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院里的公鸡才叫几声,荣思恒就打着冷颤从床上惊醒过来。
他夜里睡觉不老实,总爱踢被子,这回因为心里担忧着母亲,更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快凌晨了才迷迷糊糊睡了一小觉。
默默从床上爬起来,荣思恒先是在黑暗中呆愣了一会儿,才动身下床去洗漱,和他同床的荣思伟也被吵醒,跟着一起下床。
一向调皮捣蛋的荣思伟这回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没像以往一样捉弄为难荣思恒,还体贴地给他打了热水准备毛巾。
“你不要太担心,也许只是一些小毛病而已。”
荣思恒接过毛巾对着他点点头,没什么想说话的欲望。
荣友也从卧室里走出来,荣思恒见着他后赶忙催促着:“二伯快点!”
见他着急的样子,仔细一看眼底也有些发青,荣友就猜他昨晚上没怎么睡好,思虑再三后尝试地问了一句:“小恒,要不你今天先休息休息,我明天再带你去医院?”
荣思恒立马摇摇头反对:“不,我要今天去!”
“好吧好吧。”知道劝不动他,荣友只好转身对正准备去上学的儿子道:“小伟,你去上学的时候记得给小恒请假,说他妈妈病了得去医院看看。”
荣思伟点点头,看了看情绪低落的荣思恒后,挎着布包飞快地往外面跑去。
“我们也走吧。”
夫妻俩锁了门,带着荣思恒往外面走。才到村口,就见荣希像一根电线杆子似的站在路边等着。
荣思恒疑惑地上前去问他:“小希哥你在等谁?还不去学校吗?”
荣希摇了摇头,转而对着荣友道:“友伯,我想跟着你们一起去看喜伯母,可以吗?”
荣友惊讶,随后没有意外地点点头,想着这孩子自小就和小恒关系亲近,在路上还能安抚安抚他情绪,于是便答应了这个请求。
去镇里得先走上几里路到隔壁流石坝,期间要穿过几座山的森林。
早晨的森林雾气还未消散,湿气围绕着赶路的众人,暗沉的天空始终阴沉沉地,看起来随时要下雨的样子。
到了流石坝后,昨晚就接到通知的三轮车师傅早就在路边等着众人。
三轮车内空间小,荣友坐在副驾驶,后面只能坐两个人。虽然荣友媳妇比较富态,但荣希荣思恒两个小孩占地面积不大,挤一挤也能坐上去。
狭窄的车内,气氛就如同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般压抑。哗啦哗啦,一滴又一滴雨水炸开在挡风玻璃上。
通往镇上的路是一条崎岖不平的泥石路,下雨天更是难走,把人颠簸得左摇右摆。
荣希看着执意坐在靠窗处看向外面的荣思恒,将右手放在他额头上以防撞头,左手拦腰抱着他固定好。
雨势越来越大,连三轮车发动机的声音都被盖过了,大雨倾盆打在车盖上,轰隆轰隆,一时间世界好像只剩下雨水落在地上的声音。
雨点来势汹汹冲击着三轮车的挡风玻璃,雨刷有些跟不上清理玻璃水渍的速度,荣友连忙提醒让司机开慢点注意路况。
艰难地在盘山路上打转上两个小时后,红色小三轮才开到镇上来。
以往和父亲一起上街时,荣思恒总是最高兴的那一个。拉着父亲要买好吃的,要去看好玩的,可现在却丧着小脸开心不起来。
到了医院,两个大人谢过司机,约定好几点再会和后,在医院大门前下车了。因为先前下了很大的雨,路上人不多,地也被冲刷得很干净。
荣希低下头去问身边的小孩:“冷不?”
荣思恒摇摇头,抬眼望见站在医院花坛前的父亲,激动地赶紧跑上前去。荣喜伸手把儿子抱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背。
众人见到荣喜后也没说什么,默契地跟着荣喜的脚步向医院走去。
秋季正是感冒的高发季节,医院门诊大厅人满为患,绕过一群又一群人后,才走到相对安静的住院楼。
李花住的病房是一间多人病房,八张床位全部住满,甚至还有没有床位只能将病床安置在楼道的病人。不怎么宽敞的房间内,七七八八放着一些活动椅和行李,看起来杂乱无章。
窗外的雨停了,靠窗床位上,有些疲惫的李花半靠在病床上看向窗外。
因为是快要到秋天的季节,古老庞大的梧桐树,一些叶子已经开始泛黄枯老,被雨水浸润后更显得了无生机。
“妈妈!”
李花在吵闹的病房里,只一声就准确捕捉到了自己孩子的声音,才将转过头去,荣思恒就像个小炮弹似的飞到自己怀里。
尽管被扯到的肚子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展开双手把孩子用力地往怀里搂。
“妈妈,你还好吗?”荣思恒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仔细地左瞧右瞧,看她脸色苍白憔悴嘴角起皮不怎么有精神的样子,担心得不得了。
李花听后嘴角扯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摸了摸儿子柔顺的头发,才若无其事地开口说话:“傻儿子,妈妈很好,没啥事的,住几天院就可以回家了。”
后面两个大人也上前来询问情况,但荣喜碍着有孩子在,支支吾吾没说实情,只是摆着手道:“还好还好。”
一行人在医院里坐到了中午,听到儿子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叫声,李花便催促他们去医院食堂里吃饭,荣喜也从荷包里掏出钱递给荣思恒,嘱咐他一会儿要付钱请伯伯和荣希他们吃饭。
等人都走了,李花坐在病床上无声地抹起了眼泪。
“喜哥,你老实给我讲医生的原话,我……我这病是不是没得治了?”
荣喜靠在窗户前沉默着,许久后才沉声道:“医生说你当年大出血,后续没有养好身体,子宫产生癌变了,不过还好,只要及时手术切除防止扩散,就一定会好的。”
“那……那手术是不是要很多钱?”听到这话李花并没有完全放心,反而又问起了费用问题。
“医生说这手术目前镇上医院都没有能力治,咱得到市里医院才可以。花儿,你不要担心,我就是拼死拼活给别人借,也一定会把手术钱给凑齐的。”
李花手指绞紧被子,仍然没有任何希望地说道:“先不说手术的这一大笔费用,还有后续的医药费呢?咱家收入就靠那几亩田,你一来照顾我了谁管那田?还有小恒也没人照顾,他之后读书也要钱啊!我不希望就因为我这病,你们爷俩后半辈子都在还债的日子里渡过!”
听着媳妇的话,荣喜缓缓低下头,本就因为常年劳作而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夜之间皱纹似乎都多出了几道。
他哑着嗓子:“只要你能好起来,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李花怔怔地看着他,身体无力地靠在床上,只能再次将视线投向窗外,阴郁的天空和沉重的现实压抑得她喘不过气。
而荣思恒这边,因为见到了母亲并且得到了很快就能回家的诺言,懵懂天真的他暂时放下了心里的担忧,被荣希牵着手在湿漉漉的地上走着。
“小希哥,我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吧?她说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话带着一些试图得到保证的意思,荣希回想起病房里压抑沉重的氛围和喜伯伯勉强的笑容,叹了口气,只好调整情绪认真地对看着自己的小孩保证:“一定会的。”
“嗯!一定会的,我要陪着妈妈在医院里,等他好了后一起回家!”
两个大人在后面悄悄说着什么,听到他这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来否定。
树上因为下雨的原因积了好多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一滴正好打在荣思恒的额头上,他伸出手摸了摸额头,抬头往上方看去,久不见放晴的天空终于泄露了一丝亮光。
“什么?让我和二伯他们回去?我不干!爸爸!我要陪妈妈一起在医院里照顾他!”
荣思恒抱着床的护栏,听到荣喜让他回去的话后死活不愿意回去。
“听话!你在这我还得分神照顾你。医院里人多又没睡处,万一你跑不见了咋办?”荣喜有些生气地向他吼。
“我会乖乖听话的!”荣思恒还在挣扎。
这回李花也开口了:“小恒啊,你不是答应过妈妈要好好读书的吗?和我呆在这里,你就不能和小希哥一起去上学了。听话,妈妈过几天就回家了。”
荣思恒扁着嘴,拽着栏杆要哭不哭地看着李花,最终还是荣希过来拉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大人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