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从帝王的指缝中溢了出来,帝王微哽:“嗯,怎会不悔。尧儿,别像父皇,失去了才知那个女子弥足珍贵。”
小娃娃暖心地抱住帝王:“父皇爹爹,你还有尧儿呢!尧儿会替母后好好照顾父皇爹爹的。从今往后,尧儿就是父皇与母后的亲儿子,父皇爹爹,尧儿不想要皇位,尧儿只想陪伴父皇爹爹走出母后病逝的阴影……父皇爹爹,尧儿也喜欢你。”
帝王温柔地揉揉小家伙脑袋,欣慰弯唇:“你母后,同你娘亲岁数一般大,若朕没有辜负她,你应该会有个与你个头差不多的小弟弟……”
小娃娃天真的眨眨眼:“娘亲说,孩子是母亲的心头肉,有孩子在的地方,母亲再苦也能熬下去……如果母后有小弟弟,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年轻的帝王再度僵住。
很久,才目光悲痛地低喃:“是啊,若是有个孩子,她应该就不会走。”
想了想,又苦笑:“罢了,这辈子,已经没有后悔药了。”
蹲下身,抱住那半人高的奶娃娃。
“有空随父皇一起去皇陵看看你母后吧,你母后见了你,定然欢喜。”
孩子懂事地摸摸帝王的束发龙冠,“好,我提前给母后准备她爱吃的糕点。”
“明日,朕让你父亲母亲进宫看看你吧。”
“可是父皇,我爹娘前两天才来看我……夫子说了,于理不合……”
“胡扯!朕的话就是理。”
“但是父皇,你不怕我娘亲又顶撞你吗?我娘亲性子直,她就是心直口快,父皇你别放在心上……”
“无妨。这皇宫中,你母后已经不在了,朕想见见与她相关的人。”
“我娘亲、会骂你的……”
“骂吧,骂完,朕心里好受些。”
“呜呜呜呜完了,太医说得对,父皇的神智出问题了!脑子都不清醒了!”
“尧儿,朕会教好你,让你学会做一位合格的帝王……等你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朕,就该去找你母后了。”
“父皇……”
雪后,贵妃瞧着破旧窗棂外的和煦暖阳,突然痴傻的笑出声。
进门的帝王眉心微蹙,见她这副狼狈模样,眉眼间尽是嫌弃。
“你知道么,每当我看见下雪了,我就想起,我曾经将那个女人的贴身宫女剥光衣服吊在朝华殿外,然后让人,一笔一笔,在女孩的身上用火铁笔尖,勾勒出红梅,直到,她遍体都是妖娆美艳的梅花……
那个女人就站在宫门内,透过门缝,眼神恐惧,自责内疚至极……她疯狂地击打冷宫大门,哭着让人给她开门,甚至不惜向看守冷宫的侍卫下跪……哈哈哈哈,那样卑微进尘埃的可怜状,我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舒爽!”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还未落下,一只骨节分明、修长且苍白的大手就狠狠掐在了衣衫褴褛,满脸血迹的贵妃脖子上……
帝王虽病容憔悴,可眼底的森冷厌恶还是能令早已怀了必死之心,打算与帝王鱼死网破的女人不由浑身一颤,眸生恐惧——
“陛下、咳,你心疼了?受不了了?”
女人复又不怕死地咬咬牙,昂头毅然对上他杀气腾腾的凤目,弯唇接着断断续续地嘲笑道:“怪谁呢?怪、陛下你自己……若无、陛下的有意放纵,臣、臣妾、一个区区贵妃,哪敢、那般,折辱国母,若无、陛下初时的偏爱,皇后、怎会病死在冷宫?
呵,臣妾,着实不明白,陛下以前那么不在乎安国那个贱人,为何、她死了,你反而念及她的好了?陛下、你、是在演戏给谁看?陛下啊,皇后、是因你而死的,你现在、迁怒臣妾,也无用!”
帝王眸子染血,额角青筋紧绷,强忍住要将她掐断脖子的冲动,终是厌恶地一把将她扔在了地上,转身在殿中主位坐下,闷声咳嗽了很久。
“皇后没打算争宠,她碍不着你。”
“我、知道。”
“她都已经进冷宫了……”
“不够,还不够。”
“你还想怎样?”
“杀皇后,我来做!”
“就这样想做皇后?”
“谁让陛下你,从前演得太逼真了呢……臣妾不服,臣妾的夫君,凭什么要与一个娘家倒台的孤女分享。”
“朕,不是你夫君。”
“可是陛下你不也曾将我捧在手心中哄着过么?”
“朕哄你,是何目的,你两年前就知道了。”
“呵呵,是啊,臣妾只是陛下手中的一颗棋子。陛下,果然杀伐果断,年轻有为,帝王之才,原来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在设这个大局了……”
“你如今,胆敢怨朕利用你?朕问你,你这辈子,有真心待过一个人么?你要皇后之位,究竟是因为心仪朕,而妒恨,还是因为,你渴望得到无上的权利。
亦或者,只有逼死皇后,常胜将军的旧部才会与朕反目成仇,你父亲外祖父起兵成事的时候,才能胜算更大?”
“陛下,都知道了……”
帝王自嘲的勾了勾唇:“朕为了收你沈家的网,算无遗策,唯独漏掉这一点……害了安安一条性命!
你们沈家比朕先知道常胜将军手中那块令牌的事,所以你们才对安安那般步步紧逼,你们想让安安死,明明上针对的是皇后,实则,却是朕。
朕原以为,把安安放到冷宫,再许你皇后之位,你们就会放松警惕不再盯着安安。朕以为,冷宫会是最安全的地方……”
贵妃傲气地抬了抬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笑道:“陛下可真是低估了臣妾的本事,只要还在深宫,只要还在臣妾眼皮子底下,手能碰到的地方,臣妾便有一万种折磨她的法子!
陛下,臣妾爱过你,臣妾当年,差点就动摇了呢!可后来臣妾又发现,陛下的爱,根本不够真实。
陛下若爱臣妾,为何不在臣妾宫中留宿,为何不愿吻臣妾,就连臣妾亲近陛下,陛下都万般嫌弃。
原以为,臣妾只要怀上了陛下的孩子,就能让陛下彻底对臣妾死心塌地,可没想到,我们的孩子……竟是如此命薄。
臣妾的孩子没了,可陛下你本该在臣妾宫中哄着臣妾的时间,却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冷宫门外。
哈哈,臣妾为了泄愤,灌了皇后绝子汤,没成想,陛下你压根不在乎啊!不在乎好,臣妾多希望陛下你能永远不在乎下去……
可自从她死了,陛下就像变个人一样,陛下开始不见臣妾,对臣妾的厌恶之情,浮于眸眼。陛下真以为臣妾蠢到连陛下讨厌臣妾都看不出来么,没办法,臣妾只能催促父亲,提前办事了。
毕竟男人与权力,臣妾总要得到一个。”
帝王扶额,拧着眉,不愿再看她:“那个孩子当真是朕的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贵妃脊上一僵。
贵妃不可思议地昂头,一双浑浊的眼眸死死盯着他:“这事,你也知道了?”
帝王睨了她一眼,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你爱朕,你在自己亲哥哥的榻上曲意承欢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
贵妃沉默了,隔了许久,索性破罐子破摔,“对,我是和自己亲哥哥上了床,那又怎样!的确,比起陛下,臣妾更爱的是臣妾的哥哥……
但陛下,不还是用了臣妾哥哥的女人,被臣妾哥哥戴了绿帽子么?”
帝王眸光骤寒:“你真以为,朕会碰你这种肮脏的女人?”
贵妃笑着笑着,倏然愣了,“你什么意思?!”
帝王淡淡道:“朕从未碰过你。”
“那之前在宫里与我缠绵一整夜的又是谁!”
贵妃彻底慌了,本就脏兮兮的小脸刹那苍白,接受不了的疯狂摇头:“不!那天晚上,分明就是你!对……对!我给你下了情药,你怎么可能逃得掉!那晚,就是你!”
帝王暗暗攥紧苍白修长的五指:“朕年幼多病,吃了不少药,你送的东西里有没有药物,瞒得住朕?”
“那、那天晚上的人……”
“东西,朕赏给守殿门的侍卫了!”
贵妃猝然瞪大双目,“你、你怎么能……我可是你的女人!”
“朕的女人,只有皇后!”
“你没碰过我、那后来……”
帝王轻描淡写的说出了那个残忍的真相:“不仅那晚不是朕,往后的数晚,都不是朕。”
贵妃身子一踉跄,轰然崩溃:“上陵衡,你好狠!”
帝王冷下脸:“朕狠,亦是你逼的!你都有天大的胆子,揣着你哥哥的孩子,妄图混淆皇家血脉了,朕没下旨将你千刀万剐,便已算是仁慈了!”
“上陵衡,你不得好死——”
“朕辜负了安安,朕此生的确会不得好死。”帝王扶额,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是你给皇后下的毒。”
不是反问,而是肯定。
贵妃突然疯笑起来:“哈哈哈哈——你现在才查出来,是否,为时已晚!”
似在报复,一步一步踉跄走近帝王,毫无忌惮的向帝王撕破脸,恶语挑战帝王的底线:“那是慢性毒药,正常周期,须得一年才能发作,但是对付病重的皇后,三月便足够!
哈哈,你知道么,皇后病重,她一直在吐血,夙夜难眠,有人试图去请过太医,但却被我拦了下来,不仅如此,我还在她的馊饭里,加了更重的药量!.
让她,更生不如死。我看着她躺在床上痛到打滚,满床鲜血,我心中,快意的很啊!我以为她还能苟延残喘两个月,没想到,哈哈哈,她郁结于心,自己死了!
她找人请过你,但你,没见她啊!上陵衡,你后悔么,当初你若能好心去见她一面,她也不至于,病死在冷宫都无人得知!”
帝王低着头,满脸阴霾,阖目攥紧双手,消瘦病躯忍不住的直打抖。
半晌,帝王稳住了情绪,嗓音没有波澜道:“朕抄沈家,灭九族的时候,你哥哥侥幸逃了出去。”
贵妃面露喜色,挑挑眉,不怕死的说道:“你永远,别想找到我哥哥!”
帝王起身,拢了拢肩上的墨色外披,向外走去:“刘将军在江北捉到了他,朕打算,剐刑,腰斩。”
贵妃陡然愣住。
帝王接着下令:“来人,好好伺候贵妃娘娘!”
片刻后,反应过来的贵妃在凄清破旧的冷宫惶恐至极的破口大骂:“上陵衡,你不得好死……有什么冲我一个人来,放了我哥哥!上陵衡,放了我哥哥!”
指尖感触着字灵的力量,我深呼吸,真没想到,当年在我死后,宫中竟那么热闹……
贵妃死了,是真的,死得很惨。
不过,我还在字灵传达给我的记忆中,捕捉到了一缕更重要的线索——
数百年前的大璃朝皇宫内,衣着华丽发簪鲜花的贵妃娘娘正矜贵的用金银花水泡手……
“娘娘可真是独爱这露水花。”
“咦,这不是金银花么?”
“奴婢的家乡就叫露水花,听说此花只有沾染了春日清晨的露水,才会大片盛放,没有露水,这花便不开!”
“我们娘娘啊,酷爱用金银花香,娘娘不仅常用金银花泡手,还会用金银花沐浴,采金银花熏衣袍。不在金银花花期时,娘娘就用金银花制成的香膏熏体,因此娘娘的身子,一年四季都是香香的!”
美艳的贵妃满意的清洗细白十指,眸眼中尽是傲视群芳的高傲:“百花之中,唯金银花,最清香四溢,才能配得上本宫!旁的花,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金银花……
之前在杏溪村,那个暗中跟踪我的黄衣女,出现时空气中就有金银花的香味……
难不成,是她找来了?
呵,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落儿在笑什么?什么书,落儿看的这么入神。”上清瞧见我唇角不自觉扯出的那抹讽刺笑容,好奇的走过来问我。
目光落在我怀里的书卷内容上,却霎时脸一僵。
“大璃朝……”
下一刻,心虚的立马手快将我怀里的历史书给抽了过去,迅速合上,老脸一片火红。
“咳,落儿最近不是脑子不甚清醒么?那就勿要看这些伤脑书籍了……无甚可看的!”
瞧着他目光躲闪的傻样,我支着脑袋歪头冲他笑:“也没有伤脑,就是最近对这些历史比较感兴趣……挺有意思的。
大璃国……文昌皇帝,在史书上风评还不错!元德皇后,沈贵妃,清清你说,他那辈子不会就只有这一后一妃吧!
皇后贵妃都没能陪他到老……古代男人么,三妻四妾很正常,又不用受谴责。更何况他是帝王哎,一后一妃都死的早,剩下的几十年,他至少会选个良人贵人贵夫人陪着吧!
就算他不选,朝廷那些大臣们肯定也会为了皇室的血脉着想,主动给他送……隐约记得,好像,这种事他们早就干过了。”
“你在好奇这个?”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一挥广袖,从旁搂住我的腰肢:“若我说,他从未选过呢?”
我扭头瞧他,继续调侃:“他忍得住么?”
上清脸色微沉:“他不好色。”
我挑眉:“但是他会孤独寂寞。”
他猛一把圈紧我的腰,不悦道:“孤独寂寞就必须找女人陪么?”
我鼓腮,“可他是帝王……”
“帝王也是人。”他说着,眸色黯了下来:“他想要的女人,只有他的发妻。便如……”
他抬眼,眸底尽是柔情,一字一句的同我道:“我只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