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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比,贾母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哪怕如今的贾赦早已今非昔比,贾母仍不曾对他改观,在她的心目中贾赦永远都是那个顽劣不堪的混不吝。

次子贾政年少时看着还行,及至最近这几年,是愈发的蠢笨不堪,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若光是废物也就罢了,如今连最后的那点儿孝道都淡然无存了,即使如此,要他还有何用?

至于小女儿贾敏,若是搁在贾母理智的时候,她自然能想明白,女儿出嫁就是夫家的人,别说日日在贾母跟前尽孝了,甚至于一日都不尽孝,也没人能说甚么。哪怕在律法上,赡养父母的责任也从来不会落到女儿身上,更别说贾母是有儿子的,还有俩!

“这一个个的……这一个个的……”贾母被气得心肝疼,犹望着这一室空寂,更是不由的老泪纵横。

人人都道她好福气,出身高贵嫁得良人,两子皆为她所出不说,更兼如今子孙绕膝富贵无双,实乃真正有大福之人,可事实上呢?她还不如索性随了老太爷去了呢!!

想到此处,贾母不禁悲从中来。

“老太爷哟!您怎么就丢下我一人走了呢?您不如索性带我一道儿走,也省的被这帮子不孝子孙活活气死!老太爷……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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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贾赦哭倒在宫门口,扯着嗓门嚷嚷着自己全家都不孝,要求圣上严惩不贷。

泰安帝的内心是崩溃的。

见过浑身是刺看谁都不顺眼的愤青御史,也见过为了利益或者私下仇怨豁出命来诋毁对手的,甚至泰安帝也曾见过明明错在自己却拼命往别人身上捅刀子的卑劣小人。

可贾赦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你说贾赦控告他阖府不孝?”泰安帝牙疼似的看着跪在底下的万公公,要不是知晓跟随了自己几十年心腹的性子,他还真要以为对方在戏弄他,“朕知晓贾恩侯是个混账,可他……”

万公公满脸扭曲的跪在地上,听得泰安帝说不下去了,这才开口道:“回禀圣上,此事确是属实,您看是不是该唤贾将军觐见?”

“觐见?”泰安帝终于接受了贾赦再度犯病的事实,却一点儿也不想大过年的看到这蠢货,“还见甚么?嫌不够糟心的?让他直接滚蛋!”

“是……”万公公无奈的起身打算去通知贾赦,临走前,却忍不住抬眼瞧了下泰安帝,那眼神里充满了浓浓的同情怜悯,激得泰安帝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没多久,泰安帝终于明白万公公为何要如此同情他了。

只因,登闻鼓响了。

民间常有“登闻鼓告御状”的戏码,多半开头都是被贪官迫害的家破人亡,结果多半是温馨治愈的团圆大结局,当然开头的贪官肯定会遭到严惩,好人也都会有好结局。至于中间,多半都是如何如何的艰难险阻,整出戏码基本上就围绕着一个主题——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

可戏码是戏码,现实要比戏码里残酷的太多了。就说登闻鼓告御状一事,那就不是指敲响就成的,民告官首先得用酷刑来证明决心以及清白,若是死了就是老天爷不帮忙,若是还活着那就随便问问,最终能否真相大白,那就只能随缘了。

问题是,贾赦他不是平头老百姓,他要告的也不是地位相差极大的gāo • guān。

——他把自己全家都给告了。

泰安帝深深的觉得,认识贾赦多年,每每都在刷新自己的三观,饶是如此,今个儿仍是特殊的一天,也算是长见识了!他活那么大,真的是头一回听说自个儿告自个儿这种事儿,哪怕当了近六十年皇帝的太上皇,也没有遇到过。从这个角度来看,泰安帝忽觉与有荣焉。

才怪!

这人呢,就不能太惦记了。这厢,泰安帝刚想起了太上皇,那厢,得了消息的太上皇就匆匆赶来。

“听说贾恩侯把他阖府上下都给告了?告得居然还是不孝这种罪名?”太上皇一改在位期间的严肃古板,只带着满脸的兴奋之情,一个劲儿的往泰安帝跟前凑,“来来,你不是跟贾恩侯关系不错吗?跟我说说!别这样嘛,说说,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恰此时,外头传来问安时,旋即贾赦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进门了。

刚一进门,贾赦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趁着抹眼泪的机会,偷眼那么一瞄。哎哟,太上皇居然也在哟!这大过年的,大家伙果然都闲得发慌。

得出了这个结论后,贾赦更淡定了,只一面往地上趴,一面哭诉道:“圣上,臣有罪,臣阖府上下都有罪啊!”

彼时,泰安帝已经彻底僵住了,他原就是出了名的冰山面瘫,只是这会儿却是差不多僵硬成一座石像了。哪怕贾赦哭得惨烈,他却连眨眼都不曾,只木着脸直勾勾的望着贾赦。

好在,贾赦是哭诉惯了的,原也不需要泰安帝的配合,更别说这会儿还有太上皇在场。

“你说,赶紧说,到底荣府出了甚么事儿?说出来,要是圣上不给你做主,我给你做主!”太上皇笑得一脸灿烂,再度觉得退位让贤是一件多么英明神武的事情。当然,泰安帝究竟贤明与否,他还没有看出来,可至少看出来当皇帝是件苦差事。

贾赦飞快的瞧了一眼泰安帝,见后者毫无任何表示后,便爽快的向太上皇道:“其实就是不孝顺呢!我家老太太昨个儿哭了一宿,活生生的将自己哭晕过去,连夜请的大夫哟,好悬没给救回来。如今,她倒是无事了,却是连声控诉儿女不孝。臣想来想去,还是趁早过来投案自首罢。”

居然还蹦出了个投案自首?!

太上皇愈发的兴奋了,说真的,虽说民间将不孝视为大罪,可皇家才不管这些。说白了,将子民教化成愚忠愚孝是御下的策略罢了,像甚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之类的话,不过是哄人玩罢了。事实上,当父母跟人品有甚么关系?只要身子骨康健,哪怕是十恶不赦的坏人,那不也能当父母吗?

当然,贾母不至于夸张到这个地步,可显然,太上皇是丝毫不在意这个出了名的蠢妇的。

可不是蠢妇吗?将个蠢货儿子放在心尖尖上疼爱了大半辈子,还四处放话,蠢儿子有多么的才华横溢,连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都蹦出来了,尤其贾政的长相同贾母有着五六成的相似,太上皇瞬间认定,这分明就是当娘的蠢,当儿子的也跟着蠢!

“继续说呢,你家老太太怎么你了?就说你不孝?不对,儿女不孝……儿?女?”太上皇终于琢磨过味儿来了,却是忍不住一脸的囧样。

若是儿孙不孝,那就没啥问题了。可甚么叫做儿女不孝?儿子和女儿都不孝顺?可贾母都这么大把年岁了,连重孙子都有了的人,还有未出阁的女儿吗?可若是已出阁的女儿,凭啥要孝顺娘家父母?

“太上皇!”贾赦见太上皇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当下说得更起劲了,“您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我家老太太她……她若仅仅说臣不孝,那臣倒也认下了,可她还说我那素来纯孝的二弟也一样不孝,还说我那已经嫁到林家十多年,如今还在月子里头的妹子不孝……好罢,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了,那就是不孝。”

“林家?哪个林家?刚被他坑过的户部左侍郎……哦不对,是户部尚书林海?”太上皇在提到“他”时,向着仍在石化中的泰安帝努了努嘴。

“对。”贾赦毫不犹豫的点头,丝毫没有替泰安帝辩解所谓的“刚坑过”。

“可林海成亲很多年了,你说是十多年?还在月子里头?”太上皇愈发的不解了,这到底是甚么跟甚么呢。

这回,贾赦倒是耐着性子解释了起来:“臣那妹子腊月初六才刚诞下了林家现如今唯一的哥儿,如今才腊月二十四,自是不曾出月子。至于我家老太太的意思,大概就是,昨个儿不是过节吗?臣领旨入宫赴宴,臣那妹子当然是在林家好生待着,唯一陪伴在老太太跟前的就只剩下我二弟以及旁的家人了,可似乎老太太她不大乐意。”

太上皇抬眼望天,旋即又看了看仍在石化中的泰安帝,忍不住拿手戳了戳:“别傻了,帮我撸撸这里头的关系。”

所谓忠孝,那自然是忠在前孝在后的。贾赦入宫领宴视为忠,这点儿绝对没有任何过错。贾敏已然出嫁,别说尚在月子中,就算她无所事事好了,也不该在节日里头往娘家跑,所谓的孝更是无稽之谈。至于贾政……

话说,那不是贾母亲自盖了戳的普天之下绝无仅有的大孝子吗?

这档口,泰安帝也终于醒悟过来,先是拿眼横了一眼太上皇,旋即才向贾赦道:“你家老太太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吗?敢情她说甚么就是甚么,对不对?那她先前还夸了贾政呢,朕是不是应当提拔了那蠢货?”

“可我家老太太确实说了臣阖府上下皆为不孝之人。”贾赦一脸的无辜。

“养不教父之过,荣公已然过世,她养出一府的不孝之人,自然全是她的责任。”泰安帝冷冷的道,“这个说法你可满意?”

贾赦的眼神飘啊荡啊,只差没直接开口提醒泰安帝,您身畔的太上皇在狠狠的瞪您呢!

“既然满意了,就赶紧给朕滚。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消停一些?”泰安帝忽的心下一动,“其实,你家老太太会闹腾是因着昨个儿宫宴上的事情罢?”

贤妃贾元春于昨日宫宴上失仪,被泰安帝怒斥并降了份位一事,早已传遍了各处。泰安帝私下一琢磨,估计荣国府那位老太太心疼孙女了,这才故意闹了一场。至于贾赦,分明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特地来寻他开心的。

然而,贾赦却道:“昨个儿的事情……臣那弟妹的反应比老太太厉害多了。怎么说呢?罢了,臣索性就实话实说好了。”

带着无限的纠结意味,贾赦将昨个儿王夫人的话,去掉一切形容词和语气词,只用最平凡无奇的话复述了一遍。

待说完后,贾赦还特地加了一句:“……这事儿听着虽离奇,可臣却觉得多少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圣上您想想,当初我家老太太没少诋毁您,说您脾气坏人缘差,也就是当今是您的亲老子,这才由着您胡来,回头等新帝继位了,自有人替天行道!哈哈哈哈,您说这事儿多有意思呢?”

泰安帝伸手指向门口。

贾赦秒懂:“嗯嗯,门在那边,臣滚,臣立刻就滚!”

☆、第210章

荣禧堂内,那拉淑娴早早的侯在了穿堂里,眼见贾赦裹着大氅衣走进来,忙不得的迎了上去,笑着替他褪了氅衣,又拿了家常衣裳给他换上,这才笑脸盈盈的拉着贾赦往里头去。

“淑娴,你怎的都不问问事情办妥当了不曾?”由着那拉淑娴将自己拉进了东暖阁里,贾赦见里头空无一人,倒是隐约露出了诧异,也忘了方才自己的问话,只奇道,“二丫头呢?”

“自是在老太太那儿。”那拉淑娴接过了丫鬟送上来的热茶,亲自替贾赦斟上,搁在他跟前,笑着道,“老爷您是不知晓,自打早间您出门后,老太太便将阖府所有的孩子都唤到了跟前。对了,老太太还问起了老爷您。”

贾赦听得一头冷汗:“她不会也拿我当孩子看罢?”

“是不是当成孩子看,这点儿我并不知晓,不过老太太大概的意思就是,希望所有的儿孙都陪伴在她跟前。”顿了顿,那拉淑娴意有所指的道,“赖嬷嬷今个儿还特地往林家跑了一趟,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没能拦下来。”

这大过年的,让心腹嬷嬷往早已出嫁多年的姑老爷家中跑,算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真的因着太过于思念,想让贾敏回来探望自己?暂且不说大过年的没有不待在自己家里的说法,最要紧的是,贾敏如今还在月子里头呢!如今已是腊月下旬了,外头的天冷得几乎能冻死人,这档口逼着贾敏过来,哪怕一路上都有马车和暖炉,也能将她冻出个好歹来的。

说真的,若是之前贾赦对于贾母还有那么一丝耐心的话,听得这话后,却只余了冷笑:“正好,我今个儿不单告了阖府不孝,还顺道在圣上和太上皇跟前,给老太太上了眼药。哼,她以为她是超品的国公夫人就没人能耐她何了吗?想得美!”

“上眼药?”那拉淑娴奇道,“不是让老爷您想法子闹出事情来,好将娘娘的事儿遮掩过去吗?”

元姐儿在小年夜殿前失仪一事,早已伴随着宫宴散场,传了个沸沸扬扬。倒不是泰安帝不愿意替其遮掩,实在是因为这种事情是绝对遮不住的。要知道,当日入宫领宴之人,除却宫中妃嫔外,还有皇室宗亲,以及类似于四王这种恩荣尚在的人家,当然也包括正二品以上的文官以及正一品以上的武官。林林总总加在一起,足足有二三百人。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这种类似于乐子的事情给遮掩过去?倘若今个儿出糗的人是皇太后,那倒是还有可能。可元姐儿算甚么?一个刚晋升的妃嫔罢了,娘家虽是国公府,可如今除却贾赦这个宠臣外,其他的子嗣皆不值一提。至于泰安帝的态度就更明确了,恼怒之下直接贬谪了她的份位就是最好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