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南部,守苑。
从瑞士回来已过了半个月。这段时间里何夕回绝了所有应酬,独自一人留在这处能让他心绪平静的地方,想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情。铁琅和常青儿天天打来电话,但何夕一直说还不到时候。直到前天上午,他突然通知铁琅和常青儿请他们今天前来,算起来他们应该快到了。
黄昏的湖畔充满了静谧的美感,夕阳洒落的光子碎屑在水面上跳着金色的舞蹈。所谓“湖”其实是一个有些拔高的说法,眼前的这并不浩渺的一汪水称作池塘也许更加贴切。何夕伫立在一株水杉树旁凝视着跳荡的水面,像是痴了。
“想什么哪?”不知什么时候铁琅和常青儿已经站在了一旁,当然与这句问候相伴的照例是铁琅重重的拳头。
“阳光下的池塘很美,不是吗?”何夕的声音与平时变得不太一样。
“还行吧。”常青儿环视了一下,“可没瑞士的风景好。”
“你们看过法布尔的书吗?”
“就是写《昆虫记》的那个博物学家嘛。”铁琅咧嘴一笑,“以前看过,觉得很好玩。一个大人像孩子一样天天对着小虫子用功,不过他真是观察得很仔细。我记得有一篇写松毛虫的,他发现松毛虫习惯一只紧接着一只前进,结果他故意让一队虫子绕成圆圈,结果那些松毛虫居然接连几天在原地转圈,直到饿晕为止。当时我边看这一段边想象着一队又胖又笨的松毛虫转圈,肚子都笑痛了。”
“还有这么好玩的书啊,以后我一定要找来看。”常青儿插话道。
“我现在屋里就有一本。不过我最喜欢的是法布尔笔下的池塘,那是个充满生命之美的地方。”何夕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我觉得当这个世界上有了阳光有了池塘之后,所有后续的发展其实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阳光下的池塘是唯一关键的章节,故事到此高潮已经达成,结局也早就注定,后面的那些蓝藻、草履虫、小麦、剑齿虎、孔子、英格兰、晶体管、美国共和党等等其实都只是旁枝末节的附录罢了。”
“你在说什么啊,乱七八糟的。”铁琅挠了挠头,和常青儿面面相觑。
“好吧,还是说正题吧。”何夕招呼大家坐下,品尝他喜欢的龙都香茗。“常青儿,我前天说的事情你办好了吗?”
“还说呢。一连很多天谁都不理,突然打个电话来就是让我去悄悄搜集我弟弟脱落的脚皮。”常青儿忍不住发着牢骚,“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没办吗?”何夕有些沉不住气,他实在也没把握摸透这女人的脾气。
“哪敢啊,是大侦探的命令嘛。”常青儿调皮地一笑,“那些脚皮都送到了你指定的中国科学院武汉病毒研究所,他们保证结果出来后马上同你联系。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夕沉默了几秒钟,“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答应离开瑞士吗?”
“问题已经解决了啊。那些人不就是想通过我弟弟得到常氏集团的投资吗?现在他们放弃了。这种事在生意场上很常见,只不过他们的手段比较过分罢了。你帮我们查清了问题,我父亲很感谢你,还特意委托我这次来一定要邀请你到家里做客。我父亲说了,”常青儿脸上突然微微一红,“常家的大门永远都对你敞开的。”
“是啊,问题已经解决了。”何夕低声说道,“我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办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
“相比于我以前经历过一些事件,这件事起初显得非常诡异,但是调查起来却非常顺利,真相仿佛一下子就浮现出来了。但其中还有一些疑点没有得到解释。比如说,常正信变脸那次……”
“我分析这应该是一种魔术。”铁琅插话道,“就像当年大卫表演的一些节目,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人说得清楚其中奥妙。”
“可是我不这样想。”何夕摇摇头,“那些人花费了那么多精力,设计了那么多圈套,最后却轻描淡写地放弃了事。这不符合常识。”
“他们不是说了是因为不愿意与你为敌吗?”常青儿提醒道。
“你太抬举我了。”何夕苦笑,“我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我问你,你们常氏集团有多少资产?常正信名下又会有多少?他们本来已经完全控制了常正信,巨大的利益已是唾手可得,现在为什么会主动放弃?”
“你这么讲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了。”常青儿不自信地嗫嚅道。
“所以我分析他们的承诺只是拖延时间的权宜之计,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件发生。也许到时候这个故事才会真正开始。”
“你把我都说糊涂了。”铁琅显得一头雾水。
“我现在也说不大好,就算是直觉吧。不过我想事情的真相总会弄清楚的。”
这时何夕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是我,崔则元。”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人像出现在电话屏幕上。
“结果出来了是吧。”何夕的语气显得很兴奋。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们大家开这个玩笑。”崔则元表情很严肃,“那位女士说你要求我们在最短时间内给出结果,我的助手放弃了休假。但没想到却是个恶作剧,虽然我们是朋友,但这也太过分了点吧。”
“等等。”何夕有些发蒙,他没想到一上来就劈头盖脸挨了顿训,“我只是拿份人体样品给你检测一下DNA序列,这是你本行啊,怎么就过分了。”
“可你拿给我的根本不是什么人体样本啊。虽然它看起来和人体脱落的皮肤一模一样,我不知道你玩的什么魔术,可里面根本就不包含DNA,听清楚了吗?它里面没有脱氧核糖核酸,没有双螺旋结构。而且它里面连蛋白质都没有,它根本就不是人体样本,甚至也不是任何生物样本!”
“啊?”何夕转头看着常青儿,“你确定拿的是你弟弟的脚皮吗?”
“我当然确定。”常青儿委屈地叫起来。
何夕蹙紧了眉,仿佛面对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良久之后他从椅子上撑起,“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到哪儿啊?”铁琅问道。
“去看看那件不是样本的样本。”何夕有些恼火地捏了捏拳头,“看来故事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