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吞棉以为他沉默是因为不敌,毕竟风璇再怎么说那也是传说中的凤凰,名气比之九尾狐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在古史里留下过许多浓墨重彩的痕迹。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苏绥沉默片刻后,认真而小心地问了一句:“你确定要和我打?”
风璇冷哼一声,嘲弄挖苦道:“怎么?你怕了?这山海界都道你苏绥近些年来在修为上一骑绝尘,连姬皓都要甘拜下风,我现在的修为比起几年前我们打架时,也就进步了那么一点点,你不用那么担心自己会败给我。”
他说着用手势比了个“一点点”出来,然而那骄傲的小眼神却仿佛这个“一点点”里蕴含了整个宇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在炫耀自己的修为。
“那是捧杀,也只有你这种傻鸟才会信。”苏绥用一种“无药可救”眼神看着他,叹道:“不过看在你这几年为了赢过我拼命修炼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成全你,给你一个认清自己算哪块小饼干的机会吧!只希望你输了之后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哭着回去找哥哥,说我欺负你了,多影响两族和睦。”
要说嚣张还是苏绥更嚣张,云吞棉眼睁睁看着他把风璇的一张小脸气到涨红,忍不住支支吾吾地怒道:“我,我才不会!反正……这次不会!少在那里啰哩啰嗦,快点和我打!”
不知道是不是云吞棉的错觉,有一瞬间她觉得风璇眉心间的朱砂印记愈发殷红,正如他高涨的情绪,如火焰般炽热强烈。
苏绥的金色眸子亦眯了眯,蓦地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不过他还来不及细想,对面的风璇已经恢复了真身,一声尖锐的凤唳声如同一道风柱直冲上云霄,庞大到遮天蔽日的凤翼在刹那间伸展开,纤长柔软的凤尾在空中垂落,每一次扇动都洒下点点光辉。
云吞棉看得呆了,风璇鲜亮的五彩羽毛光芒熠熠,陆离斑驳,带给她视觉上的无限冲击,即便双目被光芒照得有些刺痛,她还是难以移开目光。
这简直比科幻大片里华丽的特效还要壮观,她恍然间第一次惊觉,山海世界是如此的真实而生动,它像一部磅礴而恢宏的史诗,而里面的一草一木,飞禽走兽,都是她此生未曾见过的风景。
苏绥甫一回头,便看见云吞棉那双看呆了的清澈黑眸里倒映出前方风璇的身影,五光十色的辉芒把她的眼睛渲染出了另一种瑰丽的色彩,仿佛是浓郁的古墨里杂糅了彩虹,流光溢彩,虽然仍是很好看,但……
他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快,他不想再看到那双眼睛里全部都是另一个男人的身影,于是银色的衣袂一扬,身形矫健地化为一只巨大的九尾狐,九条尾巴宛若白莲盛开,霸占了云吞棉的所有视野。
他扭头对云吞棉凶巴巴道:“不许看他!看我!还有,躲到后面去!”
语毕,迎着前方俯冲而来凤凰呲了呲獠牙,狭长的眸子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若放在以往,他绝对不会有这么强烈的胜负欲。风璇虽然是血统高贵的凤凰,可他的天狐血统亦不低下,要论修为,小自己一千岁的风璇绝不及他。而且每每打架时,他总会留个三成修为,只拿出七成与风璇斗,但这次……
他想赢。
疾冲的凤凰翅膀上腾地燃烧起火焰,如同一颗巨大的火球,狠狠向苏绥撞去——
苏绥本已做好迎敌准备,然而就在他的狐爪与凤凰即将相触的瞬间,凤凰的尾羽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而完美的弧线,与他仅差分毫,却又失之交臂。
糟了!
苏绥的心脏刹那间漏跳一拍,他猛然回头,向云吞棉所站的地方冲过去,所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他一概听不见,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目光里的少女就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然而这短短一段路,此刻却是咫尺如天涯。
九尾消逝,朝她遥遥伸出的狐爪化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然而,最终只抓了一个空。
一切都已经晚了。
凤凰尖锐的利爪一把抓住地面上小小的云吞棉,向着远方极速飞翔,那是苏绥从未见过的速度,想追都为时已晚,半空中只余一道残音回荡:“想要救她,带着书来!”
苏绥顿住脚步,垂下那只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他看着遥远天边飞翔的凤凰,面沉如水,薄唇紧抿,金色的眸子里陡然横生杀气,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那杀气甚至已经从他的身上弥漫出来,惊得林中本因为风璇的来到而兴奋的鸟儿连啼鸣也不敢,争先恐后地扑腾着朝天上逃逸。
—
本想吃瓜看戏却莫名被抓并且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云吞棉:
“……?”
等等,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被抓了?
万里河山在腾空的脚下变得渺小,云吞棉僵着脑袋低头,小心翼翼地向地面瞅了一眼,立即一阵眩晕和哆嗦,不过奇怪的是,她心中的恐惧刚浮现,就莫名其妙被压下去七七八八,只剩下了单纯的好奇。
狂风刮得脸生疼,也刮散了她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抓我!”
她高声喊了好几遍,飞翔的凤凰才终于听见点动静,不耐烦地长唳了一声。
“啊?你说啥?我听不懂!”
“……”
东方天既白时,风璇才终于在一座云雾缭绕,林壑尤美的连绵高山上停下。
不同于青丘山,这里长着参天的梧桐树,有数条清清泠泠河流从山的高处奔涌而下,最终一齐汇聚在南方。
而在其中某条河边,有一座梧桐木修建的华丽宫殿,朱甍碧瓦,神霄绛阙。殿宇飞檐之上镌刻了古朴繁丽的五彩凤纹,看上去好不气派。
风璇一把将云吞棉扔在宫殿前的地上,嫌弃地掸了掸鹤髦与领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盯着她道:“你最好老老实实跟我身后别乱跑,我丹穴山近日来了一位贵客,若你惊扰了他,就算是我也难保你。”
云吞棉“哎哟”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瞪他一眼道:“对待女孩子不能这么粗暴!你情商这么低是讨不到未婚妻欢心的!”
风璇愣了一下,问道:“是、是吗?”
“当然了!天底下所有女孩子都像是一朵美丽而柔嫩的花,你要怎么对待花?难道不是轻柔地,再轻柔地照顾她,为这朵花浇水施肥,让她完全沐浴在阳光之下,她才会为你绽开吗?”
她边说边看风璇脸上的表情,见他若有所思地点头,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的,颇有自豪感道:“我也是女孩子呀,同为女孩子,我很懂你未婚妻的心情,她一定是因为你不够温柔,没有情商才想逃婚的。”
“原来竟是这样吗,”风璇看上去有些低落,喃喃了一句,忽地又抓住她的双肩,激动道:“那你教教我,你教我怎么提高情商!”
“哟,你不是没去过人间吗?还懂什么叫情商?”云吞棉一挑眉,指着他抓住自己肩的手道:“哎哎哎,你看你,这动作可不够温柔。”
“啊,哦!对不起啊姑娘。”风璇连忙放开手,紫眸明亮地望着她,求教若渴。
他道:“人间与山海界互通已久,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的父母,兄长他们都去过,还有许多我认识的大佬,他们游戏人间很久了,我对人间的了解都是从他们那里听来的。”
云吞棉听着他口中一个个蹦出来的新词,“啧”了一声,心道这孩子也是可怜。光听他人的故事有什么用啊,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自己眼中的世界和他人眼中的世界到底还是不同,有些路,须得自己走了才能体会深刻。
只听风璇又急不可耐道:“你若是教会我如何撩妹,泡到未婚妻,那我就对你骂我一事既往不咎,好吃好喝把你供起来。”
云吞棉:“……我真是谢谢你了。”
她正与风璇说着话,背后忽地传来一道温润柔和的男子声音。这声音宛若二月春风,又如绵绵细雨,暖人心底,滋润心田。
“阿璇,你回来了。”
面前的风璇眼睛一亮,视线落在云吞棉的身后,欢快地喊了一声:“哥!”
他与云吞棉擦肩,向她身后的人飞奔过去。
云吞棉回首,想要一窥这洋洋盈耳的声音发出者究竟是谁,居然比起风璇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还好听,简直堪比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天上仙乐。
和温润的声音一样,来人也长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眉目间全是和蔼与温柔,以及对风璇的溺爱。
他的身形比风璇高出不少,眉间同样一点朱砂凤纹,装束与风璇差不多,都是五彩羽毛作头饰,劲装之外披着华丽的曳地鹤髦。
“乖,”男人拍了拍风璇的脑袋,然后抬起那张和风璇有七八分相似,却又柔和很多的脸望向云吞棉,弯眉笑道:“想必这位就是云吞棉云姑娘了吧。”
头一次有人没叫错自己名字,云吞棉有些错愕,指着自己问他:“你认识我?”
男人微笑着颔首:“在下风玦,等候云姑娘已久。”
等她?云吞棉面露迷茫。
男人并未对她解释过多,只先抬手点了点风璇眉心间的凤纹。那凤纹霎时殷红一阵,再如彩灯灯灭一样黯淡下来,与此同时,有一团忽明忽暗的红光从他眉间印记里飞出,像是有生命一样绕在男人指尖,再被他的五指收拢于掌心中。
和凤纹一起黯淡下来的,还有风璇的脸色,他看上去变得虚弱许多,眼皮也只抬了一半,强忍着疲惫与倦意道:“哥,我在苏绥那老狐狸眼皮子底下把人带来了哦,怎么样,那位大人交给我的事我做得还不错吧……没有给你丢……脸……”
话未说完,头一歪,便靠着风玦的肩膀沉沉睡去。
风玦满脸心疼地抚了抚他的乌发,轻声道一句“辛苦了”,而后再次朝云吞棉说道:“云姑娘一夜未眠,现下也需要休息了,在下会安排我凤族侍女伺候姑娘入后殿休息,待到午宴时分,在下再去亲自迎接姑娘。”
他的声音柔软,说出的话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强硬与上位者的风范。说完之后,他扶着睡着的风璇朝她微微躬身,礼毕后转身离开,走路时步子有几分急切。
云吞棉估计他是要忙着去安顿风璇了,刚思忖着自己现下是跑是留,左右两边却又冷不丁冒出两个低眉顺眼,身段婀娜的婢女来。
她们似乎都是从暗处来的,二人一左一右,皆做出“请”的姿态,意图指引云吞棉向某个方向去,不容她拒绝道:“云小姐请随奴婢往这边走。”
云吞棉左看看右瞧瞧,扶额叹道:“知道了,知道了。”
也不知道苏绥什么时候来救她,还有这位“风玦”,以及风璇口中的“那位大人”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