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旋即诚心诚意的发问道:“敢问老太太,我究竟做了甚么事儿,竟是没脸过来了?”
“你还敢说!你还敢说!你你你……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今个儿究竟干了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贾母气得连连捶胸,且说完这句话后,好一阵子喘不过气来,一副随时随地都会升天的惨状。
见她如此,饶是缺德如贾赦,也知晓接下来的话不能说得那般直白了。可如何委婉的讲述一件事儿,对于贾赦来说,不亚于作一篇赋论。
思来想去,贾赦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那拉淑娴。
都如此这般了,还能如何?那拉淑娴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替贾赦辩解道:“老太太,我家老爷这般作为是有缘故的。”
“他连登闻鼓告御状的事情都干了,居然还有缘故?!”贾母满脸的不敢置信,只是她的决心倒是不小,哪怕每说一句话都要喘|息半天,她仍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个怒喷贾赦的机会,“你个混账东西!孽子!”
那拉淑娴无奈的摊了摊手,示意贾赦亲自上阵。
——左右不管如何都要生气,那还不如让贾赦自个儿说呢。
可怕的是,不单那拉淑娴是这么想的,就连贾赦在略微迟疑后,也赞同了那拉淑娴的想法,当下便索性凑到贾母跟前,尽可能简洁明了的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贾赦是这么说的:“老太太您别生气了,其实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娘娘吗?如今满京城大街小巷的都在谈论娘娘出糗的事儿,我要是不干出一件大事儿来,如何能将这事儿掩了去?这不,自个儿告自个儿,多有意思呢?起码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听着路边有人在谈论咱们府上儿女不孝父母不慈……呃,我甚么都没说。”
“贾赦你个混账东西!我当初合该一生下你,就将你溺死在尿盆了!!”贾母气疯了,对于她这等爱惜面子的人来说,有甚么比脸面尽失更为可怕的?
诚然,元姐儿出糗的确是件大事儿,可问题是这事儿已经出了,是绝对不可能完全掩了去的。既如此,何苦要拖她下水,败坏她的名声呢?这一刻,贾母丝毫都不曾想到,对于一个宫妃来说,流言蜚语是何等锐利的武器,她想到的只有自己。
其实,贾母那性子说白了就是一切以自我为中心。
她并非父母控,也不是夫控,更不是儿孙控。然而,她却希望她的父母是女儿控,希望她的夫君是妻控,希望她的儿女是母控……
这要怎么说呢?自私到了极点,又妄想自己成为所有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或者干脆就是偶尔施舍点儿关心,却奢望旁人用性命来守护她。
“其实,您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们罢?”贾赦忽的悟了,旋即苦笑连连,“不单是我,还包括府里的每个人,以及入了宫的娘娘和嫁到了林家的敏儿。你都不在意的,一点儿也不在意,是吗?”
从前强调自己是侯府千金,并不代表她就在意父母,事实上她在意的唯独仅有侯府千金这么一个身份铭牌罢了。之后,摆出超品国公夫人的气派来,在意也不是已故的荣公贾代善,而是欣赏贾代善为她挣来的这份诰命。再往后,疼爱贾政也并非出自一腔母爱,而是觉得贾政能为她带来荣耀,要不然又怎会在失望之后彻底的将贾政丢开不管呢?而如今,别看昨个儿晚间贾母寻死腻活一般的哭诉元姐儿,可其实她难过的也不过是孙女从妃位跌到嫔位的这事儿本身罢了。
贾赦木木的看着贾母,后者则同样回给他一个木然的神情,是沉默,更是默认。
甚至在片刻之后,贾母还阴森森的笑了起来:“这是……难道不是你们应该的吗?”
应该为我挣来身份地位荣耀,应该将我放在心尖尖上捧着宠着供着,应该在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的为我险胜——这些都是应该的,理所应当。
见状,贾赦甚么话都不想说了,他只是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旋即转身就走,未留只言片语。而在他走后,那拉淑娴垂下眼眸细细的思量了一会儿后,向着贾母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便唤上大房的哥儿姐儿离开了荣庆堂。余下的珠哥儿一家三口和东府的惜春,并一群庶子庶女们皆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只是半响之后,珠哥儿也领着他们离开了。
“走!都走!走了就不要回来了,都给我滚远点儿!无用的废物!”贾母仰面躺倒在床榻上,略带浑浊的眼泪从两边的眼角滑落,面上除却愤恨哀伤之外,还有一丝不明所以。
她做错了甚么?她哪里做错了?
不,她才没有错!
这世上有一种人,是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儿。哪怕将铁证摆在她的眼前,她也依然错的是这个世界。
待又过了两天平静的日子,贾母再度发难,以死相逼让二房将宝玉给她送来。王夫人自是不愿意的,她甚至已经拿着嫁奁里镶嵌着无数名贵宝石的短刃打算血战到底了,可最终还是被劝了下来。
被贾政、珠哥儿俩口子,并年幼的宝玉齐齐劝了下来。
贾政的意思是,到底贾母是府里的老太太,没的将事情做得那般绝的,至于王夫人的心情贾政难得的表示了理解,并允诺将自己私房里头的七成交给王夫人,甚至发誓以后房里再不会有庶出子女,并附带庶出子女将来的一切皆由王夫人做主,他绝对不会出手干预。
珠哥儿则是拉着李纨跪求王夫人。要知晓,甭管贾母做错了甚么,或者错得有多离谱,可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当祖母的要求亲自抚养金孙,是占理的,是没有错的。若是王夫人一时冲动干了蠢事,那可真的是祸及全家了。且珠哥儿还拿自己和元姐儿当了例子,说他俩虽自小养在贾母跟前,可对于谁是亲娘哪里会弄错呢?祖母和亲娘孰轻孰重,这还用得着说吗?
而宝玉……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老祖宗说了,要不是你在里头挑拨离间,她如何会活得这般艰辛?还有瑾儿、玎儿、珥儿、三妹妹和环儿,他们的娘都是被你发卖出去的!你怎会这般恶毒呢?我才没有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娘!”
王夫人最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饶是她千防万防却仍是没能防住贾母。毕竟,宝玉之前在贾母跟前养了好几年,身边的奶娘、贴身丫鬟等等,全都是贾母的心腹。况且,就算宝玉不去荣庆堂又如何?贾母完全可以派人来梨香院传话,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贾母的心腹自是在府里出入自由,无人敢拦!
咳咳,也许贾赦敢拦,毕竟普天之下少有他不敢的事儿。
望着满脸恼意,眼底里甚至有着一丝厌恶的次子,王夫人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直接冲到荣庆堂掐死贾母,再拿刀在她身上捅上十七八个窟窿。
当然,那只是想想而已,王夫人尚且不曾完全失去理智。要知晓,她有儿有女,宝玉是她的亲骨肉,然而她却并不是只有宝玉一个亲骨肉。再看旁边,夫君贾政虽无担当,可凭良心说,夫妻多年他也没干出特别过分的事情来,哪怕通房丫鬟最多的那段时日,贾政依然不曾宠妾灭妻。还有她最为在意的长子珠哥儿,以及珠哥儿身畔抱着兰儿的李纨,甚至还有多年未见的女儿元姐儿……
她还有亲人,没必要在已经被贾母教歪了的宝玉身上死磕。
“行,你走罢。”王夫人终于选择了放手,权当这个飞快窜出去的儿子不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
放手,有时候又是一个全新的开端。
……
没几日,便到了大年夜。贾赦依旧入宫领宴,荣国府诸人则依旧聚在荣庆堂里。等贾赦回到府中,也依旧去了一趟荣庆堂。唯一不同的是,上回他带来的是坏消息,这回却终于是好消息了。
“娘娘让弟妹领着小兰儿去一趟宫里,明个儿一早。”
这算是格外的恩赐了,不单允许身为母亲的王夫人入宫,还特许多带一个小兰儿。当然,若是可以的话,元春更想见一见她的长兄珠哥儿,毕竟未入宫前,他们俩兄妹的感情是极好的。可惜,珠哥儿早已成年,泰安帝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外姓成年男子随意进出后宫的。好在小兰儿年幼,除了能代替他爹珠哥儿外,元姐儿也是真的很想看一看,这个在她入宫之后诞生的小侄儿。
王夫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登时满脸的泪水。
她的元姐儿是端闰五十六年三月初三入宫为女吏的,期间除了贾赦时不时的传来一些消息外,压根就没法见面亦或通信。如今,近五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们母女俩终于可以见面了。
然而,煞风景的是,贾母冷不丁的开口道:“为何不是我领着宝玉入宫见娘娘?王氏能同我比?兰儿能同宝玉比?”
要不是想着大过年的不想闹得太僵,贾赦真的很想喷一句,为啥不能比?也许王夫人是不如贾母,可兰儿呢?身为二房的嫡长孙,怎么就不能跟二房次子比较了?亦如贾赦之子琏哥儿,论身份地位原就应当比贾政更高才对。当然,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哪怕撇开将来的继承权和世袭的爵位,单是如今,琏哥儿就已经远超一介白丁的贾政了。
——指不定将来兰儿和宝玉也是这般!
可惜,今个儿是大年夜,贾赦略平静了一下心情,挤出一个格外欠揍的笑容,呵呵的笑道:“老太太,您说的太对了,可谁让圣上和娘娘想得正好跟您相反呢?对了,其实娘娘还真打算唤您和王氏一并前往,可惜呀……”
“可惜甚么?你个混账东西,是不是又从中挑拨了?”贾母又惊又怒的道。
贾赦嗤笑一声:“老太太您太看得起我了,哪怕在宫宴上,我也只能隔着老远瞥一眼娘娘罢了,中间一大堆的皇室宗亲啊,密密麻麻的望不到边呢!不过,您要这么说也无所谓,谁让娘娘比不得圣上呢。”
在贾母惊愕至极的注视下,贾赦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圣上有令,念及荣公生前功绩,暂不夺去其夫人诰命,但荣公夫人史氏终生不得入宫!”
☆、第211章
“真是大快人心!”
梨香院里,王夫人红光满面的坐在自己房中饮酒,对坐的贾政心不在焉的陪着,俩人各有心思,却又诡异的有了同样的利益,被迫再度被绑定在一起。
连灌了几杯酒,王夫人见贾政这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心头冷笑几声,面上倒是不露分毫,只笑着给他斟酒,好言相劝道:“老爷您又何必如此呢?咱们是俩口子,打从成亲那一日起,就注定不会被分开。说句不好听的,今个儿就算是咱们俩人有一人没了,您以为就不是俩口子了?笑话!”
贾政依然不言不语,其实他心里都明白,甭管先前有多么不喜王夫人,哪怕一心想要将王夫人休弃了事,如今这一切都是痴心妄想了。
王夫人,王家。哪怕王湛王老爷子已经故去,可王老爷子生前那么多的旧部,除却极少部分外,绝大多数都以王子腾为首。诚然,在分家那事儿上,王子腾吃了大亏,可谁让他这人识时务呢?在察觉到不妙后,迅速理清利弊,毫不留恋的撇开大注家产,虽看似落了下乘,却实际得了名声。
而王子腾,在王家四兄妹里头,他跟王夫人的关系是最好的。
更要命的是,这王家在王老爷子过世后,并不曾衰落太多,可他贾政却已成一介白丁。素来瞧不上的长兄也就罢了,妹妹、妹夫也愈发的对他疏远了,就连他的亲娘……呵呵。
休妻已然无望,那就好生过日子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贾政也是很识时务的。
“你还要我如何?我的私房大半都予了你,也保证了往后再不会有庶出子女。至于先前那几个孩子,既说了随你,我就断然不会再插手。”贾政苦笑一声,“你总不能还跟我清算旧账罢?”
“当然不会。”王夫人轻笑了笑,“以前的事情,既已过去,那咱们谁都不用再提了,一切还得往前头看。老爷,咱们这二房其实也不算差了,您不能老是同大房相比,这世上又有几个赦大老爷呢?瞧瞧咱们如今,珠儿出息了,前头还听说他办差比琏儿稳妥多了,上峰有意提拔他呢。娘娘……虽是降了份位,可既允许我领着兰儿入宫拜见,就说明她过得其实也不算差了。”
“明个儿一早就要入宫,歇下罢。”贾政没啥兴趣谈论这个话题,只敷衍般的道。
有甚么好说的呢?也许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他们二房是不算差了,儿女都有出息,岳家也屹立不倒。可这一切的一切又同他有甚么关系?往前几年,他至少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也曾外放任过知州,如今却仅仅是一介白丁。
也许,他应该再试一试,说不准下次他就中了呢?他大哥不就是科举之后,仕途一帆风顺的吗?甭管才学如何,起码从科举入仕,自身底气就足了。对,他应该再试一试……
“那就歇下罢。”王夫人见贾政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也没了说话的兴致。只是她也知晓,就算如今立刻歇下,她也定然睡不着的。罢了,仔细盘算一下明个儿该同元姐儿说些啥才是正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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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房那头渐渐静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