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料到,派出的延军堵在官邸门口,远远望去以全副武装的姿态排成像一堵坚不可破的城墙,林适微惊叹,果然是她阿爹训练有素的下属。
早上的大雾还未散去,倏而听到一阵阵的鸣笛声,而周围出来的延军越来越多,加上农民、工人和学生都堵在大街上,水泄不通,人潮混乱。
林适微在快要挤出时,一位中年大伯被推倒在地,而他同她一样是背着一个医药箱子,似是要出诊的一位游医。忙着步子走到他的身边,问道:“这位先生,您是要出诊的吗?”
一边问着一边扶着大伯往人少的地方走去,走到一处石墩那让大伯坐下,查看伤势。
“是啊!我要去西街那边的蒋府出诊,这里你推我搡的把老夫给推倒在地,这不崴了脚,走动都不方便了。我瞧你也是位大夫吧,可年纪轻轻的像个学徒多点。”大伯打量着眼前的人。
“嗯,至今还未出师,师傅说我品性未定,做事粗鲁,还需要多多磨练。”林适微边说边给他涂抹铁打红花油缓解脚上的疼痛,再用绷带缠绕的方式做好固定。
大伯见此人动作熟练,林适微抬头,两人相视一笑,便问道:“不如这样,小兄弟你代我去蒋府一趟,告知他们关某今日出了状况,不便过来出诊,不知小兄弟可否愿意代劳?”
“不碍事,你告诉我蒋府的位置在哪便可。”林适微轻声说。
她想着,陈润如也不一定准时去到百福楼等她,不如就帮大伯一个小忙,也算是积善积德为自己能早日找到姑姑了却心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这去往蒋府的路是要往里头走去,这人山人海的怕是走不进去了。
林适微试着往里走,全然不知此刻的危险逐渐往自己的身边靠拢。
一声沉闷的枪响后,在场所有人都混乱了起来,一名男子倒在血泊里,在他旁边的女学生尖叫了起来,又是一颗两颗子弹擦过身旁,陆陆续续有人遭到暗算,趴倒在地。然而一名年轻的延军反应过来,看到对面高筑的礼堂上有人在用狙击枪,大喊:
“快躲起来!”
街上的人四散逃窜般往街头巷尾躲去。
少顷。
林适微从血泊里艰难地站了起来,往四周看去,身边多了几十躯趴倒在地的尸体,有延军的,有平民学生的、却只有她一个人活了……
她不能逗留在此地,往前方的一处宅子走去,那宅子的巷尾接近官邸,越危险的地方便是越安全的地方,要先止住身上的血才行。
一手扶着灰瓦,背靠墙壁缓缓坐在地上,林适微掏出随身带着的一瓶止痛散,颤颤巍巍的手解开衣服上细细密密的扣子,咬着唇往伤口边缘上洒。子弹还在里头,伤口传来撕扯般的疼痛,那血渐渐浸染陈旧的外套犹如枯竭的落叶。
瞧见一处的死角,挪动着身子躲在一边的角落里头,只听到外边利利索索的脚步声,心中祈祷千万不要有歹徒经过,不然她必死无疑!
过了片刻,听到沉稳的步伐声音,她便挪动一下身子,尽量不让自己因为害怕而发出声来,可额头早已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偏偏伤口痛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一阵阵头晕。
是穿了一双皮革质的军靴敲在木板上发出的声音,听得她心里发憷。
覃鹤生换上一身戎装,今日的他是以自己哥哥覃晋生的身份出面,给北地人民一个说法,只等他出来时就看到血泊里的尸体,还有一个生还者,跟着他或许能知道当时的情况。
他看着那位小兄弟艰难的迈开步伐往官邸那边走去,水磨石地上的血滴蔓延到一处废弃的沙发后边,血迹干涸粘在水泥地上,又有太阳光照着,远看以为是地板斑驳的痕迹,实际是一滴滴鲜血犹如凋零的玫瑰花瓣。
医学出身的他,以他的性格,不管是敌人还是政府官员他都要去救。跟着留在地上的血迹,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卷缩在沙发旁脸色发白,冒着冷汗的年轻男孩。
林适微感觉到那人的伫立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一身高大的身影冷冰冰的,以为是叛贼,忍着胸口上的伤痛,咬牙切齿的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迫在眉睫的紧要关头,覃鹤生眼见倚靠在沙发旁的人奄奄一息,便说道:“好一个悉听尊便,小兄弟我是来救你的。”
覃鹤生把她抱了起来,而她的肩胛处的血不断往外涌,染红了一大片,抱她回自己的车上,吩咐下面的人拉起帐篷,通知修道院的叶姑娘速速去往官邸。
“副司令,情况不妙,东大门那边出现刚才的枪杀事件,而且死的人还是咱们延军。”在一旁说话的人叫廉竭晖,是新提拔的军官。
“速叫林参谋带一方人马前去,先救人要紧,快去开车!快啊!”此刻的覃鹤生喊道,手上粘满了鲜红的血,再不救这个人,便会死的!
廉竭晖在大路上开着车飞奔,很快便到了官邸。
覃鹤生动作利索地把他抱了起来,“我现在替你疗伤,你最好别说话,扯动伤口就麻烦了。”
被他抱在怀里的她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上,发白的嘴唇犹如抹了层霜,眼皮宛若被灌了铅,重得她睁不开眸子。
覃鹤生把他放在自己私人厢房的床上,着手去揭开他的衣服,正巧被他打掉准备触碰的双手,林适微捂住伤口,她感觉到自己的鲜血汩汩流出,
“别碰我,你走开!”
虽心里着急,覃鹤生对着眼前这位倔强的兄弟淡然地开口道:“你若再说上一句话,伤口就重一分,我不知你是不是外面延军要抓的人还是逆贼,可是你现在的情况很严重,耽误不得。我是一位大夫,你大可放心。”
林适微沉默片刻,这才松手,忍着胸口传来的痛楚,对他说道:“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有个朋友还在百福楼那里,她一定很担心我,麻烦你告诉她我在这儿,好吗?她叫陈润如,在百福楼二楼靠阳台边坐着。”
不知为何,她对他竟有种信任感,像是漂浮在海里许久终于寻到一块浮木,卸下一身疲惫感靠在浮木之上。
“你先躺着,别说话,我去拿医药箱过来,你拜托的事我会让人吩咐下去替你办妥。”覃鹤生握着他的手说。
覃鹤生只觉得那手不似男儿手这般粗糙,握在手里像是一块趟过温水的润玉,不给他察看伤口,估摸是个女儿身。
他换上白袍,从医务室里拿出了手术刀,命人准备热水和酒精灯,把经过酒精消毒的手术刀放在床边,纱布,止血药,麻醉针等等。
替他准备所有工具的贴身护士叶淑真站在一旁等他发话,她急急忙忙接到电话从不远处的修道院赶过来,看到他身上的血迹以为覃鹤生出了什么事,结果是一名枪击事件的生还者,以他的性格不会由得一条人命白白在自己眼前流逝。
准备手术工具前后不到片刻,他将她平躺在床上,目光微炬,说道:“我给你打麻醉药,取子弹的过程稍微会有点漫长,你乖乖睡一会觉,睡醒就没事了。”
他的声音温柔又慵懒,林适微觉着副司令覃晋生并不是那群人所说的这般不堪和风流,他既懂医术还温文尔雅,清新俊逸,这么想着好似记忆中的一位故人……
林适微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是他呢?
便陷入了一场昏睡。
覃鹤生的这场手术时间不长,但也足够让他费劲,子弹没有伤及肺部,可是子弹所在的深度略深,过程中所用的纱布吸满了鲜红的血,他尽力用最好的手法去缝好伤口,免得日后留下一条狰狞的疤痕。
能这么快完成手术,多亏叶淑真在旁的辅助。
在他缝上最后一针后,说道:“你替她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我还有事要处理一下,等会她朋友来的时候就告诉她在这里等便好。”
叶淑真清理好术后的工具,说道:“鹤生,你去忙你的,外头还很乱,需要你亲自临场,在外面万事要小心。”
“嗯。”覃鹤生利索的脱下白袍子,便往门外走去。
叶淑真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明明是医学觉悟高,医术了得的人才,偏偏要弃医从政,去担负北地覃氏的重则担子。
今日的事,他确实耽误了不少时间。
出了外面,平乱民愤和解决枪击事件之前派随从去百福楼接那位陈润如小姐来官邸一趟。
他深知,这次的国际会议外交失败,是自己的北地政权懦弱,经济衰退,社会弥漫着萧条气息,人心怨愤,医疗体系不健全,让他萌生了学医救国的想法。
远赴东瀛学了一身医学本领,却没想到回国后遭到父亲的强迫,要让他跟二哥学着管理军事事务,这一来,二哥丢了个烫手山芋给他,以二哥的名义出来镇压这场运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场突如其来的枪击事件令他意外,居然有人公然在官邸附近密谋一场枪击,而且那个人的目标竟然是那个女孩。
其余的人却当了垫背的。
这么想来,心中生出了恐惧和后怕,十年前那群人没有射中她的心脏,十年后却差点夺了她的命。如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恐怕她早就命丧黄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