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一章 一个时代的结束

苏小小在医院里观察了三天,她的这个高烧有些麻烦,引起了肺炎。

苏小小这三天里心情苏畅,她忘记了自已是个病人。

从住院部的病床窗口能看见院落里的香樟华冠高耸,那一片浓冬的绿意里苏小小第一次觉得和凤小很近,很近。

近到咫尺,却宛如天涯。

这个男人的内心,她始终无法走进。

但苏小小不急,她知道在这个男人的心里,已经有了一道烙印,那份烙印至此和自已开始相关。至于结局,苏小小没有想过,恋爱中的女人总是比较懵懂和盲目的。

苏小小出院的那个上午若显平静。

空气中有一丝丝小风硬硬的吹,三个人很静默的走,风把衣诀扬起,背影于是生动起来。

那是一条已经远离了乡镇的黄泥道,冬天的泥土坚硬,四周的衰草草长,一垄,眼能望见尽头的路,两边残柳无力,天空中铅云深重。

感觉到风中的那丝冰意,圆滚从静默中仰起头。

这是一处半坡的山岗,冬天的那种枯白杂草中有一球球荆棘丛生,黄泥道穿插而过,很是有点突兀的意味存在。

由于地势的缘故,于山岗高处的三人目光开始能够极远。

与许多次的仰头不一样,这一次圆滚似乎化了许多的力气和决心。

要下雪了。圆滚说。

一直存在的静默和不安打破了,情绪开始缓解,天空中铅云压顶,风中草茎飞。

是要下雪了。凤小昂起头,从少管所出来的第一天凤小就把头颅的高昂变成了一种习惯,这种高昂的姿势总是能叫年青的凤小生出股凛人的霸气来。

圆滚的习惯性仰头有一半源于此,气势上的差异,圆滚的刻意昂头变成了仰头,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这一年圆滚离开少管所也将近一年了,时光蹉跎,许多往事都成了歌谣……

正如青春,正如那些花样的年华。

这个即将落雪的冬天,苏小小十七,一个花一样盛开的年龄。

十七岁的苏小小情窦初开,她的眼里只有那天小雨街街头那个高昂白净的秃瓢和那走得一身风生水起的背影。那一天的凤小在苏小小的脑海里记忆深刻。

记忆如殇,从此挥之不去。

本来这一天三人静默的走里能生出很多故事来,在这段回往江城的路段里也本不该出现第四个人物,但一切老天注定了,许多事人难预料。

那个突兀的山岗视野开阔处,有一座乌沉沉的小站,老式的松木铺轨,黑迹斑驳。这个乌沉沉的小站原本除货运中转外就没有客运,直到近几年才有了上下班车,两节空阔的绿皮车箱把乡村和县城连接。

依旧是弱显沉默的走,寒风开始凛冽,暗淡的天光里,铅云深处有碎雪飘落。

那些细碎的宛如棉絮一般柔软的碎雪,悠悠的,纷纷扬扬地,至天而降,一转眼就开满了视野。

苏小小十七岁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来临了,说不上有多触不及防,也说不上有多少预料之中,当凤小的那件带着体温的外衣披上了她肩头,心情一直保持愉悦的苏小小这天很是为这场雪的来临,感动起来。

不过凤小很是不习惯,对于苏小小投以回报的满目的柔情,凤小很是尴尬了一回,而之前所表现出来的关爱,完全是出自本能的对弱小者的一种同情。

碎雪梨花……

这天凤小对弱者的同情在圆滚的眼里依旧充满了暧昧,当那些碎雪在苏小小肩头的外衣上开出一片白时,当衣着单薄,身材魁梧的凤小于飘舞的梨花中走得依旧昂首挺胸时,圆滚一双眯成弯月的眼眸里生出了一丝微笑。

竟管内心酸楚,但那一刻,圆滚还是男人了一回,他为兄弟也为这个十七岁的女孩开始高兴,圆滚甚至认为一往情深的苏小小终于修成了正果。

直到那天的列车出站,凤小原本一瘸一拐的身影自飞驰的列车上一跃而下时,圆滚才知道自已错的有多厉害。

也是这一天,圆滚才知道自已实质上并不了解凤小,就像他不能完全理解苏小小一样。

铜钱有两面,人的性格也有双重性。

自小练就了一身飞车功夫的凤小一跃而下里劲风扑面,车身旋起的气流将凤小的外衣扯的凌空激舞,在一遍碎落梨花里凤小身形矫健利落。

看着碎雪梨花里的列车逐渐远去,逐渐成为一个逗点后,凤小义无反顾的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先前上车的时候,一片碎雪里凤小看见了站台里的一对男女匆匆而去,很显然那对男女是刚刚下车,说不上是擦肩而过也说不上是偶遇,但人海飞雪里凤小就看见了这对男女。

那个男的一身黑衣,瘦骨嶙峋。

而那个女的凤小见过,还是初春时,那天的西街雨丝飘突,在温记米线摊上凤小就见过这个倾倒众生的女人。

那天凤小鹤立鸡群,这个女人临别时朝他会心一笑,那一笑竟如此温暖。

凤小记住了那温暖的笑,也记住了这个叫三丫的女人。

如果不是这天人海飞雪中的一次相逢,在若干年后的记忆里,很可能风小会忘了这个女人和她那会心的一笑。

但冥冥中注定,有些事注定了会发生,成为不可避免。

空寂的站台尽头,与列车远去的方向相反。三丫搀着那个瘦骨嶙峋的黑衣男人仿佛远远的来又远远的去。

两个人的身影于碎雪梨花中生出无限寂寞,那一帘寂寞在凤小的眼里与飞雪同色。

那个男的不用猜凤小也知道是顶顶大名的诸建军,一个叫江城闻风色变的一个人的江湖的诸建军。

同样是这天,飞雪的旷野中凤小见到了这个令人心生敬畏的诸建军,远不象江湖传闻的那样犀利,此时的诸建军身受枪伤的困扰,那颗镶嵌在肺叶里的铅子,如蛆跗骨,褚建军瘦骨嶙峋,若不是有三丫的搀扶,凤小觉得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

很是有些意外,三丫也没有想到能在异乡与这个当年西街温记米线摊上的鹤立鸡群的少年相遇,和当初不一样,少年愈发健壮结实,凛凛中霸气横生。

我叫凤小。

三丫依然是很温暖的一笑,我知道了,以前你很出名,现在你在江城也很出名。

其实,我一直都很出名。凤小说,我只知道在我最没落的时候,唯有姐看得起我,我一直记得姐那夜的一笑。

是吗?飞雪中三丫笑得花枝招展,很是与初时站台的相逢天壤之别,三丫说,我已经记不得了,这一年我懂的最多的就是忘记,希望你也能够忘记。

有些事是必须忘记的。这天凤小听懂了,看着诸建军那平和的目光中逐渐生出的那一抹锋寒,凤小心生敬畏。

也是这一天凤小看着逐渐成白的旷野里两双成行的足印远去,随风不时传来一阵犹若拉扯风箱的咳嗽声,想着曾经这个男人的强势悍狠,凤小内心酸楚,从这个嶙峋到孤单远去的背影里,凤小看到了一个倔强到不屈的生命的没落。

诸建军的时代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