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204

贾母看个真切。

在这期间,贾赦已经跟那拉淑娴交换了好几个眼神了。那拉淑娴倒还罢了,她就算对贾政没好感,可同样也没恶意,尽管严格来说,她只是把贾政当成一个微不足道的蠢货罢了。可贾赦却是无法淡定,哪怕不发一言,也能从他面上的神情和眼神里头清晰的看出他对于贾政的鄙夷和不待见,说不清楚哪种感情更甚一些,不过起码可以得知,贾赦真的真的很不待见贾政。

这厢,贾赦一直在同那拉淑娴进行眼神交流。那厢,母子情深的戏码足足上演了一刻钟时间。

等两厢都唱罢,贾母终于有余力想起旁的事情来了。

却听贾母狐疑的道:“三年述职尚不曾到,政儿你可曾知晓为何圣上会忽的召你入京吗?可是汝州那头出了大事?还是那边的同僚参了你?”

在贾母看来,贾政已经去汝州两年多了,明显不可能牵连到京城里的事情。况且,贾母就算对贾政再有自信,也不觉得他区区一个知州的官,能入了长青帝的眼。事实上,别说长青帝了,就算是旁的皇室宗族,对于三品以下的官员也全然不放在眼里。更别说贾政不单官儿小,还是外放许久了。

思来想去,贾母坚定的认为,她的心肝宝贝次子一定是被汝州的同僚给坑害了,再不然就是出了某些掩饰不住的大事,不过这种可能性反而不如头一种,原因在于若是真有哗变、民乱之类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隐瞒那么久的,毕竟汝州离京城也不算太远。

“老太太……”贾政先是情真意切的唤了一声,随后才长叹一声道,“儿子这一回,怕是被林妹夫给连累了。”

闻言,贾母完全懵了。

“你且先等等!”抢在贾母开口之前,贾赦先急急的开了口,“这事儿还没有定论,未必就是林妹夫的问题。况且,林妹夫也是被连累的。”

“甚么?!”贾政愈发的惊讶了,“大哥,先前在吏部门口,您不让我多说,如今您倒是可以说了罢?林妹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也没召回京城了?盐课上头的职位是万万不能缺人的,他若是被召回,谁顶上?”

“如今还哪管得了那些个?”贾赦被这话弄得那叫一个哭笑不得,“二弟你真的是误会了,不是林妹夫一人被召回,是整个江南官场,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被强制召回了。且有些关键位置上的五品以上官员也被召回了,可以说,江南官场怕是空了一多半!”

“到底出了甚么事儿!”贾政已经不是疑问了,而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原谅他经历的事情少,乍一听贾赦这话,真的好悬没被吓出个好歹来。这要是仅仅是江南官场遭殃,其实他还不至于这么失态,问题是他是同江南官场的人同一时间被召回京城的。

这能不让他多想吗!!!

贾赦认真的思量了一会儿,这才掰着手指头道:“我记得应该是,盐课那头最严重,直接去了九成半;漕运那头去了约莫六七成;织造也不少,起码五成;再么就是江南最富庶的几个州县,像金陵、姑苏、扬州、钱塘……这些个地方都没逃掉,怕是要折进去一多半的人,还都是gāo • guān。二弟你说说看,这档口,谁还会在乎林妹夫的职位由哪个顶着呢?咳咳,其实就是因为我不知道。”

“大哥!”若说方才贾政只是被吓得不好了,如今却是真的快要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要不是因着他这会儿跪坐在贾母跟前,指不定早已软瘫在地上了。

到了这会儿,贾政真的对于林海的职位被哪个顶了这种小事情已经完全不在乎了,毕竟跟小命比起来,这些都不值得一提。

“还不是为前太子请愿一事吗?对了,先前你媳妇儿特地回京不就是为了寻人起个头吗?第一回倒是没出甚么事儿,只是被圣上压下来了,按下不表罢了。可第二回,我猜测该是江南那头逼得太紧了,官场上一多半的人都写了联名请愿折子。这不,圣上生气了,于是大家都倒霉了。”

这番话,从贾赦口中说出来,还真就带了一丝丝逗趣儿。可惜的是,在场的所有人心里头都是沉甸甸的。

旁人的担忧就不提了,单是那拉淑娴心里头也很是不好受。她很清楚,如今不过只是个开头,等那位爷上去以后,才是惨案的开端。然而,甭管是前世的康熙帝,还是今生的长青帝,也许他们并不喜欢血流成河,可同样的,他们也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经此一役,不知晓有多少饱学之士被削官罢职,而这仅仅是因为他们站错了队。

“天!天!”贾政已经被吓得说不出一句囫囵话了,别看他以往同贾赦关系并不算好,可甭管怎么说,俩人都是嫡亲的兄弟,且贾政很清楚,即便平日里贾赦再怎么不靠谱,也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面胡说八道的。

最最重要的是,贾政打心底里认为,以贾赦的脑子是绝对想不出这么可怕且逻辑严谨的谎话来的。

#这是一对嫡亲兄弟互相认为对方是蠢货的悲伤故事。#

“等等!赦儿你说……”贾母终于缓过神来,只是仍两眼发直,略显呆滞的道,“你方才说王氏也牵扯在里头了?所以政儿根本就不是被林哥儿连累的?”

贾赦再度陷入了思索之中,过了良久,斩钉截铁的道:“从没听说过有妹夫犯事牵连到妻子娘家哥哥的事情。我是这么想的,假如二弟真的没犯事儿,那么就只有三种可能。一个是我被牵连的,一个是被隔壁东府牵连的,再不然就只剩下他媳妇儿了。”

兄弟之间互相被牵连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是在尚未分家单过的情况下,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问题是,贾赦完全压根就没遭到贬斥,他昨个儿还去廉亲王府待了一整日,还总是时不时的往御史台跑一圈,甚至再往前十来日,他还被长青帝召见过。

至于宁国府和王氏,那就不知晓具体情况了。

这时,贾赦又开了口:“应当不可能是隔壁东府。我昨个儿晚间从廉亲王府回来时,还在街口碰到了敬大哥哥,他说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出门了,光顾看着他媳妇儿了,因为不知晓啥时候咽气,一直忙着备后事要用的东西。”

“那珍哥儿呢?他素来就爱惹是生非!”贾政急急的道。

听得这话,所有人都沉默了,半响后,才由贾母开口道:“珍哥儿在去年腊月里闯下了大祸,具体情况回头抽空再详细说好了,反正政儿你只需要知晓一点,珍哥儿已经被敬儿逐出家门了。是……是从族谱上剔名。”

贾政目瞪口呆。

不要小看了从族谱上剔名这事,可以说,这种事情几十年都难得一见的,哪怕真的犯了大错,多半也都是逐出家门,让其分家单过罢了。严重一点的,则干脆就是净身出户去单过,就连这种情况都是很少见的,更别提除名了。

除名,是比削官罢职更严重的事情。

试想想,一个人被除了名,那他还剩下甚么?别指望家产,都已经被除名了,还谈何家产?都不是这个家族的人了,别说家产了,连名姓都得还回来,或者就是还一个姓氏,光有名而无姓。当然,同时也没了祖宗,没了祭田,没了祖坟。

可以说,一旦被除名之后,那人就是没有以往也没有未来的人了,根子被掐断了,又无法葬到祖坟里,还有比这更惨的事情吗?

当然有,那就是被除名之人是一族之长唯一的嫡子,还是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

简直太惨了。

惨到在那一瞬间,贾政全然忘了自己前程未卜的事情,只觉得自己太幸运了,生活太美好了。然而紧接着,贾赦说了一句话。

“我这头看得明明白白的,上头真要拿我,也不可能等到如今了。东府如今看起来也没啥问题,那大概就是二弟你媳妇儿了。”贾赦诚恳的道。

于是,好心情没了。

贾政咬牙切齿的道:“王氏!王氏!!”

“王氏她如今坏着身子,大夫说四月里就能生了,你可千万别过去吵她。”贾母看得更分明,倒不是她不气王夫人,而是她很清楚,王夫人那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不了等孩子生下来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只要别休弃,哪怕悄没声息的恁死了,也只需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旁的完全不用在乎。

“是。老太太您说的是!”贾政努力说服自己,他不生气他真的不生气他真的一点儿也不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始终立在一旁的元姐儿都快要吓死了,她都是十二岁的半大姑娘了,又是天生早慧的性子,从头听到如今,哪里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然,要她理解江南一带的是非确实困难了点儿,毕竟连贾赦都没能弄个通透。可是,光听王夫人那一段,她当然能理解。最最起码,她也明白如今所有人都对王夫人产生了恨意,尤其是她爹贾政!

原本,元姐儿是得了王夫人的叮嘱,匆匆赶往荣庆堂来,为的只是想方设法让贾政尽早赶回梨香院去。当然,以元姐儿的聪慧程度,她完全明白王夫人的潜台词,不就是担心贾政带回来的那几个美貌通房吗?这事儿她不好插手,却可以偷眼瞧着,回头状似无意的透露给王夫人听就好了。

可事到如今,元姐儿还哪里顾得了这些?她只盼着贾政千万别回梨香院,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回去,要不然就王夫人这辛苦胎,指不定能出啥事儿呢。

她还是赶紧想辙儿悄没声息的溜回去罢!

“哦,对了!”贾赦徒然间开了口,正当贾母和贾政赶紧看过来以为他又有啥重要的话要说时,他却冷不丁的说起了旁的事情。

是关于嫡女名讳的事情。简单地说,就是贾赦给迎姐儿改名为贾璎,却忘却了贾政的嫡长女元姐儿并未改名,偏给嫡子嫡女改名的事情是必须由亲生父亲提出来的。这要是如今是珍哥儿当族长倒是容易糊弄/吓唬得很,可问题是贾敬这人油盐不进呢。所以贾赦提出,让贾政抽空往宁国府跑一趟,将这事儿给办了。

元姐儿脸都绿了。

这改名讳倒不是大事儿,虽说她并不介意自己叫贾元春,可若是能随着嫡长兄的名讳绝对是一件有利无害的事情,起码将来说亲的时候,能显得娘家对自己格外看重。然而……

为啥偏偏要挑在她已经往外头挪了一半的时候呢!!

却说贾赦,原是真没想起来。可倏地用眼角瞥到元姐儿正猫着腰踮着脚尖往外头挪时,也不知怎的,就这样想了起来。

待贾赦话音落下,所有人包括丫鬟在内,都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尚不曾反应过来的元姐儿身上。

在场之人没一个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也许只除了贾赦之外。元姐儿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再联系起先前的事情,还有谁是想不明白的?当下,诸人都变了脸色,心里头的想法却并不尽相同。

到底还是贾母疼爱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女,在些许的愣神之后,便柔声细语的道:“元姐儿乏了罢?方才在我跟前立了那般久,也该乏了。记得,回头好生照顾你娘,也别将这事儿告诉她,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

“……是,老太太。”元姐儿哭丧着脸挤出了这句话,旋即赶紧快步退了出去,完全不敢往贾政那头看。

万幸的是,贾政这人即便有再多的缺点,却始终还是坚定的咬死罪魁祸首不放。当然,若是那个罪魁祸首是他完全惹不起的人,那他或许还是搞牵连的。可如今的贾政,只满心满眼的想着,等回头王夫人平安生下孩子后,要怎么跟她算总账。至于元姐儿那头,他反而不在意了。

当闺女的,跟娘亲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贾政不觉得元姐儿试图通风报信就有错了,左右他原也没打算隐瞒着这件事情。退一步说,即便今个儿元姐儿真的做错了事情,那也是王夫人教女无方!

这么想想,王夫人真的挺惨的。

只不过,更惨的事情还在后面就是了。

虽说有贾母那番话在前,可元姐儿已经长大了,她不是迎姐儿这种脑子一根筋极为容易被哄骗的小丫头片子。今个儿若是贾母跟迎姐儿说,别将某件事情告诉那拉淑娴,迎姐儿十有bā • jiǔ都不会说。不是她跟那拉淑娴感情不好,而是她蠢。哪怕她真的说了,那也不是因为她突然开窍了,而是无意间说漏了嘴。

具体请参照贾赦在长青帝跟前说漏嘴还不自知的事儿。

若是换成了元姐儿……

匆匆离开了荣庆堂,元姐儿愣是在大冷天里跑出了一头的汗水,连软轿都没乘,便径直跑回了梨香院。及至跑进了王夫人所在的内室里头,元姐儿还没喘匀气,连拿帕子擦拭汗水都不曾,便急慌慌的道:“太太,出大事儿了,我、我能告诉您吗?您的身子骨吃得消吗?是大事,真的大事,还是很不好的事情!太太,我能说吗?如果您吃不消我就不说了,可这事儿真的是十万火急,迟了真的就没救了。”

在元姐儿看来,这事儿虽然紧急,却还不至于完全没有退路,毕竟他们还有时间。

今个儿是二月的最后一天,而大夫先前估算王夫人会在四月里生产,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