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在屋里不住的徘徊。足足一刻钟后,他才止了脚步,仰着脸放声大笑:“好,我倒是要看看,咱们府上到底有几个至交好友!”
说了这番话,贾赦便快步离开,正所谓赶早不赶晚,左右年关时分正是走亲访友之时,除却张家那种特殊情况不待客外,旁的人家就算心里头不乐意,也没法将人往外头赶。
这一拜访,就一直持续到了大年三十。
因着林家的那番态度,今年的年夜饭颇有些食不知味,至少贾母是如此,哪怕她勉强挤出了笑容来,底下的人看着也颇为不是滋味。至于贾敏,则早早的推说身子骨不适,留在了房里歇息,压根就不曾出来。唯一不受影响的恐怕就是几个孩子了,无论是最年长的珠哥儿,还是最年幼的十二,皆是一副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
十二:……我不笑我哭啊?
不过,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都没到子夜,各个都已经困得东倒西歪了。荣国府虽有守夜的习惯,却从不苛待子嗣。贾母望了一圈,直接点了名:“赦儿和政儿留下来守着罢,旁的人都散了。”
得了,难兄难弟留着罢。
有了贾母这番话,诸人很快就散去了,就连贾母本人也被丫鬟们扶下去简单洗漱后,歇了下来。也留下贾赦和贾政俩兄弟面面相觑。
贾赦唤了丫鬟撤下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回头又点了一荤一素两个锅子,还让人另拿了樽酒的器皿,向贾政道:“二弟,今个儿我也来学一回风雅,咱们樽酒论文!”
“……好。”贾政早已对贾赦不抱任何期望了,可大过年的他也不想扫兴,想着大不了待会儿他只喝酒不说话,默默的听着贾赦吹牛瞎扯好了。
“二弟,你大哥我肚子里没半点儿墨汁,这太高深的话我也不会说,咱们索性就来说说自家的亲眷好了。”没等锅子和樽酒器皿呈上来,贾赦便摇头晃脑的说起了荣国府一应亲眷。所谓的亲眷,其实大多数都是姻亲,这世家大族喜欢联姻,像他们这等发迹不过百年的家族也好联姻。因此,但凡是有些交情的人家,只要寻了机会,都会联姻以示交好,哪怕嫡出子嗣不够用了,拿庶出的凑数也无妨。
于是,等热气腾腾的锅子送上来时,贾赦已经从四大家族说到了四王八公十二侯,连远在江南的甑家都捎带上了。
对于贾赦那异乎寻常的谈性,贾政只默默的低头喝酒吃菜,至始至终都不发一言。事实上,他完全不明白贾赦这是又发的甚么疯。听说过有人茶余饭后谈些市井趣事以解闷的,却从未听说过会有人拿自家亲眷说事的。等贾赦连张家都编排了,眼瞅着就要编排到宗室里去了,贾政终于坐不住了,急急的喊了停。
“我说大哥,虽说在自家里头说甚么都无妨,可你也不能太过了。这四王八公十二侯都让你编排过了,你就消停一下罢!”
“消停甚么?对了,我险些忘了,还有一家。”贾赦拿起酒盅,连灌了三盅之后,状似喝醉了一般,大着舌头道,“这不是还有姑苏林家吗?对,林家,咱们未来的妹夫家!”
贾政冷汗都下来了,这一刻,他无比庆幸贾母早就歇下了,且他俩虽在荣庆堂里,却是在待客的外厅里,离贾母休息的内室隔了两条穿堂,十来间房舍,因而倒是不怕贾母听了这话愤起伤人。可纵是如此,贾政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冷着脸半警告着道:“大哥!”
“那咱们还是说先前的七皇子好了,他去年大婚……”
“大哥你还是说说林家罢!那林家太过分了,敏姐儿多好的姑娘家,他不说万分珍惜,竟这般作践,实在是该打!”贾政果断的改了口风,以最快的速度编排了林家,并引着贾赦跟他一起编排。
“对,林家真不是个东西!”贾赦立刻就“上当”了,大着舌头恨恨的道,“扯的那甚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当我傻了不是?哼,不就是怕咱们府上连累了他林家,这才故意远着咱们吗?等熬过这一关,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连累?”贾政原本只想安静的当一个听众,冷不丁的听了这话,当下眉心一跳,追问道,“咱们府上近两年来,虽看着是不如老太爷在时那般风光了,可也没有甚么麻烦罢?”
“麻烦?我方才有说麻烦吗?不对,我没说!咱们府上可是堂堂国公府,怎么可能会有麻烦呢?没有,绝对没有!!”
贾政深深的望了贾赦一眼,倘若贾赦一口咬定自家确有麻烦,贾政反而会以为贾赦是喝醉了在说胡话。可贾赦偏矢口否认,这副模样看在贾政眼里,却是实打实的酒后吐真言了。
半响,贾政抬手拿了酒壶给贾赦斟了酒,劝道:“大哥您说的是,大概是方才我听岔了,您喝酒。”
“对,你听岔了!咱们来喝酒,喝酒!”贾赦端起酒盅毫不犹豫的就灌了下去,还极是不客气的拿空酒盅往贾政面前一推,“给我满上!”
“好好,满上满上。”贾政从善如流的给贾赦把酒满上,见他又喝了一盅后,不等催促主动再度满上了酒,这才缓了缓语气,道,“说起这林家,祖上原也是功勋出身,偏他们家老祖宗比咱们的年长了几十岁,得了爵位时,便已过了古稀之年。等传了三代后,原该是无爵可袭,幸好圣上仁慈,特让林海之父多袭了一代。可纵是如此,轮到林海之时,家中除了积年的家产外,却甚么都不剩下了。”
一个家族想要世代富贵,光有钱是绝对没有用的。事实上,任你祖宗富甲天下,只要手中无权,不出两三代便能将家产败光。这同子嗣是否败家无任何关系,全因世道如此,无权无势之人若有万贯家产在身,绝对是祸不是福。
这也是为何,林海会像那些贫贱出身的书生一般,悬梁刺股寒窗苦读。也许,他是真的有读书的天赋,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却是不得不用功上进,因为那是林家也是他唯一的出路。
而造成这一切的,却并不单单是因着林家到林海这一辈无爵可袭,而是在于林家世代子嗣单薄。
“哼,林家算甚么?说是功勋出身,可咱们四王八公十二侯,哪一户人家不是功勋出身了?偏就他家能耐,说甚么弃武从文,笑死个人了!还不是因着子嗣没本事从武吗?若真有本事,纵是如今早已国泰民安,边疆却始终不曾平息过。旁的不说,单是北方番邦就没消停过,他怎的不去平乱平叛?”
贾赦说着,仿佛是嫌弃酒盅太小,索性一把抓起搁置在一旁的酒壶,仰头就喝。这要是搁在素日里,贾政早就劝开了,可这会儿贾政因着心头搁着事儿,只冷眼看着这一幕,半响才吩咐丫鬟再烫了酒端上来。
这档口,贾赦喝干了剩余的小半壶酒,豪迈的将酒壶往身后一丢:“我老早就看不惯林家了,老太爷也是,这么多皇亲贵胄来提亲,他一个都看不上,偏就瞧中了林海。说甚么有才华有天赋,要我说,就林家子嗣单薄这一条,我就看不上了!”
“嗯,林家子嗣确是单薄了一些,不过老太爷……”贾政抿了抿嘴,似乎在犹豫着甚么,待见贾赦一脸不解的望过来时,他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这事儿老太爷曾经跟我提过一句,说是正因为林家子嗣单薄,他才格外的看重林海。说甚么,林海无父无兄弟姐妹,除却一个娘家败落的寡母外,连个像样的至交好友都没有,将来他若是发迹了,定会死心塌地的报答荣国府。”
“你确定等他发迹了,不会撇下咱们不管?”贾赦冷笑道。
“大哥,您似乎忘了一件事儿,就算老太爷素日里极有成算,在给敏姐儿寻摸亲事时,他也绝不会料到自己会这般早的离开人世。”贾政面露哀容,叹息道,“倘若老太爷仍在世,任他林海如何才高八斗,有生之年也越不过老太爷!”
☆、第100章
世族子嗣原就比寒门子弟更容易出头,没有旁的原因,只在于本身的起点就高。
亦如贾代善,他是真的有将相之才,可倘若他并非荣国公贾源之子,纵然他有再多的才华,有生之年也不过当个将军罢了。可正是因着他是贾源的独子,打从他一出生就是铁板钉钉的一等将军,加之他本身极有能耐,这才得以被长青帝看重,不降爵世袭荣国公之位。
然而,贾代善的仕途是极难复制的,至少普通人是完全不可能的。别看林海的祖宗也是功勋出身,也曾有爵位,可那个年代是彻头彻尾的乱世,有道是时势造英雄,错过了那个机会,便不可能再重复祖宗的荣耀。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王家。
王家跟贾家同为金陵四大家族,然而别看如今王家老爷子王湛和其次子王子腾都是极为能耐之人,可王家的祖宗却是远远不如贾演、贾源兄弟二人的。这也是为何王家并不在四王八公十二侯之内的原因,当然,错了那次机会,甭管王家之后出再多能耐的子嗣,都不可能再被封爵了。
“对,倘若老太爷还活着,纵是发生再大的事儿,也绝对难不倒老太爷,更不会让林家小儿在咱们府上耀武扬威!”贾赦原就喝了不少酒,这会儿更是恨得双目赤红,狠狠的将酒盅摔在了地上,只喘着粗气一脸的暴戾。
“大哥……”贾政迟疑的抬眼看向贾赦,这会儿,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府里定是发生了甚么他不知晓的事儿,而且绝不是甚么好事。可贾赦不说,他也不能逼问,只目露担忧的望着。
“我没事!哼,我是不如老太爷,我连老太爷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可要又如何?咱们府上可没那么容易倒下!”
“大哥,究竟出了甚么事儿?您倒是说啊!”贾政憋不住了,也不管贾赦会不会回答他,只径直问道。
“没事!咱们府上一切都好,哪里就会出事儿了?就算老太爷不在了,咱们依然是国公府,绝不会由着外人随意羞辱践踏。他林家既瞧不上,咱们也无需为难,索性退亲算了。等风头过去了,我定让林海知晓后悔二字怎么写!”贾赦伸手去拿酒盅,直勾勾的看了半响,才发觉眼前空空如也,登时一脸发懵。可懵着懵着,他一头栽倒在小几上,倏地睡了个昏天黑地。
贾政也跟着懵了。
一旁的丫鬟忙上前伺候,贾政回过神来后,让丫鬟给贾赦宽了衣裳,直接就放倒在暖炕上。又唤人收拾了酒盅酒壶等物,他本人则是下了暖炕,站在窗前看外头的大雪纷飞。
今个儿是大年三十,可贾政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别看他素日里总是跟贾赦不对付,可那却是因为嫉妒。
是的,嫉妒。
说出来都能让人笑掉大牙的嫉妒,可偏生,贾政就是嫉妒贾赦。嫉妒贾赦打小就得祖父的看重,在他苦读时,贾赦却时常被老国公贾源带出去会客。嫉妒贾赦最得祖母的宠爱,旁的不说,就单是老国公夫人徐氏留下的私库,其价值绝不少于百多万两银子。嫉妒贾赦娶了张氏为妻,有张家作为岳家。嫉妒贾赦先头生的长子瑚哥儿聪明懂事,次子琏哥儿淘气康健,就是如今的小儿子看着都比他家那怯弱的珠儿好……
可贾政忽的发现一件事儿,其实,他最该嫉妒的是贾赦身为嫡长子所能继承的爵位,这是他辛劳一辈子都不可能越过的鸿沟。而最最悲哀的是,他还不能盼着贾赦不好,一旦贾赦有事,他这个依附荣国府生存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出悲剧。
“明哲保身,明哲保身……你欺负我书念的少是罢?明哲保身的道理我能不知晓吗?混账东西,我荣国府才不会倒!不会!对,你们都跑了,哈哈哈哈都跑了。甚么至交好友,大难临头你们不是都跑了吗?跑了……张家死了个大太太,闭门谢客……史家老侯爷病了,连节礼都不送了……王家把唯一的孙子送到了金陵……连小小的林家都蹦跶出来了,说甚么等fēng • bō平息了,不就是想退亲吗?退啊!退……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
贾政蓦然回头,暖炕上早已醉倒的贾赦正闭着眼睛满嘴胡话。可这些话,乍一听好像是在胡说八道,仔细一想却不由的让人脊背发凉。
张家的丧事,贾政当然是知晓的,他还跟王夫人一起去吊唁了。当然,比起贾赦和那拉淑娴,贾政只过去那么一次,还是跟在后头充个数的,左右只要礼数尽到了,就没人会为难他了。至于其他人家……
“我的大氅衣呢?”贾政唤人拿了大氅衣,匆匆穿上后,便要往外走,走到一半时忽的脚步一顿,“使个人去荣禧堂支会一声,就说赦大老爷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去去就回。”
丫鬟哪里敢管贾政的事儿,忙不迭的点头称是,目送贾政匆忙离开后,才气恼的一跺脚,跑去前头唤了个缩在炕尾打盹的二等丫鬟,让其冒着大雪去荣禧堂跑一趟。
然而,谁也没有发觉,原本已经酩酊大醉的贾赦悄悄的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
梨香院里,王夫人在安顿好珠哥儿后,也跟着歇下了。没曾想,感觉才歇下没多久,就被丫鬟唤醒了,王夫人还道是天亮了,侧过头看了看外头,登时面色一沉:“怎么回事儿?”
丫鬟忙道:“老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