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太久,电梯门开启又关合,发出机械声响。
谈靳听到江岁宜的话一瞬间变了神色,想起季夏扬的话,觉得不无道理。
他是否真的看错了她?
男人笑了,本就是深邃的五官、落拓挺拔的身姿,因为这个笑容,年轻的气质显得又坏又野。
谈靳垂眼,只觉得少女清纯的皮囊顺眼许多。
他抬脚,每靠近一步,江岁宜就不动声色后退,直到后背抵上电梯的墙。
少女仰着脖子像是白天鹅,垂死挣扎般注视眼前冷痞的男人。
金属质地的冷能够渗进骨肉里,把她冻得格外清醒。
江岁宜睁大了眼睛。
“追我?”谈靳问。
江岁宜脸一瞬间爆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小声点头:“嗯。”
她不敢太大幅度,怕撞到谈靳的身体。
真的是暧昧到不行的距离。
谈靳把她抵在电梯里,问:“妹妹,知道我在业内是什么名声吗?”
江岁宜关注了他的每一场赛事,也关注了他的绯闻与行程,自然是清楚。
少女皱眉,软声回答:“……知道。”
谈靳点头,“嗯”了一声:“知道我一般都跟异性怎么相处吗?”
江岁宜一僵,光是听到就可以想起来无数个画面,不一样的少女美丽的脸。
她其实一直是不信的,但谈靳这么问,指的是什么样的相处方式不言而喻。
谈靳没等到回答,重复问:“知道?”
“……知道。”
很软的回答。
谈靳气息中有一声笑,低头,与江岁宜对视:“知道还敢送上门?”像是讽刺一般的反问。
江岁宜注视那双漆黑的眼眸。
这样的感觉太奇怪,光怪陆离,奇幻而迷离。
这是她喜欢的人的眼睛。
江岁宜想起很多事情,觉得理智可以控制自己的个性和情绪,硬着头皮说:“不可以吗?”
谈靳挑眉,提问:“可以啊,那现在你亲我一下,敢吗?”他狭长的眼轻眯,几分危险。
江岁宜变了脸色,对上谈靳含有戏谑的神色,又迟疑。
戏弄?还是真话?
江岁宜从没和人恋爱过,她的廉耻观也不让她做这些,仿佛有张无形的巨网锁住她的灵魂。
她不敢的。
江岁宜艰难内心挣扎,突然无比清晰意识到:她和他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
男人还在看她,在电梯沉到最底层时,放开了她。
又恢复到那副冷感到让人遥不可及的模样。
已经抵达“-2”层。
谈靳抬手,帮她按下“1”,自己离开了电梯。
他没有回头,摆摆手,谈靳说:“赶紧回去吧。”
那声音不再是在耳边那么近,还说:
“乖乖女,别学坏了。”
江岁宜坐了当天最晚的大巴车回了学校。
一路上在翻看谈靳的采访。
她一直都不觉得谈靳是个浪荡的人。
虽然他的确会接受女人的拥抱和肢体接触。
但那些流言和传闻之下,江岁宜一直觉得谈靳是个冷淡而孤独的人。
可是今天她迟疑了。
回家的路程不算短,实在是太困,江岁宜那些看过“999+”的本地视频被她翻烂,她迷迷糊糊在车上睡着,被司机喊醒时手机显示有几个未接来电。
来自母亲孔媛。
“家里人担心?”司机关上行李舱的门,扭头看过来。
仓皇夜色里,江岁宜皱了眉,将手机锁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是,我回去了,谢谢师傅。”
“都凌晨了,难打车,小姑娘,有没有人接你?要不要我送你?”
江岁宜避而不谈:“没问题的,师傅,你也早点回去。”
司机师傅远远地说:“注意安全啊,小姑娘。”
江岁宜出了车站,夏风湿热,柏油马路被路灯染上昏黄,在树木凌厉的轮廓下停泊一辆格格不入的黑色迈巴赫。
等她的。
江岁宜早有预料。
后座的车窗拉下,露出一张养尊处优的脸。
女人一身玉色旗袍,看到江岁宜简单的白裙皱眉,一副嫌厌的模样,叫她:“上车。”
这位是江岁宜的亲生母亲,秦夫人,孔媛。
江岁宜周末要回秦家,这是孔媛定下的规矩。
在江岁宜的印象里,她的母亲是个八面玲珑且利己精致的女人。
孔媛能和江岁宜的父亲婚嫁是一场奇迹,离婚才合情合理。
可以理解,但不代表不怨恨。
车内的熏香是木制东方调,车内寂静。
孔媛瞥过来,还算客气:“怎么想起来出远门?”
江岁宜搪塞:“出去有事。”
“就穿成这样?”
“嗯。”
孔媛教导:“最好的年纪,还是要穿得鲜艳点,讨人喜欢。”
江岁宜坐了一路的车,没有吃晚饭,胃泛酸,没力气和她周旋,只回了声“知道了”。
“之前给你发的那些衣服款式,你都可以挑一挑,好好打扮。”
江岁宜不喜欢太花哨的,也不是什么在乎穿着的人,找了借口,小声:“我没钱买。”
孔媛像是想起什么,笑了笑:“秦月茹不是给你发了生活费吗?她管财务呀,怎么?亏待你了?你俩关系不是很好嘛?”略带讽刺的语调让江岁宜不舒服,抬眼看孔媛,就看见女人冷笑着继续问:“还是你用在什么不相干的人身上?”
“……”
江岁宜被说中了,不吭声。
孔媛喜欢看江岁宜不反抗的样子,脾气看起来好了许多,伸手把江岁宜修长白皙的手放进自己的手里,语重心长:“喜欢可以叫你哥哥买,你哥哥很想你。”
车在夜色中奔驰。
下了高架桥,窗外的夏景在飞快后退。
路上没有路灯,只开了远光灯,除了月光与灯光,世界漆黑一片。
江岁宜提到秦渡,就浑身长刺,猛然把手抽离,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强烈,温声解释:“但我没有想他。”
“这么没良心?他是你哥哥。”
这样的哥哥……江岁宜并不想要。
孔媛静静抬眼看她,不露声色询问:“你奶奶最近还好吧?”
江岁宜眼波闪烁,抬眼,皱眉问:“妈,你关心她做什么?”
“我不能关心她了?”
“……能。”
“你这个语气,像是我要害她。”孔媛笑得温和,回忆,“不过也确实很久没见她了,记得上次见你奶奶还是你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
江岁宜呼吸一滞。
现在孔媛这么提,是想威胁。
她明白的。
一年前,高考分数下来,江岁宜是京大的招生办老师亲自打电话通知的,她是区状元,全市第四,所有专业任选。
本想填京大医学院的医药类专业,却被孔媛厄令报考金融或数学。用孔媛的话说,那些名门出生的千金小姐除了家里真的干医药类,有几个会去学;要么金融数学,要么学艺术,好嫁人。
江岁宜那时还有些骨气,没答应,然后孔媛找了好几个业内知名的教授编了套话术告诉了江岁宜的奶奶,说是学医药的大概率辛苦,容易劳累猝死。
癌症中晚期的老人着急忙慌出了医院找江岁宜,直接跪在了江岁宜面前,求她不要像江岁宜的父亲一样,英年早逝。
江岁宜能怎么办?
江岁宜收了神,顺了孔媛的意思,问:“秦渡想见我?”
孔媛慈眉善目起来,温声:“你把你哥哥伤了,他没生气已经很好了。”
江岁宜想起月初那件事,喃喃:“可我也没有报警。”
孔媛猛然把江岁宜的手拉过来,质问:“你还想报警?”
江岁宜看到孔媛瞪着的眼睛不敢说话了。
女人一副被江岁宜气到的样子,轻揉太阳穴,好半天才缓过来。
“你哥哥周六在外出差,周日才回来,要出去跟几个年纪相仿的公子哥玩,”孔媛烦躁得很,是命令的语气,“他最近忙着跟你那个姐姐争家产,忙得很,你周日见见他,就跟他一起出去吧,我跟你哥哥说好了,你俩正好培养感情。”
……
秦家的宅邸在内郊,占地宽广,有六层,带花园、泳池,还有高尔夫球场。
江岁宜的房间在三楼最深处的客房,统一装修的白色系,和星级酒店里的差不多。
江岁宜呆在秦家的时候不喜欢出房门,有时保姆会给她送饭,偶尔忙起来保姆把她忘记了,江岁宜也不说,吃点面包或者不吃。
在秦家相安无事呆了一天半,江岁宜忙着导师交代的项目,把数学模型代码敲好了发给了医学院的师兄,叫他们帮忙修改、提意见。
突然听到敲门的声音。
“江小姐。”来的保姆四十来岁,姓程,是孔媛来秦家之后招进来的,平时总跟在孔媛身边,是孔媛的心腹。
江岁宜轻声询问:“程妈,有事吗?”
程妈:“少爷回来了,说带您出去。”
江岁宜想起在来秦家的车上孔媛说的那番话。
她小心地从铺满红地毯的走廊看向另一头,看到沉寂在暗色里的秦渡。
他只比秦月茹小三个月,听说母亲是一名流莺,不过已经死了。
平心而论秦渡生得俊朗。
腿长,穿黑西装,就是穿得不规矩,外套松散、里面的黑衬衫也松散。
从木质的楼梯处睨来,露出一个阴鸷也温柔的笑容。
江岁宜一看到就移开眼。
秦渡手插在裤兜里,晃晃悠悠走过来,叫她:“岁岁,走吧。”
他的左脸眉毛上断了一截,是被江岁宜用马克杯的碎片划伤的。
江岁宜听到他的声音就恐惧,捏紧了掌心的伤疤,在程妈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秦渡带着江岁宜驱车准备去市中心的一家会所。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搭话。
在等红灯,路上行人熙攘,车流不息。
江岁宜突然听到秦渡提问:“你妈说你周五去津市了?”
他在驾驶位,她可以清楚感知到秦渡扫来的阴冷视线。
江岁宜不想说话。
“嗯?”秦渡伸手,过来板正江岁宜的脸,厉声:“问你话呢。”
被迫对视。
秦渡用的力气很大,一个成年男人的力气有绝对的生理上的压制。
江岁宜对上秦渡的眼睛,恍然,上一次这样的眼神,是他想要掐着她的喉咙亲她。
触及到他眼底的狠意,少女浑身都颤抖。
“去、去了。”江岁宜颤着声线,想要离开目光,却被秦渡靠近了些。
秦渡逼问:“见谁?”
“认识的人。”
秦渡:“男的女的?”
创伤应激。江岁宜胃部绞痛,差点被侵.犯的记忆回笼,少女眼底蓄着泪,但没有哭,说:“是带的补习的那个男孩,叫小帆。”
秦渡显然知道小帆,略思索,才缓缓把她松开了。
江岁宜像是濒死的鱼回归大海,能够呼吸。
红灯转绿,秦渡要求:“别骗我。”
江岁宜没敢回答。
她的手覆盖在白色外套的口袋里,里面放着手机。
手机里藏着太多她关于谈靳的秘密。
她眼眶里的泪水不是委屈,是畏惧的生理反应。
她一身冷汗。
突然想起来高三开学刚转来京大附中时,谈靳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爸爸去世、奶奶重病,转学到京市考试垫底,秦渡也是这样嚣张。
谈靳拿了世界级大型F1赛事的冠军,荣誉回校,买了一个班的橘子味冰棒,被人插混打闹,没有笑意。
那是,少年人众星捧月,眉目肆意飞扬,似乎是看不惯江岁宜在角落里别别扭扭的哭泣,颇为不耐地问:“哭什么?”
那是江岁宜第一次见到谈靳,仰头时,少年站在日光光晕里,她好像在泥淖之中仰头窥见了月亮。
哭什么?
江岁宜憋住眼眶里的泪水,轻轻吸鼻子,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越到市中心,车流越为拥堵。
车内静悄悄。
秦渡在那儿垂着眼,闲话:“等会儿要见几个人,你乖一点,就坐那儿等我。”
江岁宜不敢反抗:“……好。”
“别乱走动,看见人就低头,但要在我视线范围内。”
“……知道了。”
“跟个妖精似的,就怕你被别人看上,不过被看上也没关系。”秦渡冷笑。
江岁宜嗫嚅:“不会的。”
不会有谁跟秦渡一样疯得没有理智了。
秦渡抽的烟是黄鹤楼,他点烟,眯眼看不远处的会所建筑,沉寂在日光里,暖色的玻璃建筑像是曼哈顿的夕阳。
那里等待的公子哥,是他努力了许多年才结交的。
秦渡警告:“但有一个人我不能得罪,你离他远点。”
江岁宜小幅度地揉自己被掐红的脸,不让秦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就听到秦渡下一句说:“叫谈靳。”
江岁宜动作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