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余奥不生姜半月的气了。

他觉得,她不是和他绝交,是她妈妈生病了,她忧心忡忡,拿他撒撒气而已。

尽管,没人在乎他生不生气。余智梁不在乎。偷奸耍滑的保姆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司机不在乎。旁人习惯了他的独来独往,也不在乎。

他在花花世界中悄无声息地生气,悄无声息地不生气。

一直没再碰上姜半月。

她的小伙伴们如常在上下学的路上叽叽喳喳。

余奥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以为姜半月在陪王娴娴,过了几天也不觉得有什么,怀疑姜半月的小身子骨会不会中招了这一波流感,又过了几天,心里发毛了,猜测姜半月会不会转学了,搬家了,回老家了,而他连她老家在哪都不知道。

终于,这一天,余奥在看到姜半月的小伙伴们时,对司机一声令下:“停车。”

他下车,挡住了那群孩子的去路,一句“姜半月去哪了”到了嘴边……

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到姜半月从一棵树后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张笑脸。

那群孩子回望姜半月:“小半月,你就是和他玩捉迷藏吗?”

上当了。

余奥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这么多天,姜半月正常上学,正常放学,只是故意没和小伙伴们同行。

故意躲他。

不是和他绝交。

是和他闹着玩儿。不然,那群孩子不会说捉迷藏。不然,她不会对他笑。

姜半月一颠一颠地跑到余奥面前:“你不生气了?”

余奥的脑袋嗡地一声。谁说没人在乎他生不生气?她在乎。

下一秒,余奥要上车。他上当了,他没面子了。连日来,姜半月对他暗中观察,一定看到他天天在车里抻着脖子找她了。

“对不起!”姜半月追上去。

余奥不为所动。

“是我错了,对不起,”姜半月要使出杀手锏,“哥……”

余奥打断她:“闭嘴。”

司机下了车,等候在后排的车门,默默催促。余奥对姜半月放狠话:“我不会原谅你。”

“以后我每天都买两份好吃的,”姜半月也不强求,“你哪天原谅我了,你哪天来找我,我请你吃好吃的。”

上车后,余奥警告了司机:“管好你的嘴。”

他不希望余智梁知道他和姜半月的友谊。

司机问余奥:“她是你朋友?”

余奥被问住了。是不是朋友,向来由姜半月说了算。她说是就是,她说不是就不是。

司机又问余奥:“她不是你朋友?”

“她是。”余奥赌了一把。

司机点点头:“人得有朋友。”

余奥赌对了。司机是个胆小的人,但心善,在余家做了几年,知道余奥一个朋友都没有。只要余奥说姜半月是他唯一一个朋友,司机会帮他守口如瓶。

“有一回买烤红薯,”司机对上了号,“是她吗?”

“唐叔好记性。”这是余奥第一次叫唐叔,无疑是拉拢。

司机打开话匣子:“吵架了?朋友之间哪有不吵架的?小姑娘都道歉了。”

余奥摆谱:“道歉是她的事,接不接受是我的事。”

“也行,”司机向着余奥,“晾晾她。”

当晚,余家吃饺子。余奥自己跟自己打赌:吃几个饺子,就晾姜半月几天。最后,他吃了二十四个饺子。

快要撑死了。

余智梁一边吃饭,一边看案宗,眼里没儿子。保姆看余奥吃了这么多,恨得牙痒痒——都不够她中饱私囊了。

第二天,余奥一阵阵胃疼。但他高兴,为了即将晾姜半月二十四天高兴,是一种“大仇得报”的高兴。

放学后,除了余奥关注姜半月的一举一动,司机也关注。二人看姜半月一手举了一根果丹皮,笑盈盈地对余奥挥舞,接受,或者不接受,选择权在余奥的手中。

“行,小姑娘说话算话。”司机没停车,毕竟余奥昨天发了话,说好要晾晾。

难得不堵车。

余奥觉得姜半月嗖地一下就从眼前过去了。他回头,透过后车窗看姜半月小小的身影没入人潮,又一句“停车”脱口而出。

司机都懵了好不好?

莫非晾一天……也叫晾?

余奥下车,等姜半月追上来。直到二人面对面,他后知后觉:他昨天的二十四个饺子白吃了。

“给。”姜半月将其中一根果丹皮递向余奥。

余奥没接,但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

巧了。

他积食,她买了果丹皮。

姜半月将自己的一根叼在嘴里,帮余奥剥开塑料纸,含含糊糊道:“你吃了这个,就还是我的朋友。”

余奥看姜半月无忧无虑,猜测王娴娴没大碍了:“你妈妈病了?”

“好多了。”姜半月话说到这儿,想起王娴娴化险为夷,想起她许下的生日愿望,面对余奥,一心虚,果丹皮从嘴里掉到了地上。

余奥把刚刚到手,还没进嘴的果丹皮又让给了姜半月。

“你真大方。”姜半月没接,对余奥竖了两根大拇指。

“一根果丹皮而已。”

“我是说,你这么快就原谅我了,真大方。”

余奥嘴硬:“我没原谅你。”

“好好好,”姜半月比余奥矮半头,从下方去对余奥的目光,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逗弄他:“你没原谅我。虽然你下了车,问了我妈妈的病,拿了我的果丹皮,又要让给我,但你没原谅我。”

二人一物降一物的关系就这样建立了。

余奥十一岁,不爱笑,住在花园洋房里,名字是光荣榜上的常客又如何?

姜半月八岁,瘦瘦小小,不显山,不露水,学习也不灵光又如何?

她三言两眼就能把他逗弄得面红耳赤。

余奥拿着果丹皮回到车上,还要面对司机的调侃:“不是我说你,你立场也太不坚定了。”

“唐叔,”余奥只能在司机这里找回面子,“你话太多了。”

司机笑眯眯地闭了嘴。

余奥吃了果丹皮,胃奇迹般地不疼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姜半月摆谱,或者说摆谱未遂,却不是最后一次。后来,他屡败屡试,屡试屡败。

做不到。

只要姜半月给他一点点甜头,他就做不到给她苦头。

五年前,他也是因为摆谱未遂,才被姜半月锁在了房间里。

今天也一样。余奥在生姜半月的气,气她五年来不曾对他寻寻觅觅,气她再见到他,不喜不悲,气她再见到小学同学都比对他更亲切。罗方正也让他生气,平日里少言寡语,今天一句接一句地让他下不来台,和当年的唐叔一样……

想起唐叔,余奥一阵胸闷,打开窗,迎面是黄昏的热浪,不给人活路。

他通过了姜半月的好友申请。

姜半月的微信名叫小姜。

他的微信名叫Yu。

一个比一个无趣。

界面上,第一行是姜半月的好友申请:「我们还是朋友吗?」

余奥回复:「是。」

当晚,姜半月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是个小精灵,躲避小恶魔的追杀。梦里有成千上万的小精灵,也有成千上万的小恶魔,一条条路,一扇扇门,兵荒马乱。

她跑进一扇门,要将身后的小恶魔关在门外,却被小恶魔伸进来一只手。

“余狗!”姜半月认出这只手。

一开始,她没觉得小恶魔是余奥,直到她认出这是余奥的手。

终于,小恶魔的大部队破门而入,将她团团包围。

她大喊“邪不胜正”,小恶魔摇身一变,都变成了小精灵,而她变成了小恶魔,紫色的脸孔,头上长犄角,嘿嘿一笑会龇出两颗尖牙。

闹了半天,她才是“邪不胜正”的邪?

她想从小精灵的大军中找到余奥,让他救救她,但小精灵们一个个像是复制、粘贴的,没有一个是余奥。

天亮。

一向爱赖床的王娴娴比姜半月起得早:“我送你。”

姜半月坐着醒盹,披头散发,只露出窄窄的一条脸:“我还在做梦吗?”

梦醒后,她还是个等妈妈送她去上学的一年级小豆包就好了。

“快精神精神!”王娴娴连衣服都给姜半月找好了,“今天就给他个下马威。”

姜半月定睛一看王娴娴给她找的衣服,一条黑色连衣裙,泡泡袖,领口镶一圈水钻,裙长到脚面。

是王娴娴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至今,她一次没穿过。

不是她辜负王娴娴的母爱。

是真没机会穿。

她曾说:“妈,你这是送了我一件战袍。”

在柜子里挂了六年,终于,王娴娴觉得能派上用场了。

“妈,”姜半月为难,“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王娴娴经过了一宿的深思熟虑,“当年,他是个妈不要,爹不疼的小可怜,你想搭理就搭理,想甩手就甩手,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开个啊喔额……”

“不是啊喔额,是埃尔法。”

“住在翠什么苑。”

“翠麓苑。”

“说到底,就是发达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姜半月偷偷摸摸下床,想趁王娴娴不备,找一身便装穿上:“叫什么?”

王娴娴堵在衣柜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妈!”姜半月抗议,“他是君子,我是什么?对对对,你说了,我对他想理就理,想甩就甩,我是个渣女。”

作者有话要说:王娴娴:我真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我只是实事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