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
这档口,贾赦再度从外头进来,只是原本跟在他身畔的珍哥儿却不见了踪影。贾母诧异的看过去,心下隐隐有着一股子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贾赦又开始作幺了。
不等贾母开口,贾赦便已经抢着说道:“是我让珍哥儿先回去的,左右礼物也送到了,他平日里原就忙得很,往后铁定也会更加忙碌的,与其在这里耗时间,还不若早早的归家休息去罢。”
“他忙是他的事儿,你怎么能将人赶走的?”贾母不敢置信的望着贾赦,忽的心下一动,追问道,“甚么叫做他往后铁定会更忙?你又做了甚么?”
还真别说,贾母的直觉真心很灵验,至少每次都能明确的察觉到贾赦又作幺了。当然,察觉归察觉,然而事实上却没有任何作用。
“我向文亲王推荐了他。”贾赦也不隐瞒,三言两语的就将事情说了个清楚分明。
事情并不复杂,无非就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儿,贾赦一直记仇到了如今。让翰林院掌院学士潘鼎重用珍哥儿只是初步的报复,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重头戏。不得不说,为了报复珍哥儿,贾赦真没少花心思,一面忙着刷廉亲王的好感度,一面还要抽空往文亲王那头跑。好在文亲王性子温和,跟贾赦又有一段旧交情在,连着奔波了几回后,这事儿还真就让贾赦给办成了。
就是编纂《长青字典》一事。
说起这事儿,还等往前几年开始说。却说长青帝早就存了心要编撰一本史上最齐全汉字字典,虽说主要的典籍来源自前朝的诸多书籍,不过因着确实是长青帝起头让底下人编纂的,因而即便如今尚未出成品,这书名倒是早早的定了下来。而修书立传这种事儿,绝对是真正的读书人所不愿意缺席的。更别说这本《长青字典》还是当今圣上起头的,明摆着能名留青史的好机会,正常人都不愿意放过。
“……老太太您知晓我费了多大的心力才把珍哥儿弄进去吗?啧啧,这事儿多好呢,等修纂完成后,少不得要将所有参与者的名字都留存下来。这倒还罢了,指不定到时候圣上还会接见他们,多难得的机会呢!”
贾赦得意洋洋,贾母却眉头紧锁。
半响,贾母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既是这般好的事儿,你怎的不去?对了,也不知晓给你弟弟留着。”
“您逗我?”贾赦忽的变了脸色,一副‘我定是幻听了’的神情。
“我说的不对吗?”贾母轻摇了摇头,一脸的不赞同,“我也不是不让你帮衬珍哥儿,他是个好孩子,跟咱们府又连着宗。可既然是这般好的事儿,又何必光让他一个人去呢?就算你弟弟在汝州回不来,那你自个儿也是可以去的。唉,赦儿,你这孩子就是这般,我都不知晓该说你精明还是实诚了。”
贾赦:“……”我这是腹黑!!
从荣庆堂离开后,贾赦一副心塞至极的模样,哪怕有那拉淑娴的柔声安慰,也起不了丝毫作用。
“我真的不明白,我在老太太眼里到底是个甚么形象呢?”贾赦真的很悲催,别看他嘴上说的那么好看,可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都应该明白,他这是在坑珍哥儿罢?
修书立传这种事儿,对于那些个迂腐顽固的读书人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儿,可珍哥儿是吗?让那混账小子连着数年查找核对资料,再整理编修……
会死的罢?毕竟,珍哥儿的人生目标里从来没有名留青史这个选项。
“老爷……罢了,左右安慰也没甚么用,不若听我说说真话如何?我倒是认为,比起老爷您的憋屈,珍哥儿更惨一些罢?修书立传原就是极考验人耐心的事儿,这回编纂的还是一本字典?”那拉淑娴只知晓康熙字典的,却仅仅是知晓了这个书名而已,对于里头的内容完全不清楚。不过,因着头几年十二曾对她进行过一番简单的科普,倒是让她依稀明白了字典的可怕之处。
简而言之,修撰其他书籍只是非常艰难的话,那么修撰字典就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了。
十二曾说过,难于上青天的通俗理解是,不单难还容易上天。
那拉淑娴由衷的感概着,珍哥儿简直太可怜了,贾赦这一招也忒狠了。话虽如此,她还是不打算同情珍哥儿,只因年关那会儿,她才听珍哥儿媳妇儿说过某些事儿。
“年关那会儿,珍儿媳妇儿同我说,珍儿仿佛在外头养了人。”那拉淑娴尽可能委婉的道,“听说还不是单纯的外室。”
贾赦蓦的回头,满脸的讶异:“不是单纯的外室是甚么意思?”
“呃……也许老爷您可以去查一查?”那拉淑娴终究不大好意思说出来,尤其是珍哥儿媳妇儿说的也不是很确定。以那拉淑娴的性子,还真不愿意去污蔑一个人,尤其那人跟她无冤无仇的,还是她的晚辈。
“嗯,我回头就去查。”贾赦先是点了点头,旋即想起一事,登时面露踟蹰之色。
那拉淑娴瞧了他一眼,当下便知他有心事,却也不急着问,而是慢悠悠的晃回了荣禧堂,坐等贾赦想明白后主动告诉她。
要说贾赦,还真是有一桩心事,却跟荣国府并无太多关系,跟那倒霉蛋珍哥儿更是完全无关。勉强算起来,倒是跟贾母能扯上些关系,也就是因为如此,贾赦不知晓该不该把这件事儿告诉贾母。
到了晚间,忍了半日的贾赦终究没忍住,先说予了那拉淑娴听。
“淑娴,我原不该在你有孕的时候跟你说这事儿,实在是……罢了,说实话罢,是敏姐儿那头遇上了事儿。”既然要说就说个痛快,等开了个头后,接下来的话倒是方便多了。
却说贾敏出嫁也有五年了,按着一般的情形,新嫁娘多半会在嫁过去的头一年有孕。当然,若是在年尾成亲的就是另外一说了,就像原主张氏和王夫人,一个在年初嫁过来,一个在年尾嫁过来,所以瑚哥儿才会比珠哥儿大了将近一岁。
可贾敏出嫁都五年了!
按着贾赦的说法,这林家原就子嗣艰难,当初说亲时,荣国公贾代善也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他坚信子嗣问题在于女子,而贾家这边,多半都是子嗣兴旺的,尤其是荣国公贾代善,他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并三个庶女。
“这生男生女是另外一说,可她起码得先生一个罢?”贾赦烦得直挠头,“旁的不说,我那三个庶妹,都是嫁过去不久就有了身孕的,虽说二妹已经没了,可她好歹也留下了两子一女啊!”
贾赦有三个庶妹,虽然感情称不上有多好,不过因着那三人都嫁在了京城里,偶尔还是会有些消息传来的,尤其逢年过节的节礼并不曾少,若是有心想知晓她们的消息,更是容易得很。而到了如今,贾赦三个庶妹中,只余两人尚存,其中序齿第二的庶妹在早两年就已经没了。死因倒是正常得很,因病过世,且她嫁的人家并不算太好,完全是依附着荣国府生存的,倒并不用担心她是被人害死的。
除却已经没了的二妹,贾赦的大妹和三妹皆子嗣兴盛,大妹生了四个儿子,三妹则是两个儿子三个女儿。甭管她们生了几个,生的是男是女,起码她们确实生了啊!
“我倒是认为,子嗣单薄并不仅仅是女子的问题。”那拉淑娴淡淡的开口。
“甚、甚么?”贾赦愣了一下,旋即瞪眼道,“那还能是男子的问题?”
“都有关罢。像我娘家那位已故的大嫂,她是因着当年生小铃铛时难产伤了身子,之后虽说精心调养着,不过也是十来年后才有了身孕,那确是她本人的问题。可有时候也不单单是女子的罢?远的不说,老爷您瞧瞧隔壁东府,那头却是素来子嗣不丰的。”、那拉淑娴好歹也是在宫闱之中生存了数十年的人,即便并不算精通医理,对于生儿育女这种事儿听多了也就懂得多了。
见贾赦一脸的茫然,那拉淑娴又道:“若当真全然是女子的问题,那为何东府那头连个庶出的子嗣都没有?您可千万别告诉我,他们那一脉各个都是情圣,从来不收通房小妾。”
“怎么可能……”贾赦不由的抽了抽嘴角,下意识的道,“你不说我也没注意到,还真别说,东府那头素来就子嗣稀少。我记得,也就是敬大哥哥有个兄弟,好像是唤贾敷?对对,就是这个字。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贾敷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都不知晓他是敬大哥哥的兄长还是弟弟。”
仿佛,自打宁国公贾演之后,宁国府就是一脉单传了。
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还有两个弟弟,也就是嫡亲的四兄弟。不过,另外两人并没有太大出息,一直都是依附着两个国公府生存的,可即便如此,到了如今也一样子嗣兴旺得很。
反倒是宁国府那头,宁国公贾演只得一子,便是一等将军贾代化。贾代化生两子,贾敷早夭,贾敬存货。贾敬又得一子,名贾珍。贾珍往下也只有一子,便是如今尚未不足两岁的蓉儿。
这么一看,宁国府还真是怪异得很。要是真的像那拉淑娴所言那般,一府都是情圣也就罢了,偏他们府上各个都是贪杯好色之人,莫说珍哥儿了,连贾敬都一样。可即便如此,也从未出过庶出子女,岂不是怪得很?
“淑娴,你的意思是,林家跟东府一样?”贾赦有点儿被说服了,毕竟林家也是好几代单传,且都是独一个儿子,甚至林家比宁国府还惨,毕竟宁国府这头未出五服的亲眷还有不少,可林家那边怕是连一个都寻不出来了。
“这谁能知晓呢?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对了,老爷您特地提起这事儿,是因着敏姐儿让人捎了信过来?”那拉淑娴轻描淡写的揭过话题,她并不欲多追究林家数代单传的缘由。
“嗯,不单是敏姐儿,林妹夫也有信捎过来,就是随着先前端午节礼一道儿来的。”
“端午节礼……”那拉淑娴抿了抿嘴,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
如今都已经是七月里了,这个时候送端午节礼来?即便扬州离京城路途遥远,可一般的节礼不都是提前送过来的吗?哪里有人会在七月里送端午节礼的?那是不是可以说,每年三四月间就能收到前一年的年礼了?
许是看出了那拉淑娴的无奈,贾赦勉强笑道:“林家老太太病了,敏姐儿也病了,林海那位置原就忙碌得很,偏如今江南那一带麻烦事儿扎堆,他能记得安排节礼就已经很不错了。你想想看,当年保龄侯府出事那会儿,他们那一年不是连年礼都不曾送吗?”
那拉淑娴沉默了一瞬,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扬州林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应当不是一般的生病罢?”许久,那拉淑娴才长叹一声。其实,说起来她同贾敏的感情并不好,刚嫁过来时,原主张氏接连怀孕生子,瑚哥儿和琏哥儿之间只隔了两年时间,且身为新媳妇儿又是长房太太,要忙的事儿自然不少,更别提那会儿贾赦风流到几乎让那拉淑娴也无言以对的地步,有时候回忆起来,她还真是同情原主张氏。可即便如此,年礼节礼这种事儿,原主张氏一次也没有忘却过,即便是临终前夕,仍是强撑着安排了一切。
换句话说,林家那头还真不是一般的乱。
“嗯,很严重。林家老太太原本身子骨就不好,说句难听话,无非就是强撑着,期待儿子成亲生子。结果,咱们府上的老太爷和林家老太爷相继都过世了,这里头就耽搁了好几年,后来又摊上京城里的乱事儿。这头耽搁那头耽搁的,好不容易成了亲,结果这都五年了,别说儿子了,连个闺女都没瞧见。”
贾赦这人,到底是贾母的儿子,说不重男轻女那是假的,好在他这人还不至于为了儿子而轻贱闺女,事实上他反而崇尚儿子要严苛对待,至于闺女左右都要是嫁出去的,娇养着点儿也无妨。
不过,也因着这种想法,贾赦太能理解林家上下的想法了。
可以这么说,那拉淑娴这一胎无论男女,贾赦都会欢喜,不是他的胸襟有多宽广,实在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两个健康聪慧的儿子。反过来说,假若他如今膝下并无一子,铁定早已着急上火,烦得不得了了。
而林海,只比他小了四岁。至于林家老太太,具体的年岁贾赦肯定不知晓,不过据他的推测,应该跟贾母差不多的年岁。
贾母如今膝下有三个孙子两个孙女,还有那拉淑娴肚子里这个。而林家老太太,拖着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身子骨,连一个孙子孙女都未曾见到。
“敏姐儿快愁死了,她的身子骨原也不好,是在娘胎里时落下的毛病。”贾赦皱了皱眉头,似有些恼意的道,“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通房,就算后来她丢了命,也赔不了敏姐儿亏损的身子骨!不过,这些年精心养着,按说敏姐儿的身子骨也已经养好了,怎的会……唉,这种事儿我也不好插手,若是离得近点儿,还能接她回府里,偏如今……”
“调职呢?”那拉淑娴眸光一闪,在心头默默的念着“扬州”。据她所知,江南一带,尤其是扬州姑苏两地,在雍正朝折损了几乎九成的官员。原因很简单,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太子党。
“哪儿这么容易了?林妹夫是二品官,在江南就是一方大员,若回了京……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