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女也是人,”王娴娴不让步,“人靠衣装!”
姜半月投降。
穿就穿。一来,她知道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王娴娴是为她好。二来,“维康厚姆”只剩她一个,她偷偷带一身便装去换就是了。
出门后,姜半月收获了街坊四邻的赞美:小半月,今天像大明星啊!我们这穷窝窝里也飞出个金凤凰啊!小半月,以后就这么穿啊!
王娴娴下巴扬得高:“我的眼光。”
姜半月陪笑:大鑫建设家属区不光是齐心协力,审美也是一致的。
九点上班。
姜半月在王娴娴的护送下,差一刻九点就到了。
“我不请你进去了,”姜半月私是私,公是公,“就算揭不开锅了,这里也是我上班的地方。”
“有事打给我,”王娴娴帮姜半月把领口一颗要脱胶的水钻往回摁了摁,“不,有事打110。”
目送王娴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姜半月自言自语:“他还能把我吃了?”
一边回身,一边从包里掏钥匙,视线所及的玻璃门内有一双脚,姜半月手一抖,钥匙落回了包里。运动鞋、运动裤,姜半月的视线不用再往上也知道了来人是余奥。
再掏钥匙,就是多此一举了。
玻璃门上的锁是开着的。
姜半月心说这人怎么什么钥匙都有?也对,车是他的,公司也是他的。
定下神,姜半月抬眼,隔着玻璃门看余奥一身晨跑的穿着,人清清爽爽,头发是顺毛,不同于昨日的“斯文败类”,今天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她再看自己映在玻璃门上的身影,和余奥一对比,“盛装”的她是王娴娴口中的渣女无疑。
推门而入,姜半月先讲一讲基本的礼貌:“老板早。”
裙摆太长了,还支棱……
姜半月人进来了,裙摆被门缝夹住。她没察觉,看余奥朝她迈了一步,以为他要走,便向左横跨了一步:“老板慢走。”
她给余奥让出右边的玻璃门,余奥的手却在同一时间伸向左边的玻璃门,隔着她,推开一道缝,释放了她的裙摆。
“谢谢老板。”姜半月滴水不漏。尽管二人距离太近,近到不是老板和员工该有的距离,就算是朋友也不该。
余奥和姜半月拉开到老板和员工该有的距离,背靠在前台的位置:“今天穿这么漂亮?”
嘶……叫人分不清是真心话,还是反讽。
姜半月放下包,和往常一样拿了喷壶,给发财树浇水:“招聘的事……”
余奥看看表,差十分九点:“还没到上班时间。”
换言之,公事先放一放。
姜半月认同地点点头,针对余奥的穿着,没话找话:“跑步?”
“手机。”余奥对姜半月伸手。
姜半月摸不着头脑。
余奥有话直说:“我看看你给我的备注。”
“什么备注?”
“微信。”
姜半月给发财树浇了水,来到扫地这一步,井井有条:“不好吧?这属于隐私。就算是朋友,也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男女朋友该保持适当的距离,普通朋友在这种小事上没必要上升到隐私的高度。姜半月,我们是普通朋友吧?”
背对余奥的方向,姜半月赞赏地挑了一下眉。
赞赏他有备而来。
赞赏他在她面前有进步。
“有道理。”姜半月把扫帚往墙边一立,走向余奥。
途中,她解锁了手机。
走到他面前,一秒不早,一秒不晚,刚刚好打开微信上给他的备注,举到他眼皮底下。
余狗(君子)。
这是她给他的备注。
算下来,余狗这“昵称”有十五年的历史了。
十五年前。
姜半月九岁,余奥十二岁。余奥就读的私立学校是小学和初中九年制,他升入初一,二人的友谊也没有失去天时、地利和人和。尽管二人的家庭和学校在物质上大相径庭,但在上下学的路上,他们是平等的朋友。
姜半月会和王娴娴分享:他又拿奖了!这次是英语的奖。他吃冰棍儿都不带滴答的,嘴边可干净了,身上也可干净了!他跟我说多打羽毛球,能长个儿!
盲目。
王娴娴把姜半月对余奥的崇拜,定义为盲目崇拜。别的都好说,吃冰棍儿不滴答也值得夸?
余奥“笼络”了司机。司机替他保守了上下学路上的秘密,余智梁始终不知道余奥和王娴娴的女儿做了朋友。
大多时候,二人仍只是无声地挥挥手,笑一笑,她走她的路,他坐他的车。
偶尔,他们会交换一些礼物。
姜半月给余奥一些零食。她给的,他就觉得好吃。后来,他自己再买来吃,味道就不一样了。
余奥给姜半月一些小摆设或者小挂件,都是余智梁出差带回来的——不是给他带回来的。
余智梁对外人一向周到,出差会给保姆、司机和律师事务所上上下下小恩小惠,但不会给儿子带礼物。
过去,余奥不在乎。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他看到好看的、好玩儿的,就想送给姜半月,就像姜半月看到好吃的,就想给他留一口。
余奥屡屡将手伸进余智梁的行李箱。杂七杂八的礼物,没有一样是给余奥的。少一样,余智梁也不知道。
姜半月把余奥送的小挂件通通挂在书包上,从一个、两个,到最后,像是背着个当啷啷的圣诞树。王娴娴说她:“好不好看的另说,多沉啊!压得你更不长个儿了。”
“好看!”姜半月哪个都舍不得摘。
王娴娴心不安:“也别总收人家的东西。”
“我给他的好吃的,比这多多了。”姜半月还不会用金钱来衡量。
王娴娴只能给姜半月更多的零花钱:“给人家买好的吃。”
姜半月和余奥的友谊就这样以一种别人看不懂的方式节节高。姜半月的小伙伴们看不懂:“他虽然长得帅,但太闷了吧?”余家的司机也看不懂:“你和你这位朋友,是在以物易物吧?”
姜半月回答小伙伴们:“你们不懂。”
余奥回答司机:“你不懂。”
是是是,就你们俩懂。
有一天放学,姜半月从车窗递给余奥一块牛肉干:“给你!我们班班长的爸爸从大草原带回来的,一人两块,我吃了一块,可香了。”
“好。”余奥对姜半月不说谢谢,只说好。
司机踩下油门后,余奥问司机:“唐叔,你觉得她今天不对劲吗?”
“不对劲?”司机没觉得,“哪不对劲?”
“停车。”
余奥下了车,等姜半月跟上来。她在小伙伴们中间,还是最瘦瘦小小的一个,话不多,脸上带着笑,和平日里没两样。
“车坏了?”姜半月问余奥。
余奥反问姜半月:“你没事吧?”
猝不及防,姜半月眼圈一红。
姜半月对余奥和盘托出:今天下午的班会,主题是“我的理想”,她说她的理想是找个班上,离家别太远,别太累,钱够她和妈妈两个人花就行。
老师批评了她。
老师说人不能没有远大的志向。
姜半月忍了一下午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没出息吧?”
“你的理想很好。”余奥的语气和平日里一样没波澜,手里却将姜半月给他的牛肉干攥得紧紧的,塑料纸哗哗作响。
“哪里好了?”
“别人都说什么了?想当科学家、宇航员,还是医生、老师?全是说大话。”余奥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只留姜半月一个:“你的理想是自食其力,很好。”
“可老师说我……”
“你是信老师,还是信我?”
“信你!”姜半月对余奥的盲目崇拜可不是说说而已。
她吸溜一下鼻涕:“你看出我不高兴了?”
“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余奥夸大其词。
姜半月一比划走在前面的小伙伴们:“他们都没长眼睛?”
余奥无话可说了。
“你说嘛,”姜半月刨根问底,“你怎么看出我不高兴的?”
余奥不是不说,是他不知道。姜半月递给他牛肉干的时候,一如既往地能说会道,但他就是觉得她心事重重。
“说嘛说嘛,”姜半月围着余奥打转,“你是孙猴子吗?火眼金睛?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哥哥……”
姜半月这杀手锏一出,余奥不能不给她个说法了:“我闻出来的,行不行?”
“余奥,”姜半月笑哈哈地直呼了他的大名,“你狗鼻子吗?”
一失足千古恨。
余奥这一句不经大脑的“我闻出来的”,铸就了他的昵称——余狗。此后多少年,姜半月被他迷得神魂颠倒时,会说:“好你个余狗……”姜半月对他恨得牙痒痒时,也会说:“好你个余狗!”
如今,二十四岁的她,在微信上给他的备注还是余狗。
后缀(君子)。
“君子?”余奥不知道这二字从何而来。
源自王娴娴早上的一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姜半月吃早饭的时候新加上的。
“有目共睹。”姜半月蒙混过关,捎带着拍一拍老板的马屁。
余奥不置可否。
“你的手机。”姜半月顺势对余奥一伸手,“你看了我的,我也要看看你给我的备注。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公平。”
余奥将没解锁的手机举到姜半月面前,给她看九点整的时间:“上班时间,你和老板讲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