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的回家路，罗宛昭挂上耳机，和窗外来往的霓虹对视。
餐厅门口的情形超过了许多人的意料。
比如，万琪就显然听不明白也没琢磨透，不得不看起眼色，放轻了声音，有意无意地打探起伞的事情。一套说法娴熟又稳妥，可罗宛昭心思不在这里，也同样惯用应付大法，用上次吃饭的说辞打发回去。
她心情不错地哼歌装聋，谁也没办法。
全车其他人，除了点了根烟、忙于开车和接电话之间的罗廷，万小雯同样心中有事，一言不发地沉思着，倚靠着另一个窗户呆呆出神。等把万小雯送到了目的地，三个人回到公寓，一个人留在家里的罗盈科当场被抓了个偷摸玩iPad的现行后，伞的事就更被仅有的关心人抛在了脑后。
“……老爸救我！！”
客厅里顿时叮铃咣啷、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罗宛昭快速蹬掉鞋子，钻进房间，一跃上床倒下，举着手机一心两用。
网络世界果然已经彻底没有了她的痕迹。
一如往常地，除去社会新闻，热搜还是被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明星网红瓜分完毕。这个跟谁被拍到在酒店出双入对，那个谁的新歌好好听，生图绝了，侧脸线条怎么这么流畅……形形色色毫无意义的流水账词条里，有位女演员凭借新作中的出色演绎在海外电影节拿奖的消息，反而因为过于正常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起来。
挂上热搜的电影节红毯照中，那位女演员一身的利落西装，瀑布似的黑色长发披着，配上红唇，神情轻松，浑身上下写满风情与自信，在争奇斗艳的各色礼服裙中格外扎眼，被评论区的看客纷纷夸赞以“松弛大方，不落外星下风”。
“这种感觉就叫成年女性的大气成熟美，镇得住场子，当然，也是人家自己业务能力在手，所以才能这样[赞]。”
热赞最高的一条如是说。
这份成熟和今天见到的万小雯气质完全不同，和自己就更像隔着天堑。
罗宛昭莫名比平时盯着多看了一会儿，忽然切出去，猛地翻身坐起，溜进洗手间贴了张面膜。
临睡前，她和卢小玉接通语音电话。
电话一通，她也有所准备，抢先一步，迅速给对方汇报起最近的心情近况，以免卢小玉受到之前为了她在评论区和人吵架的影响，还专注在不开心的事情上。
这种主动显然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卢小玉渐渐放下了心，她家不在本地，描绘出的周末生活比罗宛昭要自由得多——又是和同班同学相约逛步行街，又是泡书店和图书馆淘专业书，甚至还抽出时间过了会儿大学社团团建生活，一通狼人、剧本杀杀杀。
“哦对了，宛酱，社长今天让我跟你说一下。”
闲聊到最后，电话对面的人琢磨了会儿说词，有点为难，“你最近话剧社去得太少了，最好还是尽量露露脸，不然就要按照社团规定那个、那个什么……”
“清退？”
罗宛昭没什么顾忌，也不让好友难做，立刻果断答复，“那我周一就去。”
之前整段时间忙着四处投简历找兼职，还有各种麻烦的家里事、学校事缠身，她的确除了开学那会儿，再也没时间去过主动报名的话剧社，对所谓的团建更是半点时间都空不出来。
夜色越来越深。
打着呵欠道完晚安，挂断电话，昏昏沉沉间，罗宛昭又神差鬼使，点进了朋友圈。
惺忪的视野内，不知名艺术品的头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一本书的照片。
……
“看你。”
这是他的原话。
她脑子转不过来，认不出头像封面上的一串花体外文，切去聊天页面，琢磨着“看你”的时间地点敲了又删，删了又敲，反反复复，最终眼皮子沉沉合拢，什么也没能发出去，先跌进黑沉的梦乡。
……
周一的下午，制片专业没有课。
大概是因为学校本身就是专业的戏剧学院，话剧社不仅一直有专门的活动室，活动排剧的机会也比一般的大学话剧社多得多，甚至有时候还能借助各种关系请到一些外援指导，算是校内老师们为了鼓励学生积极参与排练的特意关照。
罗宛昭又毫不意外地接到好几个兼职的拒信，工作没着落，闲人去活动室也算干点正事。
深秋午后，阳光不算强。
厚重的门半掩半开，里面不见半个人影。
她探头观察了几秒，心里犹疑，正准备轻手轻脚地往里走。有人却背身搬着道具，后退一步，变戏法似的自门口冒了出来。
四目相对，双方撞了个正着，神色都有点错愕。
“……姜师兄？”
罗宛昭抓着书包带子愣了愣，思绪一空，率先反应过来。
姜醒同样有了动作。
他抱着箱子不方便，就用手肘和脚跟替她将活动室的门彻底带开，弯了弯眼睛，配合一样地喊她：“罗宛昭。”
……
如果有人要她用四个字形容姜醒，那用简简单单又准确的“风云人物”肯定是再适合不过了。
本校表演科班大三的学生，盘正条顺，清爽阳光，气质干净得像植物也像翠玉，哪怕在艺术院校内部，也能说得上一句外形条件出众。加上过硬的专业课和交际能力，早在大一就经由老师推荐，代表学校参演过亚洲范围内展览的话剧，和剧组一起捧了个科班业内的学院奖回来。大二的时候被人发掘，早早签了公司，先于同龄所有人一步，有了担纲男主角的剧，虽然还没有上线，但已经可以实打实地称得上是未来可期。
她是不得不在学校老老实实上学，人家是公司放回来上学。
会和校内这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甚至不是同专业的优等生师兄认识，对罗宛昭来说，本身也是巧合中的巧合。
可能是因为做贼心虚的道理，面对姜醒，她总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加入话剧社的动机，想起动机，就不可避免地有点心虚，如此循环往复，未免就收敛了平时的那份不走心，专注和人来往。
罗宛昭分到一杯奶茶，托着下巴道了谢，眼神状似无意，实际余光则往门外瞥了又瞥。
她掩饰得好，但奈何有人观察力更高。
姜醒从袋子里抽出自己的那一份，简短地交代，“其他人有课，应该差不多一小时后过来，就先把钥匙给我了。”
他和话剧社社长同系。
“哦。”
罗宛昭晃着腿听人说话，忽然注意到他手里的塑料杯，瞧见里面的堆叠的果片、起伏的气泡，眨了眨眼。
……柠檬水这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流行了？
姜醒还在笑着继续刚才的话：“而且我也只是普通的学生，你不用顾虑太多。”
被人直白地戳破心里的想法，罗宛昭也一点不急。她动作稍顿，方搅动了一下吸管，走心地接话：“有备无患肯定没错，别人不一定像你这样想。”
普通的学生会这么快地演上戏，还不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手机输入法中拥有自己名字的词条？
她是很有道理的，目光明亮，大胆做起假设：“而且万一新戏上了爆红了呢？师兄，你要对你自己的条件有信心。”
姜醒却只是继续笑着摇摇头，没搭话。
偌大的活动室，仅有的两个人无话，陷入沉默。
半晌，还是姜醒妥帖地起了话头。他一向考虑周道，随手拿过旁边的一本名册，问话也极周全，极委婉，顺口一样：“最近怎么样？”
罗宛昭嘴皮子快过脑子，习惯性地回，“很好啊，好得不得了……”
话回到一半，才突然品出了他的意思。
多半指的还是视频那件事，热度那么高，他有所耳闻也正常。
罗宛昭想清楚了，不免立刻就收敛了那份吊儿郎当，抬头和人对视，认认真真道：“我没什么事儿，师兄放心。”
她踩实了地，人坐直，难得面对别人的好意，话也跟着多起来。
“我本来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会因为被不认识的人多骂两句就掉块肉，就让他们随便发泄嘛，发泄了开心了，说不准等我老了，躺病床上那天，老天爷善心大发，照顾护额把这事儿算成我的功德呢。”
罗宛昭眼睛弯弯，身后是秋日的阳光，轮廓融进柔和氤氲的光晕。
姜醒在对面端正坐着，笑意不变，目光不变，只有手上翻页的动作微顿。
“那就好。”
他开启新话题的方式和翻书的动作一样自然。
“聚会的时候听卢小玉提，你最近是在找兼职？”
不说这件事还好，提到这里，罗宛昭一往无前的气势不可避免地就去了点儿，一去，就又慢吞吞变回托着下巴的松散状态，歪头怅然。
“……别提了。”
再铁打的人，在计划的正事上被拒绝的次数多了，也难免会变得麻木——何况，这件正事明摆着还事关她从家里独立出去的进度，绝对不能说不重要。
但这个中详情，肯定没必要和显然无法共感的优等生师兄分享，罗宛昭一言难尽地叹了口气，叹完了听见对方的笑，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对于对方随后的“我帮你问问”，她也只是当成客套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感谢了就算过。
说完感谢，没了可继续的话题，气氛难免开始转向冷清。好在时间差不多了，话剧社其他人终于一个接一个地踩点进了门。
人越来越多，罗宛昭就不声不响捧着奶茶换了位置，和社长主动报备过后，径自找了个角落缩着做背景板，听安排。
卢小玉从后门钻进来，就两个人缩坐在窗边一起做背景板。
姜醒被男男女女包围，重新变回交际中心，风云人物，挨个接着叫他名字、喊他师兄的招。
情况太过显眼，卢小玉不免很实在地同身边人说起悄悄话，轻轻嘀咕，“你眼光是好，但也架不住咱们学校的姑娘都一样的好。”
眼见前面一排两个姑娘投向姜醒的目光，手上拿到前排传过来的人手一杯的奶茶，卢小玉不禁更加犀利地做出结论，“就是可惜姜师兄现在这个身份，也不知道他们公司有没有这方面的安排和要求……”
窗外光没了，突兀飘起小雨，吹来一阵深秋寒风。
罗宛昭错过了这番结论，被寒风吹得下意识缩起脖子，正巧起身关了窗户，回到座位时，问及卢小玉刚刚说了什么，对方却只是盯着她摇了摇头，一副深沉不提的感慨样。
她从来不喜欢强迫别人，索性龇牙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脸，又反手拿过后桌上的背包，确认了黑伞还在老地方躺着。
……
当时没当回事，罗宛昭当然更不会想到有人还真的把“帮忙问问”挂在了心上。
她终于得偿所愿过了两天风平浪静的学校生活，几天后，中午下课，在去食堂的路上收到姜醒发来的微信消息时，人还是有点愣了神。
对方说得言简意赅，相当周到：帮你问了下亲戚在的公司，说不定有戏。
姜醒：要是不介意的话，简历可以给我一份。
哪里还轮得到她介意？
罗宛昭心中感叹，一改平时的散漫作风，飞速回了个可以，就即刻冲回了宿舍，打开电脑，将最新的简历作品打包发送了过去。
姜醒办事效率依旧，才第二天，她就收到了来自陌生Hr的电话。
对方和她确定了一些基本问题，又核对了简历中的各种作品，当即在电话最后，十分专业地和她确定了面试的时间地点。
罗宛昭心情大好，心情一好，难免回家的时候就多了几分大度。面对罗廷的日常说教波澜不惊，面对罗盈科一如既往故意的吵闹折腾也没什么反应。她心思在正事上，晚饭后进了房间，给姜醒发了道谢信息，又对着屏幕坐了一夜，反复确认自己打包过去的视频海报。
周四上午没课，罗宛昭还是特意起了个大早。
考虑到机会难得，她今天的穿着远没有平时随意，翻箱倒柜一小时，总算折腾出一身应季的长裙和针织外套，已经算是在将自己往成熟稳重的方向上靠拢做出了巨大努力——羊毛卷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顶多照旧扎成马尾，显得不那么随性。
公司所在的大楼意外离电影学院不远，罗宛昭按照Hr电话中的指示，很顺利地找到了对应楼层。
她应聘的部门占据一层楼的一侧，主营新媒体宣传及网红业务相关。
前台的公司标识有些眼熟，她也没多想，一心专注在情绪和正事上。好在，面试官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可能是因为本身面的也是兼职，到了最末，两个女生的话题竟然还谈及到了自己的日常爱好，喜欢的剧集明星。
“……行了，那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了，”对方轻松一笑，“等结果出来后我通知你，不过应该没有大的问题。”
“本来兼职就能远程办公，只要东西按时做完发给我，要求应该不会特别严。”
靠谱人做靠谱事。
罗宛昭一边听，一边忽然想起之前好不容易得来的面试机会，自己明明面的是剪辑岗，面试人却在面试的时候很突然地跟她画起网络视频博主的大饼，怂恿她签下一份不用看都知道全部是坑的网红合同。
她站在电梯间，辞别了出来送她的Hr，长长久久地呼出一口气，紧张过后，雀跃渐起，不免琢磨着事成之后，要如何感谢那位风云人物师兄，请好友吃饭……
“叮。”
电梯门透亮，反射出身形倒影，裙摆微飘。
脚上的皮鞋磨得后跟发痛，可她心里绷着的弦松了，连带着雀跃也盖过知觉。
从电梯内出来的几个人西装革履，张口闭口这个总，那个总……罗宛昭脚下朝侧边移了一步，腾出正对的空间，抬头也没走心，随便扫过一眼。
偏偏就这一眼，让她目光不自觉地凝结、冻住。
被看的人好像穿衣从来只看他的心情。
好比现在，公司的电梯间，扎堆的西服精英中，他却穿着一件简单的浅色长袖搭休闲西裤，外套挂在手腕处，一身轻松的便装，瞧起来自在得很。
“闻总好。”
身后，有路过的员工笑意盈盈地跟他朗声招呼。
闻总没有多余的动作，温和随意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架子——
扫过来的一眼也挺随意。
作者有话要说：被后台折磨了几个小时……（咽气
谢谢挚爱娇夫么么哒、几年之、杳杳孤鸿、今天你按时早睡了吗、一夜13郎姑娘们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