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润如都听完小曲儿了,还没见林适微的身影,眼看都下午时分了。
一大早听了林适微的话要过来看,现在倒好,留了她一个人在这,街上多了很多闹事的人,堵在路上,吓得她心肝儿一颤一颤的,生怕林适微出了乱子。
还真给她猜中,找上她的人是延军的一名士兵,说是她的友人在官邸里受了伤,需要她过去,她跟着士兵绕开了混乱的街道,往官邸的后院走去。
一路上,陈润如那心肝儿吊着,大口气都不敢喘一口,直到来到一间厢房,看到换了衣服,梳洗干净躺在床上的林适微,还有旁边换下来血迹斑驳的衣服,泪珠子顿时跃出眼眶,大颗大颗的泪珠子落下。
中午时分就听到一些流言蜚语,说是街道和东门那边发生枪击事件,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她就知道以林适微的性子非要在这场运动里揪出那帮带头组织,结果身负重伤,那张没有血丝的脸惨白得像西方的鬼魅娃娃,流了太多的血,此时的身体极为虚弱。
林适微这辈子许是吃了豹子胆,不知天高地厚。
陈润如抹了两行眼泪,往她床边坐,替她捋捋额间的胎发,握着她的手等她醒来。
叶淑真送了茶点进来,见陈润如紧张的样子,安慰她道,“你大可放心,她身体里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现在只是睡了过去。等会儿便醒过来的,你过来喝口茶,暖暖身子。”
“多谢姑娘,我现在只想这样等她醒来。”陈润如看了她一眼,微笑着说道。
“你一姑娘家穿成男儿装在这坐着有点不妥,我替你准备了件衣裳,你随我过来换上。”叶淑真说道。
陈润如瞧了眼自己的着装,肥大宽厚的暗蓝色马褂,走起路来确实不方便,她随叶淑真去另一间厢房换上衣服,心里有万般疑惑。
她轻声说道:“姐姐,我心里有一丝疑问,可否告知我是谁救了适微。”
“是谁救了不重要,重要的是待她好了也难脱被扣上乱党的罪名。”
叶淑真说的话像把刀子,往陈润如的心里插去。
她着急地到忘了林适微的身份不能说出去,一时口快,“那不行,她是林家宅院的大小姐,是林参谋的掌上明珠,你们不可以随随便便给她扣上这么个名头,而且她并不是你所认为的乱党!”
“噢?”林淑真疑惑,挑着眉说道,“是林参谋的千金呀,他的千金做了这么一出事儿来,我看他老人家逃不过军令处罚,重则革除参谋职位,轻则得挨上鞭子。”
“求求你这位姐姐,可千万别告诉督军,求你了,求你了。”陈润如咚的一声双膝跪下,给她磕起头来。
这一磕,可是明儿响呀!
叶淑真见不得别人跪求她,连忙把她扶起来,说道:“这位妹妹,不是我说了算,是副司令说了算,救你姐妹的是副司令,我还得看他说话呢,总之你等会在他面前可千万别说出她是林参谋的女儿便好。”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陈润如感激地看着她。
叶淑真领着陈润如回去,把房门关上,等覃鹤生解决这件事。
待林适微醒来已经是三个钟之后,她看到床边的陈润如,激动到差点忘了自己的伤口,但是又开口说道:
“润如,你没事就好,都怪我把你一个人留在百福楼,我真的对不起你。”
陈润如鼻子微酸,难过地说:“你别说话,扯着了伤口就麻烦了。”
“润如,还好昨天跟奶奶说我要在你家住上两三日,不然今晚这般模样要是被她老人家知道,我就真的被打断腿,学着旧时的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在闺中琴棋书画。”林式微眼中泛泪光,委屈巴巴的说着。
“这不正好,磨磨你的性子,省得你哪天又闯祸了,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哪位家的公子看上你算不算是祖上积德了。”陈润如顺着她的话稍微刁难一下她。
林适微听到那句谁家公子看得上自己,脑海中便想起刚才给她做手术的人,他脱下戎装穿上白袍子的那模样像极了课堂上外国先生说的西洋话本子里描写的骑着黑马,披荆斩棘的黑马王子。
她左顾右盼,只见房里只有润如跟一名年纪约莫二十五岁的女子在场,而那位女子丝毫没有因为她们的对话感到烦躁。
林适微神情惶惶,虚弱地问道:“我的恩人呢?”
一听到她提起了覃鹤生在哪,叶淑真幽幽开口道:“副司令在外面正忙着,你好生修养,话多伤身。”
林适微和陈润如面面相觑,顿时两人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她就是想知道他在哪,有没有抓到那场运动里的带头人目,这件事涉及甚广,恐是日后不便多在外头走动了。
叶淑真不知为何,一开始真的嫌弃两个女孩叽叽咋咋的说个不停,但她俩停下来又觉得现在的氛围怪异,努努嘴,说道,“我没让你们闭嘴,你们可以少说点。”
林适微噗嗤一笑,轻声道:“姐姐说的是,是我们紧张了,望姐姐见谅。”
叶淑真放下报纸瞧了一眼床上的人儿,接着又把报纸拿起来,不理会她说的话,小姑娘受了伤还跟没受伤似的,话多得很,说个不停,她算是今天见识到林参谋的掌上明珠原来是个话痨。
接下来这几天,林适微都没有见到副司令的身影,她还不知救她一命的人是覃家三爷覃鹤生,直到来年初春开学,在课堂上见到新来的教书先生自我介绍时才幡然醒悟,当然,那是后话了。
夜幕降临,陈润如不便留在官邸过夜,便由覃鹤生的随从安排车子送她回去。
这三天的一日三餐都由叶淑真负责,偶尔在房间里头被林适微缠着说关于覃鹤生的事,她便不耐烦地说了几句。
小姑娘的心思,她倒是猜出八成来了,自古以来英雄救美在历史长河上上演着无数遍,模样生得俊朗,美人便以身相许,模样生得平凡,美人便说今生今世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最后一天,林适微起得很早,她趴在窗前,望着天空飘下的白雪,不知他今天会不会来,她以为自己是魔怔了,以前她不相信古人的一见钟情,总觉得两人要从相识、相知到谈婚。
她是垂涎人家的俊俏模样,不是喜欢人家的,瞎想什么呢。
或许现在的他早有家室,儿女绕膝,她去凑什么热闹……
叶淑真端着药进来,见她趴在窗边穿得单薄,赶紧把盘子放下,在沙发上拿上一件大衣盖在她的身上,说道,“我的姑奶奶,好生休养,别给我整出感冒来了。”
林适微想在离开前能见上副司令一面,说道,“叶姐姐,副司令今日都不来吗?我都不知能不能再一次见上他的面。”
“你这是芳心暗许副司令了?小丫头,你可知人家有婚约在身的,你还是别想了。”叶淑真话少利落,生生断了她的念想。
林适微本是个明白人,以他这种权贵出身的人,多半都是与之匹配的官宦世家联姻,叶淑真的话听了不知为何,胸口隐隐作痛。
她家曾经也有一段与覃家联姻的婚事,后来二姑姑失踪了,林家丢了覃家未过门的媳妇,至今覃家到现在还没找林家算这笔旧账,她若敢跟爹爹提起覃家那桩联姻,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叶淑真给她换好了药,替她准备了一件刺绣蕾丝面料的淡白色旗袍。
上等的手工制作出自江南的一家手工作坊,专门供上层阶级使用的。
蕾丝内隐约有淡淡的银色光芒,刺绣在收省处细细地缝上,穿在林适微的身上显得玲珑有致,大抵是旧贵族的大户人家出身,宛若淡雅如抽了芽的绿梅,古韵优雅。
“昨晚我同你讲的可还记得?明日一别,每三天都过来修道院,我替你换药,等十四天过后,便可拆线了。”叶淑真说道。
“叶姐姐,是你给我拆的线吗?”林适微问道。
“是副司令。”叶淑真看了她一眼,说道:“听到是副司令可高兴?”
“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他大可叫其他医生过来给我拆线,或者润如陪我去医院拆线,不必闹劳烦他这个大人物过来。”林适微说完便端起一碗黑咕隆咚的中药往嘴里送去。
说来,这黑咕隆咚的药可真苦。
她知道叶淑真并不待见她,句句话里带刺,猜她心思不止还往她心口上撒了几把盐,虽说这几天多得她的照料,她定找机会报答她,可是往后深交大可不必。
这几日,覃鹤生平乱民愤,将在街上趁乱混入南方政府的乱党逐个关进大牢里,安抚民心,向北方人民承诺,民富民强是他们目前最重要的任务。
在北地的宏图版面上,规划开官银投资新兴的铁路事业,煤矿产业,扩大底层人民的生计机会,民生得以改善。
引入国外的医疗设备,派扶锦州国立学校的学生前去留学海外,学习新的知识本领,为北方的发展奠定基础,望早日能在国际和会上扬眉吐气,杏城早日回归北地。
他忙完这些事已经有两天了,第三天一早还得去杏城的法租界会见法国艾博俐侯爵,与他一同前往的还有军营里的林参谋长林思周陪同。
覃鹤生和林思周坐在车排的后座,两人一路上并没有太多话要讲,大家都心照不宣。
这几天接触,林思周发现他为人谦和有礼,做起大事来不像他哥哥吊儿郎当,当行军打仗之事是个儿戏,唯那日站在官邸门口,对百姓们说的事,都是有求必应,绝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