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晴朗的冬天,天色苍白,人们也苍白。
“斩立决!”
监斩官冷冷的下令,一排排的侩子手,冷漠的举高雪亮快刀,急速挥斩而下。
当一颗颗血淋淋的脑袋,偶尔从高台上滚落下来的时候,引发了人们的惊呼。饶是大冬月里,仍然有人汗流浃背,仍然有人一身热气蒸腾。
一批人没了脑袋,成了无头尸。又一批人被陆续押上台子,仍然留下一颗颗脑袋。
此乃王策穿越一年来,心情最为沉重黑暗的一天,不,是三天。从今日起,将在未来三天,有无数颗首级,被人砍下来,被株连被诛杀。
一百?不,一千?不,一万,或许更多。
皇帝亲自出手,怎可能只会砍掉区区一百一千颗脑袋,起码都得以万为单位。不然,还有脸做皇帝?
在杂乱的沸腾的喧嚣中,临死的挣扎呐喊中。王策默默的来,默默的去。
冬季的晴朗天,令王策分外感到一种冰寒。叛乱,株连,砍头,一万甚至更多,种种像毒藤一样纠缠不放。
四百年开枝散叶,很难统计有多少宗室,不过,京城有四分之一的人或许都有皇室血脉,这倒是不假。
皇族需要武道天才,这需要人口基数。人口基数一大,皇族的负担就大,所以每年新人换旧人,新入册的皇室取代旧的皇室,是必然。
这是一次牵连很广的诛杀,王策理解皇帝想要清洗一番,顺便减少皇族负担的意思。不过,这么多人头落地,难道没点心理压力?
忽然自嘲一笑,杀一百个是杀人犯,杀一个难道就不是?王策想起,死在他手上的人也有好一些了。
王策素来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活在这样的世界,总是要适应的。心里边不高兴,甚至心情沉重,那则是必然,你以为他是从战火沸腾的非洲人啊。
一个人从城里来到城外,在一处深山里,爬到山顶,然后从山顶一路蹦极下来。
从这一种极限运动里,王策方自感到一些安慰,一些忘怀。不住的感受风的声音,不住的感受生命坠落,灵魂离体的滋味。
一时,好像什么都不在重要了。
一个跟斗翻落在地上,王策忽然按住心口,感受心脏的跃动,默默的流露一丝笑。
心软的感觉,真好。活着的感觉,真好!
……
重新爬到山顶,王策支下巴若有所思。
从西北返回京城,已经几天了。许重楼按皇帝的意思,先给王策放假几天,毕竟前些时候他也太劳累了。
大世朱武帝的陨落,北唐新武帝的诞生,宣告了东洲北边的又一个强大国家即将崛起。
当皇帝返回京城,西北府的战报送来。谈季如果真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主,分明为绣儿报仇,却依然并未背叛皇帝。
所以,当日谈季如半路被劫,显然是一个假象。谈季如消失的那几日,私下去了平原府。西北府的战事,就是因为平原府大军忽然出现,然后,从而一举击溃,乃至歼灭数路西梁军。
八万精锐西梁军,在突然袭击的平原府击溃下,只剩下不足一半的人马逃掉。这是一次大捷,战报传回的时候,京城狂呼万岁。
一名新诞生的武帝,时隔几十年后,又一次成规模的战争捷报,令皇帝的威望迅速攀登,如日中天。
如果皇帝想要立刻出征,只怕内阁和军机院都阻挡不住。
好在总是看不透的皇帝,看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也没被轻易的冲昏头脑。不但暂时没有开战,反而勒令西北各府近期内尽量不要出战。
王策暂时在放假,不过,身为两衙总领,一些情报仍然是知晓的。
如今的北唐,看起来似乎皇帝正在内部大清洗,不过,内阁和兵部,以及军机院隐约正在筹备钱粮,乃至招募新兵,以及调动军队,显然是在为战争做准备了。
不出半年,北唐必然点燃战火。
北唐的野心,不必旁人提醒,谁都能看出来。如果有了武帝,那都没野心,那简直就是笑话,你信旁人都不信。
皇帝很忙,王策很闲。不过,隐约的谁都没想过再见一次,谈季如那天的话,嘴巴上说不信,皇帝要是真以为他王策没信,那就二百五了。
尽管王策和皇帝真正只有过一次比较亲近的私下的谈话,谈季如的话仍然竖起了一层隔阂。
“北唐真不错呢。”王策忽然自言自语。一个雄心勃勃的皇帝,一个武帝,两名诸子学士,看来人类已经阻止不了北唐崛起了。
从情报来看,周边各国显然就以东宁和北唐治理下的百姓,过的最是富足。如果允许,王策真乐意在北唐安家。
“你,不是志在天下吗?”诸海棠从山峰背面露头,然后是熊式武几人:“我们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
“什么志在天下,别说得我好像打算谋反似的。”王策才不想当皇帝,当皇帝动不动就要砍大批的脑袋,一点都不好玩。
皇帝是高风险高压力职业,不好玩。做武帝就爽快多了,高兴的时候找皇帝勒索糖葫芦,不高兴的时候找皇帝玩打豆豆游戏。
做了皇帝,整天看谁都是贼眉鼠眼一心篡位,饭吃不好,觉睡不着。也难怪曹操有睡觉杀人的嗜好,如斯折腾三五年,整个就未老先衰了。
吹着寒风,在山峰上闲话一会。
诸海棠率先热情奔放的大喊,直线坠落往大地。阿皮阿克他们一个个都是大喊大叫的奋勇跃下,王策失笑大喊:“等等我。”
刺激的极限运动,上演几次之后。王策终于赶上诸海棠,二人滴溜溜的踩住一条树枝,半腾空而起。诸海棠忽然说:“我要走了。”
“嗯?”王策差点没一跟斗摔下去。
“我是罡煞境,是时候去采集煞气了,也需磨砺一番武道。”诸海棠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天空翻滚而下。
王策沉默了:“什么时候?”
“明日启程。”诸海棠踩住一条树枝,眺望远方:“希望,有一天能再见面。”
阿策,你终归是要走的,对不对。没人能留下你,对不对。
王策像一条死狗狠狠地摔在冻结的大地上,忽然感到好生疼痛,却也咧嘴哈哈大笑。
……
第二天清晨,诸海棠一个人就悄然的踏上征程了。
她走的无比潇洒,王策也好,熊式武等人也好,都不知晓,没能去送这位好友。王策只是忽然觉得,一根筋的大熊姑娘或许不是真的潇洒。
接下来的几天,王策脑海里,总也不自觉的浮现大胸姑娘潇洒的一个人扛着背包上路的画面,孤独而洒脱。其实这是他幻想的,不过,他总相信就一定是这样的。
这是一条很多武者都会走的路,凡是有一点志气,都一定会亲自经历一番。
罡煞境,需炼煞气入体,才能练就罡心。诸海棠走的这一条路,无数的武帝走过,罡风境的王策也很快就要走上这一条路了。
王策相信,等诸海棠回来的时候,至少也是真武九境,甚至是剑气级的高手了。
这一年冬天,十九岁的诸海棠罡煞境,十七岁的王策罡风境。
诸海棠走出北唐,寻找武道的磨砺和突破。王策筹谋逃离北唐,寻求一个新的人生精彩旅程。
跑路,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皇帝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关心你,那种感觉,你会发现你找不着一个跑路的机会。
“北唐,就是一个大大的监牢。”这是王策的真实感觉,不是北唐不好不自在,而是他隐约感到皇帝像扣押囚犯一样把他密切关注着。
上边有人,本来是一桩好事。不过,如果从有人罩变成有人关注,那就棘手了。
光是一个藏在暗中的老许太监,就很难摆脱。
王策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当日叛乱的时节,本就是跑路的绝佳时机。我当日真是犯贱啊,为什么不干脆一走了之呢。”
或许是为了发泄一下心头的不快,王策几天来,经常出城玩蹦极。
当王策又一次在玩极限运动的时候,一双眼睛正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观察,流露失望。
“那个老太监,始终贴身,我无法靠近王策这孩子。”萧兄依然是一身洗的发白的长衫,默默地摇头。
深山旷野中,王策奔放的哇哇大叫震荡很远。
灰衣萧兄眼中蕴一抹淡淡的笑:“这孩子,倒是过得有趣呢。”
老许太监,就像是一堵墙,将灰衣萧兄隔绝在王策的世界之外。入城是断然行不通,想要趁王策出城的时间接触,那就断然无法瞒过老许太监。
这是灰衣萧兄最为纠结的。他如果能入城,那就不必躲在北冥宗十七年,搜索王策下落十七年了。
“唐武擎,你当年是做了什么呢?绣儿,到底是怎么死的?”灰衣萧兄似乎跟谈季如有类似的疑问:“当年两衙追杀我们,如今还会追杀吗?”
灰衣萧兄不怕死,当年逃得一命的五兄弟都当已经死了。但,他怕失去找到王策的机会。
唯一令灰衣萧兄感到安心的是,多日下来,并未发现王策身边有其他人。这令他打消了某些怀疑。
“绣儿,你放心,我一定舍了命都要将你的儿子救出来。”
灰衣萧兄暗自握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