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明以为自己已经够直白，没想到苏南云竟然比他还要直白。
他被苏南云的直白直接给怔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迟明大笑，“朕当然是都舍不得。丹阳公主是朕亲妹妹唯一的孩子，朕有理由要保护她。而你……”
迟明突然收敛住自己的笑声，走近苏南云。
苏南云感觉到身边一股有些压抑的气息，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迟明那双目光突然变的深沉危险起来。
“而你是宋战天看重的臣子，是无相子的徒弟，是闻名于世的一品太傅。就凭你这样的身份和你这个人，朕就有足够的理由，将你留在陈国。”
不知道是不是苏南云的错觉，她觉得迟明在说起宋战天和无相子这几个字的时候，那声音中咬牙切齿的森冷的杀意。
那微冷的声音，让苏南云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
她往后退了一步，面上勉强维持着笑容，“如果我不同意呢？”
大殿之内，她的声音异常的清晰。
“皇上有什么理由觉得，我会因为你的威胁，而背叛我的君主，背叛我的国家？”
似乎苏南云说话总有这样的能力。
话一出，空中的气氛就仿佛当场凝固。
此时，苏南云又很好的发挥出了自己的这项特殊技能。
大殿之内的气氛凝结，凝固，空气中安静的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够听的一清二楚。
迟明眼神微眯，睨着苏南云那丝毫不动摇的面部表情。
他眼中溢出来的光似笑非笑，像是讥诮，更胜是嘲讽。
“你的国家？你的君主？”迟明哼了一声，没忍住语气中流露出来的讥讽，“苏太傅，朕可是记得，你可是亲手葬送了你的国家。东晋的王室，你的国，可是都毁在了你的手里。”
“不要以为你做了这些事情有多么出名，百姓有多么的感激你。”迟明冷笑着道，“就算东晋的皇帝再怎么昏庸无道，就算东晋的百姓再如何对自己的国家不满。百姓们希望的一定也只是另立新王而已。而你呢？”
“而你并没有这么做，你因为一己之私，亲手将整个东晋覆灭，让它不复存在。”
“如今，东晋的百姓便没了家，他们全部都成了南晋的附庸。说的好听一点儿，他们如今是南晋的百姓。说的不好听，这跟投诚的俘虏有什么区别？”
“苏太傅，你不会还一直以你做的这些事情而自豪吧？若是东晋的百姓知道，当时你亲自将金陵城拱手相让，指不定会多么的恨你呢。”
苏南云藏在衣袖中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自己的肉里。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些年来自己最害怕听到的一袭话。
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依然会感受到那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害怕。
迟明说的没错！
百姓最看重的便是家国，有国，才有家。
当时东晋的皇室的确昏庸无道，百姓也的确受了很多的苦，引起民声哀怨。
也正如迟明所说，百姓们所希望的，只是换一个君主。
他们从未想过要换一个国家。
这就好比，你原先姓东，是东家的一份子。后来东家这个家族被姓南的家族灭掉了，取而代之。
他们连姓都不复存在了，哪里还来的欢乐。
即使宋战天做了很多的措施想让东晋南晋的百姓成为一家。
可是人在一起的地方毕竟都会有差异，无论南晋的官员做的多好，东晋的百姓依然会收到歧视和不公平的待遇。
东晋的百姓没有家，而这一切，都是拜她苏南云所赐。
当初，因为家族灭亡，她一心只想着报仇，让整个东晋给她的家人陪葬。
直到那日金陵之战。
苏南云没有想过，会有那么多的百姓会自发的组织起来对抗南晋的攻城。
她原本以为，南晋灭掉东晋是大势所趋，百姓们也会遵从这种规则。
可是她低估了东晋百姓对自己国家的爱。
在他们眼中，南晋的人即使开了无比诱人的条件，对他们来说，那也是异族，是他们的敌人，而不是朋友。
那是南晋攻克东晋最后的一道防线。
苏南云原本木然的内心在那里第一次受到了莫大的触动。
当时一个年于花甲的老人跟着年轻人一起拿着兵刃去守城，苏南云站在那里将她拦住，“爷爷，别抵抗了，没用的。他们迟早会攻进来，况且南晋人进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投降，他们会善待我们的。”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那个老爷爷当时便反手甩开手，扬起手中的兵刃就要往苏南云身上送。但又看见苏南云身子单薄，面无表情的样子，最终于心不忍。
“孩子，爷爷知道你怨恨我们的皇上昏庸无道。可是那是他的事情，他做的不对，应该改，可以换上另一个人去做那个位置。可是那南晋又是一些什么人你知道吗？若是他们攻进来，灭了我们东晋，那么我们的家，这个世上。就真的永远都没有我们的家了。我们的姓氏，国号终将变成他们的姓氏。孩子，你到底懂不懂啊？”
那老爷爷着急而又耐心的向苏南云解释他的话，可是苏南云听着并没有任何的感觉跟触动。
老爷爷见她一脸的麻木，摇头叹息了一声，扛着他的铁锹继续跟南晋的军队对抗去了。
苏南云遥望着他颤颤巍巍的身影，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件天大的，不可被人原谅的错事。
她就像一个罪人，而且在这次战役之后，她将永远的被钉上罪人的这个标签，也许还会因此流传千古。
茶楼里，书楼里就会有人说，当初就是一个一个女子的叛变让他们失去了整个国家。
那是苏南云第一次感觉到慌乱。
那种被人顶在椅子上受千万唾弃万人辱骂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
终于，她加入了守城的队伍。
在金陵城缺兵少粮的情况下，坚持了一个多月之久。
最后，她还跟宋良战达成了协议，她让出金陵城，南晋要善待东晋的百姓。
因为那一次，她由原本板上钉钉的罪人变成了英雄，被百姓传颂的近乎成了一个神话。
东晋的百姓感激她。
就算最后没有守住东晋，这位太傅大人也曾经带着他们创造了一个不灭的神话。
甚至她还为了他们的利益，委身成为南晋的臣子，他们如今能够受到南晋皇帝如此宽容的对待，也许都是因为这个曾经的东晋太傅。
他们的恩人。
苏南云紧闭着目光，双拳死死的拽紧，却依然无法掩盖她在发抖的身体。
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继续保持镇定了。
迟明的那些话，成功的击中了她的要害，让她无力反抗，无所遁形。
迟明满意的看着苏南云的反应，抿唇微笑，眼底隐隐约约散发着得逞的轻蔑笑意。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人没有软肋。
迟明成功的抓住了苏南云的软肋。
他既然已经抓住了，就不怕苏南云会反抗，会逃出他的手掌心。
现在，他是在单方面的威胁苏南云。
他承认。
他从不是什么君子。
苏南云一直低着头，她觉得自己的指间都在发凉，打颤。
然后她紧紧的拽住自己，将指甲掐的更深一些。
那微微的刺痛感，让她已经被冷的发麻的神经缓和了几分。
然后她抬起头来，向方才面对迟明时的从容一样。
面带微笑，不露出任何的不适跟慌张。
“皇上，您说笑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从前的确是东晋的臣子，身为东晋臣子的时候，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晋。现在我是南晋的臣子，做的事情自然全部都会为了南晋考虑。”
苏南云直视着迟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分外镇定。
“我，苏南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的，有违自己道德本心的事情。东晋之失，我的确有过错。是我的能力不足，没办法守住东晋。皇上不清楚这其中的实情，可不要胡说的好。若是我真的如你所说，可以凭借一己之力覆灭整个王朝的话……”
苏南云声音微微顿了顿，眼眸中的笑意轻浅，像只美丽的蝴蝶，“那皇上你可千万不要惹我不高兴。你若是惹我不高兴，说不定什么时候，您这陈国，也就突然消失了呢。”
“你，”
“苏南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迟明还未开口，就被乾蔺的怒喝声打断，“苏南云，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父皇！这个女人竟敢对你如此说话，不如把她交给儿臣处置，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迟明一道冷冷的眼神止住。
乾蔺不服，还想再说什么，迟明的眼神已经带了某种慑人的杀意，神色阴沉的吓人，“下去！”
那极具威慑力的两个字，让苏南云的身体也跟着抖了抖。
见惯了迟明谄媚的，怕死的样子。这个阴沉威严散发帝王气场的迟明，竟让苏南云有些不适应。
她盯着迟明那张英俊的，眉宇间藏着阴沉冷意的迟明，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那种熟悉的感觉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她怎么也抓不住，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