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十一月的某天,P城近郊的绫山忽然起雾。
封闭式盘山公路赛道上,一辆越野车呼啸而来,即将在拐点漂移出弯。
“砰”——
路旁五角枫树的枝叶剧烈摇颤,车身一侧轮胎空驶,发出刺耳的噪音。
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响了起来。
身穿救援服的林卓绵一边朝越野车跑过去,一边用对讲机向队长报告:“海拔一千米红檀道赛段出现侧翻事故,甩尾幅度太大,撞树上了。”
停了停,她打量一眼,又补充道:“侧翻角度三十左右,车身变形不算太严重,人应该没大事儿,我先初步处理,然后在这等队里和主办方。”
放下对讲机,林卓绵已经来到越野车附近,她放大音量提醒对方熄火,以免燃烧爆炸。
空转声音骤然停止。
林卓绵放了心,转到主驾驶位一侧,蹲下查看参赛者状况。
因为跑步过来,她白皙的脸上散开了浅浅的绯红,低垂眉眼时,纤长细密的睫毛在卧蚕上投下一层半透明的阴影,微风扬起了从发圈中脱落的几缕碎发。
“您还好吗?如果可以的话,先固定好坐姿再尝试解开安全带。”
她的嗓音温柔坚定,车内人透过玻璃出声:“……腿、腿疼。”
林卓绵打开随身工具箱,安抚对方道:“不用紧张,应该只是轻度骨折,您打开车锁做好准备,我从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救您出来。”
她半跪在地上,用柔白细长的手指攥紧破拆工具,伸进车门与车体的缝隙,用力地一撬。
门框扭曲幅度不大,林卓绵很快听见了金属剥离的声音。
她放下破拆工具,顺利打开车门,注意到有凝结的水滴顺着挡风玻璃流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身后传来了救援队长的声音:“卓绵,我们来了!”
林卓绵回头应了一声。
两个队友迅速上前,从驾驶室里将伤员架出来,抬上了担架。
林卓绵看见主办方负责人也到了,她拍掉手上的灰,起身走到对方面前。
绀蓝色的山地救援服衬得她肤色莹白,裤脚利落地收在黑色马丁靴里,勾勒出瘦长的小腿轮廓。
“我建议中止比赛,”林卓绵看向负责人,“山上已经起雾了,现在空气潮湿又有风,一会儿雾气只会更大,这位参赛者就是因为视野不清误判了甩尾幅度。”
她生得极美,五官线条都很柔和,唯独一双眼睛是倔强的,认真看人的时候,有种清凌凌的力量感。
负责人明明年纪比她大不少,然而被她看着,却不由自主地心悦诚服。
他点了点头:“我跟其他人商量一下。”
随后走到一边打起了电话。
说话的工夫,伤员已经被抬上救护车送下了山。
队长陆思进抱着胳膊,笑眯眯地同林卓绵打趣:“你现在挺能耐啊,一人就能溜门撬锁的,上回那一头扎沟里的大皮卡,小李小孙他们两个大小伙子才弄开。”
林卓绵同陆思进关系一向好,知道对方是跟自己开玩笑,顺口接了下去:“那等我退休之后发展个开锁业务,到时候小广告直接插您家电灯开关上。”
两人说话间,负责人走回来,告诉他们道:“比赛中止,马上就拉警笛,还得麻烦你们和志愿者帮忙,在各个路段举警示灯提醒一下选手。”
林卓绵答应下来,负责人又报出一串车号,说:“我们赞助商星北户外的陈总也在赛道上,你们多留意一下他那辆车,是改装过的大G,千万别让这位出什么岔子。”
星北户外,近年来行业内迅速崛起的新锐户外品牌,以环保为特色,将设计感与科技感完美结合,各路明星网红甚至运动员都自发带货,没有哪个年轻人不知道这个牌子。
林卓绵也知道。
她比任何人知道得都早。
那双宁静澄澈的眼睛忽然掀起了情绪的风暴,然而只持续了一个沉默的片刻,便被压了下来。
她轻声说好。
一声警笛响彻山间。
林卓绵举起警示灯,铁锈红的光影不停闪动。
负责人没走,站在一旁陪她,看着手机絮絮叨叨地说:“陈总的定位快到红檀道了……”
突然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传来,车灯在雾中切割出两道锐利光线,林卓绵产生了某种预感,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辆黑色越野车穿破雾气,硬朗的轮廓逐渐显露无遗。
对方减速很稳,轮胎压着地面,刚好停在她面前。
随后熄火解锁,从容不迫。
林卓绵最先看清的是他开门的手。
手指冷白修长、骨节分明,手背因为用力浮现出了淡淡的青筋。
腕部被纯黑冲锋衣的袖口束着,无端生出一股清冷的禁欲感。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一张清俊面孔便毫无保留地映入她眼中。
凌厉的眉,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车门开合时产生的暗影与不算明亮的天光交织着落在他脸上,更显得鼻梁高挺,嘴唇削薄。
与他对视那刻,她将警示灯抱在怀里,指尖下意识地绷紧,仿佛听见岁月轰然倒地,无数旧事浮出记忆,当年一切心事都在这一刻复苏,潮水一般奔涌而来,叫嚣着要将她吞没。
整个世界像被停格的电影,无限延长的一秒钟。
负责人赶忙迎上:“陈总,我们的比赛中止了,怕一会儿雾太大出危险,准备让所有人四十迈直接开到终点。”
陈野望“嗯”一声:“我知道了。”
嗓音低沉清越,一如当年。
“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这次咱们医疗保障救援队的林卓绵,林小姐,”负责人朝那辆侧翻的越野车送了送下巴,“刚才多亏她及时发现有个选手因为有雾看不清撞路边了,我听陆队说他们一起执行过不少国家级任务,确实是经验丰富。”
陈野望的目光落在林卓绵身上,淡漠的眉眼间没有一丝一毫多余情绪。
像看陌生人。
林卓绵的五脏六腑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猛然勒紧,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逼迫自己开口:“陈总年轻有为,初次见面,请您多关照。”
尾音沾染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野望起初没说话,过了片刻,才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初次见面?”
林卓绵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担心下一秒对方就戳穿自己拙劣的谎言。
不过陈野望并没有拆她的台,只轻描淡写地说:“我记下了,林小姐。”
然后便转身上了车,随动作产生的气流擦过她侧脸,拂起她的碎发。
曾经他在情动时分眼尾发红低喘着唤她绵绵,而时至今日,他叫她林小姐。
他们两个之间,只剩下了错身时这一阵惘然的风。
越野赛中止之后,主办方为安抚参赛者心情,提前了赛后篝火露营活动的开始时间。
林卓绵抱着膝盖坐在折叠椅上,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陈野望。
他跟从前一样,依旧是众星拱月般的存在,大概是因为在商场上历练过,比起当年更添了一层成熟稳重,跟人谈笑风生的时候很是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她看得太专心,以至于陆思进将一把户外烧烤用的铁签放在她面前时,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帮着串两串蔬菜,我这手沾生肉了,怕有腥味儿。”陆思进说。
林卓绵点点头,抽了张湿巾擦干净手,往铁签上串着切好的青椒和蘑菇。
或许是因为心神不宁,她的动作慢吞吞的,视线仍旧不时抬起,望向同一个地方。
陆思进瞥她一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手上继续忙活着:“你认识陈总?”
林卓绵垂眸道:“……今天负责人介绍的。”
“那好啊,我记得他好像还是你那学校毕业的,你今晚找个机会去跟他套套近乎加个联系方式,”陆思进用刷子给肉串刷上酱料,“星北这些年做了不少野外救援的慈善,咱们队里正好缺资金,上次紧急情况调了一次直升机快把家底儿掏空了,有可能的话,之后找陈总帮帮忙。”
林卓绵动作顿了一下,没接话。
陆思进了然道:“我知道你小姑娘家家脸皮儿薄,但这不是为了救人吗,我但凡跟陈总能搭上一点边儿我都亲自腆着老脸去,我跟你说,不用那么大负担,钱这东西,客观上来说无非就是账户里的一串数字,没什么。”
“那主观上呢。”林卓绵问。
陆思进无赖得理直气壮:“主观上是我大爷。”
林卓绵扯了一下唇角,笑容有些沉。
夜色乍起,环绕帐篷的暖白灯串次第亮起,照清了山野间弥漫的大雾。
负责人来给林卓绵敬酒,脸上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林小姐,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就这能见度要是让选手上了赛道,我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林卓绵站起来摇摇头:“我应该做的,您不用客气。”
她闻见了对方身上的酒气。
陆思进突然咳嗽一声。
林卓绵拉开视线,看清陈野望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过来。
负责人带着醉意同陈野望打招呼,随后拉开一听啤酒,倒进林卓绵面前的玻璃杯里:“林小姐今年多大,有男朋友吗?”
陈野望掀了下眼皮。
林卓绵一抿唇,将酒杯往外推,避过了对方的提问:“不好意思,我有个习惯,不跟初次见面的人喝酒。”
负责人也没恼,笑笑说:“那就不喝了,女孩子自我保护意识强一点挺好,尤其你又整天在外面东奔西跑的。”
他离开之后,陆思进生怕陈野望也跟着一起走了,见林卓绵放不开,索性自己开口邀请对方:“陈总,要不来我们这桌坐会儿?我们队里对陈总一直是久仰大名,听卓绵说你们今天刚认识,不知道陈总愿不愿意赏个脸。”
林卓绵本以为陈野望会拒绝。
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居然答应了。
她对面的椅子被陈野望拉开,他轻描淡写地占据了她视野正前方的位置。
陆思进三下五除二把手里剩下的肉串好丢给负责看火的队员,擦擦手给陈野望开了瓶啤酒,先把对方和星北夸上了天,又开始细数救援队的光辉历史。
林卓绵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坐在那里,很想逃。
陆思进把话题扯到了不知什么地方,竟问起了陈野望的感情经历:“陈总谈过恋爱没啊,你这样得有不少女孩儿倒追吧?”
陈野望没避讳:“谈过一次。”
陆思进挺意外地“噢”了一声:“你跟卓绵挺像,她也只谈过一次,我一直说,她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容易把男孩子吓跑,不过她也不太在意。”
陈野望闻言,看着林卓绵,语带嘲讽道:“她确实不在意。”
冷情至极的一句话。
林卓绵的呼吸有些不稳,手指被冰凉的铁签刺了一下。
一阵风过,她蓦地觉出山间的空气实在冷得刺骨,自己的每一滴血好像都在急速冷却。
陆思进察觉出两人间诡异的气氛,他以为是林卓绵一直一言不发让陈野望觉得受了怠慢,便拍拍女孩子的肩膀道:“卓绵你代表咱们队里给陈总敬个酒,以后说不定还有合作的机会。”
林卓绵知道这些年救援队过得不轻松,尤其陆思进三番五次倒贴工资给队里,她不想辜负对方的希望,便伸手拿起了方才负责人给她倒过酒的杯子。
只是攥得太用力,指关节都泛了白。
她喉咙干涩地出声:“陈总,我敬您。”
陈野望坐着没动,云淡风轻地说:“不好意思,我不跟初次见面的人喝酒。”
几秒之后,陆思进笑了起来:“没想到陈总还挺会开玩笑的,行,那这酒留到之后再喝,陈总你方便的话留个微信给卓绵吧,以后咱们常联系。”
陈野望看了林卓绵一眼,从桌上拿起了手机。
林卓绵低着头,调出自己的二维码,递给陈野望看。
男人漆黑的眸光擦过她润白透粉的指尖,然而并没有扫码。
林卓绵不知他是何意,却在下一秒收到了好友申请。
电光火石间,她意识到了什么,直愣愣地看向对方——
陈野望一直没有删除她的联系方式。
当年两个人在认识之前就加了微信。
因为一次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隔壁《小模样》求预收~
1.
江鹤烟长着一副清纯无害的小模样,却生了一身反骨,行事打扮肆意张扬,无人敢惹。
直到十八岁时,她因为一场变故,住进了大她十一岁的湛燎家,按照约定,他要照顾她到高考结束。
湛燎是燕城天文台史上最年轻的台长,虽有一副能颠倒众生的好皮囊,为人却冷淡严谨。
他看不惯江鹤烟离经叛道,将她转去最严格的高中,勒令她把一头灰蓝的头发染回黑色,还掐着她的下巴,用修长的手指碾掉了她的口红。
江鹤烟想反抗,男人眼皮轻撩,眸色晦暗:“江鹤烟,进我家就要守我的规矩,没人惯着你。”
2.
湛燎身边的人都知道,他家老爷子收留了已故恩师的孙女,但因为正在国外考察分公司选址,只能把人丢给他照顾。
小姑娘长得一等一的漂亮,却是个同湛燎南辕北辙的性子,两人势如水火,所有人都觉得,等这位小祖宗一高考完,湛燎就会把她丢开。
然而那年六月,好友登门庆祝湛燎恢复自由,湛大台长开了门,问的却是:“有什么办法让烟烟只报燕城的学校?”
3.
江鹤烟高考结束那天傍晚,湛燎把她抱起来放在腿上,骨节分明的手掌按着她的腰,用低沉微哑的嗓音叫她烟烟,让她张嘴。
“数学题是我教的,怎么拒绝男生是我教的,现在连接吻也要教才学得会?”
叛逆少女×坏叔叔
词作人×科学家
[小剧场]
据湛燎秘书观察,近一年湛台办公室内出现的专业无关书籍变化如下(按时间先后顺序排列):
《让情绪保持平和》
↓
《与叛逆期孩子沟通的艺术》
↓
《如何克服年龄差对恋爱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