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父亲再娶后,刘淑敏大半年没有回家。家里唯一的变化是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踏进院门的那一霎那,她隐隐觉得一股阴气迎面吹来,让她毛骨悚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周凤莲和她儿子,跟杨明起描述的一样,透着一股胭脂水粉和市侩气。杨明起刚才在路上一再提醒刘淑敏要提防她们母子,说他们不是善茬。村里的人谁都知晓周凤莲,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周凤莲假装热情地迎了上来:“哟,淑敏,长得真好看,浓眉大眼像她爹。淑敏,快到院子里坐着乘凉,这一路热坏了吧?我说车站接你,你爹说你自己回家。”周凤莲瞥了一眼刘大水。
“阿姨,是我自己说的,不怪我爹。我正好去我娘坟上祭拜一会儿。”刘淑敏轻描淡写地说。她的目光四下环顾,最后落在遗弃在院子的一角的那口木箱子上。
木箱子破败不堪,红色的油漆七零八落,一把生锈的铁锁依旧挂在上方。这口箱子是她娘出嫁的嫁妆,后来因为没有书架,刘淑敏便当作了书箱。每年不用的书籍和作业本,刘淑敏细心地搁置在其中,当作宝贝。
刘淑敏打开箱子,借着微弱的灯光,依稀可以看见教材上的黑体字《语文》《数学》《思想品德》《物理》《化学》。她拿起一本快要散架的日记本,内页已经泛黄,蓝色圆珠笔字迹因为经年累月潮湿洇得模糊。
“邱喆,还不快去给你淑敏姐倒水喝?愣着干什么?”周凤莲打破沉寂,吩咐儿子。邱喆正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他万没想到刘淑敏比自己想象中好看,她有着村里女孩所没有的那份高雅飒爽之气,谈吐中尽彰显智慧。
邱喆连声应答着,转过身差点摔在台阶上,大脚趾正好撞在水泥上面。他“嗷嗷”叫了两声,勾起一只脚蹦跳着进了堂屋。开水瓶空空如也,一滴也倒不出来,他忘了晚上杀鸡拔毛时全部用完。
“妈,没水了。开水瓶里的水用完了。”邱喆在里屋大喊。
“没水不知道烧吗?长着一张嘴就会叫。”周凤莲发着牢骚,尴尬地冲刘淑敏说,“淑敏,你先坐坐,我去烧壶水。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我将饭给你端出来。”
“我不渴,我包里有水。”刘淑敏将日记本塞进自己的包里,扭头进了屋。她看到自己的房间挂着一把铜锁,门上挂着一张长十厘米长的硬纸板,写着“邱颖的闺房”。一种屈辱之感油然而生,房间在没征得自己同意的情况下易主,这不是赤裸裸的强权霸占吗?
周凤莲正好从厨房出来,看见刘淑敏义愤填膺的表情,赶忙说:“淑敏,我们看你没回家,房间暂时给颖子住了,这是经过你爹同意了的。”
“那我住哪里?”刘淑敏红着眼直视周凤莲。
“你不要急嘛,我们将那个瓦棚清理好了,让你爹住那里,你跟我住,可以吗?”周凤莲朝刘大水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劝劝刘淑敏。
“你阿姨说得对,我去住棚子,你跟阿姨住,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刘大水说,他的神情里闪过一丝尴尬。
“你先喝碗鸡汤吧。只有鸡汤,鸡肉全部被邱喆那个混账小子吃完了。”周凤莲指着桌上的那只搪瓷碗,假装愤怒地说。
“怎么又是我?不要总让我躺着中枪行吗?我也才吃了几块而已!”邱喆在自己的房间喊话,粗哑的嗓音里夹杂着不满。他非常不乐意母亲总是拿自己当挡箭牌,但碍于权威,也仅仅只是埋怨。
刘淑敏扫了一眼,周凤莲说的鸡汤真的是汤,没有鸡肉。一层亮黄色的油漂浮在上层,快要凝固了,应该凉了一段时间。碗沿边沾着几小截肉渣子,发出黯淡的红光。
“不必了,你们留着自己喝吧。”刘淑敏露出鄙夷的神情,母子俩一个货色,没有一个真心实意盼望她回家的。刘淑敏有自知之明。
那天晚上,刘淑敏没有让父亲住瓦棚,她知道父亲怕周凤莲,周凤莲的一个眼神能让刘大水不知所措。她不想让父亲难堪,况且这点苦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
刘淑敏拉起行李,进了瓦棚。瓦棚里闷热难当,没有通电,只有一个矿井探照灯发出微弱的白光。破旧的蚊帐里没有一丝风,刘淑敏盘腿坐在竹床中央,拿着一把蒲扇不停地扇。汗水像小溪一样将衣服洇湿,背上黏糊糊的,她干脆踢上拖鞋,走出了瓦棚。
此时,万籁俱寂,深蓝色的天幕下挂着一轮明月。寥寥数颗星星在闪烁。刘淑敏想起小时候经常攀爬到屋顶平台看星星,那时候的星星真多呀,密密麻麻,怎么数也数不清。她和母亲躺在平台上的凉席上,母亲挥着蒲扇,帮她赶蚊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到进入梦乡。
刘淑敏卷起竹床边上的一床凉席,用毛巾擦了擦,重新卷好,然后沿着墙边的木梯,灵巧地爬到了房顶平台。平台的地面隐隐发烫,但比在瓦棚里面像蒸桑拿强多了。偶尔吹来丝丝凉风,让她浮躁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她此次回家,其实是响应国家号召,大学生反哺农村,到基层,到最需要自己的地方去。刘淑敏毕业于农业经济管理,而泽宇村是她的故乡,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她希望将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运用在农村土地上。
毕业之前,她本来有更好的出路——去农业局上班。因为她男友蓝凯的父亲是农业局的副局长,只要她肯,凭她的聪明才智,在农业局某上一个职位,那是易于反掌的事情。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在刘淑敏的眼里却不屑一顾。
执拗的她坚持心中的所想,要靠自己的双手打下一片天地。因为刘淑敏的优秀,市领导选派她到泽宇村当村长助理。她欣然前往,并且雄心壮志,一心想在农村干上一番大事业。
在火车站,刘淑敏和蓝凯什么话也没说,她知道这一别意味着什么,可是她义无反顾。她和蓝凯本就不是一路人,一个农村出身,一个高干子弟,他们哪里有什么未来,虽然他们俩在学校都很优秀。那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蓝凯再三嘱咐说:“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蓝凯真心喜欢刘淑敏,可是,他也不是个纠缠不休的人,既然人家提出了分手,自己怎么能再强求?!以后的路以后再说吧!
刘淑敏瞧见蓝凯转身的刹那,眼睛里闪着不易察觉的泪花,他的步履沉重,背影落寞,像飘零的枯叶。其实,他不知道蓝母来找过她,哭哭啼啼地求他离开蓝凯。虽然不舍,众多的羁绊终究让她选择了离开。再见了,亲爱的人!再见了,青春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