暗算我,算计我,我一定会十倍回报。”
“所以,陛下,想要我返回北唐,为北唐效力。请拿出你的口才,拿出你的理由,来说服我!”
王策一把把肉片塞入口中,耐人寻味的等待。他当然不会说,此时此刻,大律和神恩会的刀即将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需要北唐,胜过北唐需要他。
唐帝轻轻皱眉,不知是被香味熏中,还是不满的恼火,让他的脸上浮现一些反常的红色。
似乎措辞一会,唐帝一脸坦然,慢条斯理道:“你想知道什么。”
王策眯眼,似乎在笑,似乎又不是,吐出几个字:“很多!”
唐帝指头在冰冷的石桌上,叩出咔咔声响,宛如敲击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