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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机会细细回忆起原主张嬷嬷和张庭这对母子之间相处的全部记忆。

怎么说呢,尽管没有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可凡事都有例外,况且作为卖了身的下人,原就不能跟普通小老百姓相提并论。旁的暂且不论,单说原主张嬷嬷好了。家生丫鬟出身,打小就在主子跟前伺候着,又阴差阳错的当了主家唯一姐儿的奶娘,这既是福分也是负担,毕竟若是在哥儿跟前伺候着,等哥儿略大一些,奶娘就起不了太大作用了,哪怕跟主子求了恩典放出去也是有的。可姐儿就大不相同了,小时候离不开,长大了照样离不开,哪怕说了亲事嫁了人家,身为奶娘也只能跟着陪嫁过去。尤其原主张嬷嬷同夫家相处得并不好,等她夫君一死,加上婆母防她就跟防贼似的,她索性就老实待在姐儿跟前,从不曾指望儿子养老。

试想想,这原主尚且如此,能指望容嬷嬷这个后来者对儿子上心吗?

白日做梦!

见张庭一家三口哭得肝肠寸断,容嬷嬷别提有多憋屈了。尤其这会儿她是站在榕香苑外头的小道儿上,不说人来人往,可隔一段时间还是会有丫鬟过来的。因着是伺候了几辈的家生子,张庭等人都是府里的熟面孔,倒是不曾被人驱逐,却难免被人指点笑话。

“走走,你赖着我作甚?赶紧回去找你阿奶去,省得回头她寻到我一通臭骂,我可没拐她的大孙子!”容嬷嬷原就是个暴脾气,这原主或许能忍气吞声,她却是不可能的。尽管那些事儿并非她亲身经历,可回想起记忆里那个用看贼似的眼神看原主的老婆子,容嬷嬷就止不住的来气。

要说张家那老婆子也是既可怜又可悲,因着儿子早死,最怕的就是儿媳妇,也就是原主张嬷嬷改嫁。可问题是原主压根就没这个想法,尽管同夫君并无太深的感情,可她对姐儿是极为在意的,想也知晓,既当了姐儿的奶娘,这一辈子就不会改变了,与其再寻个不知底细的夫君,还不如老实伺候姐儿,左右也能稳稳当当的过一辈子。偏生,那老婆子却不这般想,一面提防着她改嫁,一面又牢牢的把住大孙子张庭,不然他们母子见面。单这些倒也罢了,偏还每月都“帮”她向管事嬷嬷领月钱,甚至逼迫她从姐儿房里偷拿东西。

当然,这些个事儿都被原主拒绝了,最终导致的后果是,当姐儿出嫁时,按说应当是奶娘一家子都当陪房,却被那老婆子严词拒绝。原主也狠,索性一个人跟着姐儿嫁到了荣国府,将婆母和亲生儿子丢下不管。

“娘,我阿奶她没了啊!”张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着,“三年前,张家回祖籍守孝,阿奶她在路上就病倒了,等好不容易到了地儿,她也没能熬过去,死在了祖籍那头。她临死前跟我说,叫我回来找亲娘您,还说……”

“还说到底是亲生母子,我怎么着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被人欺负,对罢?”容嬷嬷眯着眼睛,危险的瞪向张庭,后者羞愧欲绝的低下了头。

见状,容嬷嬷也有些沉默。其实多个儿子也不错,至少将来有人能帮她摔盆烧纸,可容嬷嬷更明白,张庭这个儿子虽说心眼子不多,人也不算坏,却是个实打实的怂货,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堪重用。或许换成原主的话,多少还会有点儿心软,可容嬷嬷却是早已习惯了从那拉淑娴角度看待一切问题。

没好处,麻烦多。

得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罢!

思量清楚后,容嬷嬷面色一沉,拿出当年横行东西六宫的气势,傲气十足的道:“行了,你的事儿我知晓了,不过既然当初你选择了跟随你阿奶,如今就别再来寻我。我过得很好,也无需你操心,将来养老的事儿,也有主子和小主子,你以往怎样往后仍怎样。”

“娘?”张庭傻眼了,偏他原就不是个擅长言辞的人,又生性窝囊,只眼睁睁的看着容嬷嬷毫不留恋的离开,半响才哭倒在地,“我亲娘哟,亲娘不要我了!亲娘哟!”

容嬷嬷原本都已经打算回榕香苑了,听到这声儿,忽的脚步一顿。

同情心她完全没有,可她却冷不丁的想到了一个事儿。尽管在她看来,这又蠢又怂的傻货张庭是原主张嬷嬷的儿子,而非她生的,可问题是……

有人会相信吗?

默默的抬头望天,这会儿已临近掌灯时分,太阳已下山了,月亮和星星尚未出来,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愈发衬托了容嬷嬷此时此刻的心情。

——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你先起来,还有你。”容嬷嬷忍着吐血的冲动,挪着脚步回到了张庭跟前,尽管对于这个蠢怂的儿子万般嫌弃,可她还是不得不咬牙承认,那就是她的崽!!

相较于容嬷嬷生无可恋的心情,张庭却是一下子乐呵了:“娘哟,我的亲娘哟,儿子就知道您不会这般绝情的。来来,您瞧瞧您的大孙子草儿,他都五岁了,您才只见过他一次。”

草儿是个白胖的小子,长相一般般,只因着年岁小尚能赞一句可爱。容嬷嬷瞥了一眼张庭的长相,又扫了一眼他媳妇儿,登时就绝望了。忽的又想起大孙子的名字,容嬷嬷一个没忍住,伸手狠狠的拍了一下张庭的后脑勺:“他叫啥?草儿?”

“狗尾巴草,这是我阿奶给想的名字,娘不知道吗?”张庭笑呵呵的道。

容嬷嬷:……

过了许久许久,容嬷嬷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行了,把我孙子留下,回头我跟主子求个恩典,看能不能让他去琏哥儿跟前当个伴读书童。至于你跟你媳妇儿,赶紧给我走!走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了!”

“哦。”张庭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委屈,磨磨唧唧的起身,又拽着他媳妇儿一步三回头的挪步走了。可眼瞅着都已经走远了,不想,张庭又忽的转身窜了回来,“那个,亲娘呀!”

“要么说,要么滚!”容嬷嬷低头瞅着年仅五岁的大胖孙子,心情勉强好转了一些。且这会儿,她也终于体会到了那拉淑娴刚过来时的感受。的确,在得知膝下有个白胖可爱的孩子时,肯定是高兴的,甭管是儿子还是孙子都无所谓,然而若是太大只了,还又蠢又怂……

请恕她无能无力,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贾母那么眼瞎。

“娘呀,儿子才想起来,之前我来寻您,是为了跟您说个事儿。那个荣国府的姑老爷来咱们府上了,晌午前就来的,一直被晾在前厅里,大管家还不准咱们把消息递到姑太太跟前。我是想着,您是我娘,那我不跟姑太太说,我只您说总成罢?”张庭吭吭哧哧的道。

容嬷嬷微微一怔,她却是不曾想到,原来蠢货偶尔也会有点儿小聪明。当然,这却不是重点了,重点在于……

“你到底是有多蠢?罗里吧嗦的说了那么一大通的话,最要紧的事儿却搁在最后才说?你小子就是皮痒了找抽是罢?罢了,你先带我过去寻姑老爷,还不快走!”

张庭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的拉过被容嬷嬷撇下的草儿,一溜儿小跑的跟着容嬷嬷往前院走去,一面走还一面不怕死的问道:“娘呀,啥事儿要紧?我这个当儿子的再加上你的大孙子还比不上一个姑老爷?哎哟我的娘呀!娘别打我!哎哟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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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前厅里的贾赦终于吃到了今个儿第一口饭,喝到了今个儿第一口水。

然而,不等贾赦吃饱喝足,容嬷嬷就杀气腾腾的过来了。

“老爷啊!咱们被老太太赶出来了,您是不知晓,昨个儿老太太当着一众丫鬟婆子还有琏哥儿的面,从头到尾数落了太太足足一个时辰。太太一句话都没回,只低头默默的流泪,偏老太太还觉得受到了冒犯,连午膳都没让太太用,就逼着她立刻滚出荣国府。老爷,老奴敢对天发誓,当时老太太说的就是‘滚出去’!可怜太太打小就被家人放在心尖尖上疼着,这辈子都没受过那么大的委屈,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让她滚出去!莫说太太心里不好受,老奴瞧着就替她委屈。老……老爷您怎的了?”

贾赦:“咳咳咳!”他没怎的,他只是吃得太急快被噎死了。

连着灌了大半壶茶水,贾赦翻着白眼勉强活了过来,抬眼看向容嬷嬷以及她后头跟着的两大一小仨人,半响才寻到话头:“嬷嬷,这些话你有告诉我老丈人吗?”如果有的话,他大概明白了为何今个儿他会被晾在这儿大半日了。

容嬷嬷猛摇头,并斩钉截铁的回道:“不曾!”

“呼。”贾赦长出了一口气,觉得似乎还有救,又瞥了一眼才吃了一口的饭菜,很快就决定先把肚子填饱,之后该讨饶的讨饶,该发誓的发誓。

然而,容嬷嬷忽的又蹦出一句话:“老奴怎么会跟张老太爷告状呢?都已经三年多没见到张老太爷人了,老奴顶多就是把知晓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全部告诉了张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一个字都没跟老太爷提过。”

“咳咳咳咳咳咳咳……”

☆、第041章

贾赦最终还是活过来了,并且见到了张家父子四人。

对于张家父子来说,他们原是不想再看到荣国府的人,尤其是姑老爷贾赦。毕竟贾母等人再折腾,若是贾赦能耐的话,那也能护住自家姑娘。反过来说,既然自家姑娘吃了那么多的苦头,要么就是贾赦袖手旁观,要么就是他蠢笨窝囊不中用。甭管答案是那个,贾赦都被张家父子列为了最不受欢迎的人之一。

问题是,有时候想赶人真没那么容易。倘若张家能够像王家那般豁的出去,那倒是省事了,直接将人往大门外一踹,甚么事儿都了结了。可显而易见的,张家不可能那么干,若是贾赦要点儿脸面,平白被晾了这么长时间,灰溜溜的走人也没甚么,偏贾赦却是完全不顾脸面。

先是死赖着不肯走,再是要吃要喝的,最后更是因着吃的太急,把自己噎得直翻白眼,好悬没直接背过气去。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了,贾赦索性瘫坐在前厅里,一副死也要死在张家的无赖模样儿……

张家还能怎样?那就勉强见一面罢。

因此很快,贾赦就被通知改换了地方,自然是张家父子待了一整日的书房里。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贾赦是甚么人?拿他弟弟贾政做对比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贾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贾赦则是只要有好处,他都能主动把自个儿脸面摔在地上死命的踩。因此,才刚一进入书房,贾赦都没来得及看清楚里头的情形,便上前两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上首就磕了一个响头。

这下子,甭管是坐在上首的张家老太爷,还是下首两侧的张家三位老爷,皆沉默无言的望着双膝跪地的贾赦,愣是半响都不曾回过神来。

……说好的男儿膝下有黄金呢?

比起不要脸,估计这世上能胜过贾赦的也就寥寥几人了,当然容嬷嬷肯定是其中之一,然而这一次,贾赦之所以这般的干脆利索,原就是容嬷嬷教导的。

‘生气?张家当然会生气,搁老爷您身上,您生气不?老奴给您出个主意,左右他们已经生气了,不如您就让他们狠狠的出一口恶气,先把事儿摆平了才是最最要紧的,您说是罢?具体的?就这样,老爷您别废话,直接看到张老爷子就下跪磕头,好听的话又不要钱,麻溜的说出来,这档口可不能偷懒。至于旁的,以后再说,大不了等以后回了荣国府,您找那些个罪魁祸首算账呢!老太太您动不了,那二老爷呢?这当哥哥的教训弟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也就是您好脾气,以往我就没少看张大老爷收拾他两个弟弟!’

“岳父大人在上,请再受小婿一拜!”反正跪也跪了,头也磕了,贾赦整个人仿佛放飞了一般,豁出去了!

张家老太爷无言以对。

说起来,张家老太爷这一生也算是跌宕起伏。他虽是世家出身,本人却是通过科举入仕的,最初他在翰林院待了几年,后来则在御史台历练的十几年,这才得以成为太子太傅,最终则被圣上看重给调拨到了上书房,教导皇子皇孙。也许这一看,从太子太傅,到普通皇子皇孙的先生仿佛是退一步了,可张家老太爷却深知,太子迟早要出事,与其将来被连累,还不如趁早抽身,至少也要让圣上看到自己知进退的一面。

这样的人物,竟被贾赦弄得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可见贾赦究竟有多不要脸。

“老泰山,许久不见,您可是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有精神了,那甚么老当益壮说的就是您!您可知晓,小婿这辈子没佩服过甚么人,独独最敬佩老泰山您!若不是小婿天生蠢笨不堪,尤其不擅长攻读经史子集一类的,要不然小婿早就在外头跪个三天三夜,也要求您收小婿为徒。唉,可惜呀,小婿实在是太蠢了,枉费了您将爱女下嫁于我,实在是那甚么……鲜花插在牛粪上?”

贾赦是真豁出去了,就如同容嬷嬷所说的那般,他真切的代入了自己。假如今个儿他有个心爱的闺女,金娇玉贵的放在心尖尖疼爱了十几年,一朝嫁到旁人家里,却沦落到被旁人作践。扪心自问,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一定手起刀落,把女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