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和李坚从吴公馆回到家里。
白光将李坚拥到卧室,推倒在床上,扑在他身上,搂紧了他,一阵疯狂的亲吻,梦呓般地说道:“天锋!天锋!你要是在吴家父子面前否决了咪咪的话,你要是表示想离开咪咪,咪咪会当场自杀的!你知不知道咪咪有多么多么爱你吗?失去了你,咪咪绝对活不下去……啊,天锋!天锋!谢谢你。谢谢你,你的话给了咪咪太大的面子,咪咪献给你再多再多,都是值得的……”
他被她揉搓得失去了自我。
…………
疯狂之后,他们才在床上说话。
“天锋,汉奸追杀得这么紧,你能不能停止一段时间活动……”
“不能。”他坚决地说,“我要针锋相对,他们越是追杀得紧,我越要更多出手杀他们!不是他们杀了我,就是我把他们杀怕了,再也不敢出头来追杀我!”
“咪咪知道你也是爱咪咪的,难道就不能为咪咪暂时放弃出击吗?你要知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咪咪会痛苦死的。”
他坐了起来,边穿衣下床边说:“咪咪,我有言在先,我是个没有明天的杀手。我也一再向你说明决不会放弃志愿。你留下我结果是痛苦,不会有别的。
“我承认对你有了感情。但这种感情,仅限于个人之间的私情,不能干扰我的志愿。坦白地说,为志愿我宁可放弃私情,即便你责备我冷酷也罢。
“你说我可以自由来去,我也对你说你可以随时放弃我,只要你给我一个暗示,我不会耽误一分钟便义无反顾地离开你。
“你不要试图说服我,更不要指望用感情软化我。这都是徒劳的。
“我们生活在一起两个多月了,你也看出我是很顽固的人,我决不会有半点改变。
“假如你寄希望于用某种手段感化我,今天我告诉你,决无可能!我希望你现在就另作抉择,拖下去你的痛苦会愈重、愈深!”
她搂紧了他,十分热烈地说:“天锋!天锋!咪咪并没有试图改变你,一直是在支持你的呀,只不过希望你谨慎一些,放慢一些行动速度,保护好自己。
“你如此坚强,咪咪更加敬重你了。
“咪咪也想通了:人活万年,终有一死。人的一生有多少时日是幸福的?你给了咪咪最大的满足和幸福,就是明天咪咪为你殉葬,也毫无遗憾。
“天锋,从今以后咪咪再不劝你了,一如既往支持你。咪咪只希望你爱护自己,不要过早牺牲了,多给咪咪一点幸福的时日。
“咪咪还是认为,今后你多联系些抗日组织,再不要单枪匹马地干了。另外,咪咪为你买了车。出去开车吧,至少可以提高一点安全系数。”
她的一番话,使他回心转意。他吻吻她说:“啊,难得你如此通情达理。当然,我也不会去故意送死,尽量保护好自己,为你,也为多杀些敌人,争取活得长些。”
晚上,李坚仍陪白光去舞厅。
刚坐下不久,一位蓄胡子、戴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向李坚自我介绍:“我姓张,字亚夫,黄先生介绍特来拜识李先生的。”
李坚想起了黄金荣告诉他的“三民主义救国团”,忙起身与对方握手:“啊,张先生,请坐。”
张亚夫入座后说:“李先生作为兄弟佩服之至。但此处谈话不大方便,能借一步吗?”
李坚犹豫了一下,还是爽快答应了:“好。”他掏出纸笔,匆匆写了张便笺,招来使者,让送到白光化妆室去,便和张亚夫一同去了舞厅。
张亚夫有汽车,带着李坚开到五层楼酒家。
显然张亚夫很熟,一去侍者便领他二人进了一个小包间。
李坚坐下后就声明:“张兄,兄弟滴酒不饮的,少点些菜吧。”
张亚夫点了几样菜,便挥退了侍者:“李先生,我们的情况黄先生已相告了吧?”
李坚点头说:“是的,大概说了说。”
张亚夫接着说:“黄先生因为李先生又在大街上遇刺,十分关怀,认为李先生再不能单独行动了,希望李先生参加组织……”
李坚打断了对方的话:“是的,黄先生很关心我,汉奸也确实在追杀我,说不定现在已有汉奸在门外窥伺,要对我下手。黄先生也确实劝我加入组织,以求得保护。
“是的,这的确是一条出路。但是,我这个人性格很不好,好冲动,由着性子干。这都是组织所不能容许的,也必然会给组织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损失……啊,请原谅,我说的都是实话,并不是想拒绝你什么。
“我再说一句,请不要误会我的话,我要加入组织,不会等到今天了。”
张亚夫含笑听完,才缓缓地说:“李先生,黄先生和我说起你的时候,我就对黄先生说你不适宜参加组织。如果你参加了组织,就不可能做出这么多成绩了。
“地下组织就是特工组织。需要经过训练的人才能参加,至少还要机敏、有心计。从你离开孤军营的作为来看,你是靠力量制胜的人,胸无城府,缺少心计。这都不适合做地下工作。你就是加入组织,也要遵守组织约束,否则组织也不可能专门派几个人像卫士一样,成天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我对黄先生说:这次利用你去除掉李世勤是非常正确的。你就适合干这样的事。
“今天我来,就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如果你愿意,我们有适合你的行动,邀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你看如何?”
李坚听对方一席话,十分满意,隔桌伸过手去:“张先生,你分析得很对。以后你们有什么适合我干的行动,尽管通知我吧。”
两人紧紧握手。
张亚夫说:“以后有什么事,你可以来这里找柜台收银的阿菊,她会及时通知我的。我们无重要的事不要见面,因为有特务跟踪你,很容易暴露我们。”
李坚感觉张亚夫是个很老练、很沉稳的人,印象很好,问对方都做了哪些工作。张亚夫也只说主要是搜集情报,并没有夸夸其谈。
两人聊了许久,分手时也没有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
张亚夫开车将李坚送回百乐门,就与李坚握手而别。
李坚去白光的化妆室,见白光坐在沙发上吸着香烟休息。他去了她很高兴地跳起来,上前吻了吻他,只说“你回来了”,并没有问他去干了什么。又说,“我们早点回家吧。”
李坚劝道:“不要总是提前退场嘛,这样舞客们失望,老板也不满意。除非不得已,还是应该坚持到终场的。”
白光笑道:“换了别人,女人对他这样,会求之不得,你倒好,反阻止我和你多亲热。按说我们还在蜜月中呢,你就对咪咪没有激情了吗?”
“儿女私情决不能妨碍事业。”
“我这算什么事业?说不定哪天怀上了,就要在家给你生儿养女了。”
李坚听了一惊,脱口嚷道:“不!这——太不堪设想了!”
白光逗着他:“那可由不得我们,说不定你播进咪咪体内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了。”
他猛挥了一下手:“唉!颓然后靠。”
她扑哧一笑:“别这么烦恼啊,咪咪说着玩的。咪咪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咪咪能控制的,你放心好了。等哪天你认为可以生儿育女了,咪咪当月就给你怀一个,以后一年一个,你什么时候叫‘停’,我就不再生了。你看好吗?”
李坚心有余悸地摇摇头:“咪咪,玩笑是开不得的。我是没有明天的人,我死了留下你孤身一人,怎么抚养孩子?不!我们还是分开吧……”
“你敢!”她扑过去搂住了他,“你不懂,这种事女人是有办法避孕的,而且有一种药可以避孕。你放心好了。”
“真的是这样吗?”
“咪咪不会骗你的。”
他看看她,不禁舒了一口气。
李坚每天都要开车去黄金大戏院他的办公室坐一会儿。这天他与刘世仪约好,刘世仪要把“弟兄们”带来和他见面,于是他早早来办公室等候。
刘世仪却单独来了。
李坚问:“弟兄们呢?”
刘世仪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来——我们考虑到,这么多人聚会,会引人注目……”
“弟兄聚会犯法吗?”
“我们毕竟是在搞地下活动,你又引人注目,引起敌人注意就不好了——天锋,不要争论了,小心无大错嘛。这样吧,还是你跟我走,我们去公共租界我的电料行见面。公共租界警力比较薄弱,秩序也比较乱……”
李坚烦躁地挥挥手:“好,就依着你。”
两人开车进入公共租界,刘世仪指点李坚将车停在小世界商场门外,然后步行到电料行。
进入店内,金光日和四位青年迎上来与李坚握手。那四位是:朱维饰、毛广荣、李大海、梁升。他们都曾在八十八师服务,是因负伤滞留的。
众人寒暄后到后院围八仙桌而坐。刘世仪的妻子出来招待,刘世仪向李坚作了介绍:
“她是我的妻子周小倩,念在知己,你就称她大嫂吧。”
李坚与周小倩见过礼。
周小倩给各位倒好茶,将香烟放在桌上,说了几句客气话,回房去了。
刘世仪告诉李坚:“这家店和这里的房子,都是我岳父的财产。两位老人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和小倩结婚后,岳父就让我经营这家店。小倩原是医院是护士,是我在养伤时认识的。”
李大海说:“得亏周老伯慷慨,收留我们在店里做点事,否则我们连安身立命之处都没有呢。”
李坚点头叹息:“我们在上海无亲无友,想要立足很是困难。我刚离开孤军营时,露宿街头多日呢。可是后来我遇到了许多好人,帮助了我……”他见大家都看着他,意识到是他现在西服革履、开着汽车,这样的变化,用“遇着好人”是解释不通的。但他也无法解释,所以惶惶住口了。
刘世仪打圆场:“啊,那日我回来说见到你,弟兄们都很高兴。又都知道你干了几件轰轰烈烈的事,大家个个摩拳擦掌,说要跟着你干呢。”
李坚苦笑道:“干是干了几件事,也遭到了汉奸特务的追杀,有人批评我在搞个人英雄主义,也确实很冒险。如果弟兄们有意杀敌,共同行动,那就必须周密计划……”
金光日一拍桌子说:“对呀!所以大家希望你来带领着干起来呀。”
“啊不,不。我哪有这能力……”
刘世仪说:“你我黄埔同窗,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这么多人,总要有个人领头,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你听我说,先带领大家干起来,遇有什么事,还可以大家商量。”
李坚看大家都以殷切的目光看着他,只好答应下来:“好吧,但我现在也无成熟的计划,过一天我们再好好商量商量——这其间大家也思考思考,看有什么计划、目标,说出来大家研究具体实施方案。”
众人都同意。
李坚又说:“这里谈话也不方便,打扰了周府的人也不大好。我看老金那儿比较方便,下次约定时间,在老金那儿碰头为好。”
刘世仪说:“我带你来还有个目的,如果你离开白光了,可以到公共租界来,租一处房子住下,比在英法租界住好一些。”
现在提出白光的问题,李坚就十分尴尬了,他再不能毫无愧色地振振有词,只能含糊地说:“她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怎好无情无义说走就走呢?当然,总是要离开她的,稍缓一缓再说吧。”
刘世仪说:“好吧,有一天你认为可以离开白光了,就来这里,我替你找一住处。”
李坚点点头。
众人又谈了些彼此别后的情况。最后刘世仪带众人在附近饭馆吃了一顿饭,约好次日去杀牛公司共商大计。
李坚邀金光日同行。
在车上李坚对金光日说:“老金,刘世仪已成家,成了上门女婿,周家指望他撑持门户,不宜再让他跟着我们冒风险了,也不宜在他家商量事情,免得惊扰了周家的人。”
金光日说:“是他自己要干的呀。”
李坚说:“他有报国之心是好的,但我们不能不替他想。当然,也不必明言,你我心中有数就是了。”
金光日点点头:“啊,还是你想得周到。”
李坚问:“你和世仪是怎么认识的?”
金光日说:“是在一次杀敌活动后,被汉奸特务跟上,是他掩护了我们才认识的,认识后互有来往,他才提出要加入我们的组织,我同意了。他和那几个弟兄也参加过几次行动,都表现得很勇敢。”
“军人嘛,见过阵势,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上次炸火车站,我是和一个地下组织合作干的,他们组织很严密,计划周到,给我启发很大。
“过去我是想干就干,毫无准备。这样不行,尤其以后我们人多,集体行动,要干大的打击行动,必须有充分准备,周密计划,不能出错。万一出了差错,损失就大了。”
金光日说:“老李,以后小的行动我就跟你干好了。咱俩进华界去干几场,杀几个汉奸、鬼子,鼓鼓士气,以后再干大行动就有劲了。”
李坚说:“暂时还不行。因为我们对华界情况不熟,进入华界先了解情况,又没有落脚处。我想还是先派人进华界,摸清了情况再制订计划,不打无准备的仗。”
金光日点点头:“好吧,我听你的安排。”
李坚感觉金光日很豪爽,留下了深刻印象。“啊,还有一个人——巡捕房的探长高兴华,是我的山东老乡,到戏院找过我几次。他也恨鬼子、汉奸,也说要跟着我干。我想介绍他去找你,你和他接触接触。如果你认为可以,不妨就让他参加进来,他在巡捕房,或者能起些作用。”
“好啊,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李坚便开车去巡捕房,找到了高兴华,将金光日介绍给对方。
“老金是我的好朋友,介绍你们认识,以后多来往吧。”
高兴华很高兴:“既是老李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了。以后当然要多多交往的。”
聊了一会儿后,李坚说:“今天初见,改日约个地方再聊吧。现在我送老金回公司。”
高兴华说:“老李有事先走吧,我送老金回去,就便认识认识地方。”
金光日很高兴:“太好了。老李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喝酒,老高会喝吧?我那里有酒有牛肉,去我那儿喝酒去。”
李坚听了笑道:“那就祝你们酒逢知己千杯少吧。”
金光日对高兴华说:“还有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多介绍几个也好。”
李坚忙制止:“不可!不了解的千万不能带到你那里去,租界到处都是敌人,要警惕敌人混入我们内部。这些日子也有好些声称是抗日组织的人来找我,要求合作,我都婉言谢绝了。”
高兴华点头说:“老李说得很对。汉奸特务无孔不入,是该谨慎些。”又对李坚说,“老李,你要注意了,我们发现你一出来,后面就有盯梢的。”
李坚皱眉说:“这有什么办法呢?我是暴露在敌人面前的,跟不跟踪都一样!”
分手后李坚回到静安寺路。
白光还睡在床上。
李坚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拉了拉毛巾毯,替白光盖严实。她笑了:“怕什么的?又不会给别人看见。”
“你不会穿上点吗?”
“从小习惯赤身睡的。”她挪挪身子,“来,躺着说话吧。”
他反倒站了起来,走去坐到她的梳妆台前。她却撤掉毛巾毯一跃而起,跑去搂着他狂吻。他将她推开了。她有些羞恼地:“你——怎么这样不解风情!”
他说:“俗话说‘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哪有成天黏在一起的!”
她又撒娇:“人家就是爱你爱不够嘛!”
他起身说:“你要睡再睡会儿,不睡我在客厅里等着你。”说罢走了出去。
“你这人……”
他还是走了。
她只好穿上衣服,去漱洗后来到客厅。
他靠在沙发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走过去坐在沙发扶手上,钩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说:“又怎么了?别这样成天板着脸。”
“看来我是该离开你家了。”
“为什么?”
“我从这里大门一走出,就有人盯梢。”
她笑了:“你呀,现在租界还有谁不认识你?就算不从这里出去,你走在大街上,敌人照样能发现、跟踪。这跟住在我家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拿这事做借口。”
“不是借口,的确被跟踪是很讨厌的事。”
“如果仅因为怕被跟踪,我来替你想个办法——化装。很简单的,我替你去弄发套、胡须、衣服。你可以化装后从后门出去,就没人能认出你。或者你把道具带在车上,到了黄金大戏院再化装出来,也不会有人认出你来。”
“真的吗?”
“不信我替你化装,弄好了你自己去照镜子,保证连你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她出去给他买了两件长衫、两套中山服、头套、假须、眼镜。他穿戴起来,站到镜前一看,果然变了样,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不免大喜,连声“谢谢”。
她俏皮地白了他一眼:“谁稀罕你的谢谢呀,别再跟我闹别扭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