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月上树梢,江吟婳鼓起勇气去找李乾徵。
这一连几日的大雪,沿路绿草被压弯了腰,覆着白纱,夜幕余晖撒下金黄,裹的院落微茫,江吟婳一行人行走在林荫间。
“王妃?您怎么来了?”
何迹有些惊讶,作揖行礼,便道,“您找王爷?”
“嗯。”
这……
想起了之前王爷的吩咐,何迹眼皮子跳了下:“不好意思,王爷出去了!王妃另寻日子再来吧。”
江吟婳眉尖微挑,淡扫那眼前的碧瓦朱甍,木棕色的窗雕映照着昏黄的光芒,屋中人影隐约,似乎在批阅着什么。
“明明就在屋子里的,小姐。”慎之撇了撇嘴,对睁眼说瞎话的何迹很鄙视。
何迹干咳了两下,满脸严肃:“我说了,王爷不在,王妃您回吧!”
小厮上来关门,要把江吟婳等人‘请’出去,但江吟婳伫立在原地,不为所动,娟丽清秀的脸上若有所思着,下一刻——
她看了眼那小厮,便垮脚进去,扣门,声音丝丝凉凉:“王爷,我找您有事。”
“奴才说了,王爷不在的啊!”何迹赶紧冲过来拦她,大抵是没想过从来性子都淡淡的江吟婳也会硬穿吧,便叹口气,欲要劝阻。
听得屋内低迷声线,沉沉响起:“进来。”
两字,便立马让何迹和小厮等人恭敬地让开出条路,江吟婳指尖抵门,推开,进去了。
这是江吟婳第一次来李乾徵的屋子。
屋中陈设雅致简约,很大,分了书房、卧室、琴室,归类的很整齐。
青瓷花瓶、名贵古玩、稀世好画摆置着,鎏近黑熏炉冉起袅袅香艳,弥散在书桌前。
李乾徵从来不喜女仆伺候,所以边上的小厮一人掌灯,一人研墨,极为安静,时而只响起书页翻动的声响。
他很是认真,好看的侧脸被暖光浸润着,只有此时,他素来冷厉的神色才柔和些。
约一个时辰过去,李乾徵才放下笔墨,将文折闭上,刚刚转身,神色微顿,才想起之前让她进来的事情。
可江吟婳太安静了,静的像后|庭不招摇不起风时的芙蓉花,也像天边卷舒不喜的云海,让人如沐春风般。
蓦然,他心里竟浮起一丝好笑,难道自己不说话她便要一直这么站着吗?
“王爷忙完了吗?”
江吟婳堪堪松了口气,这尊大佛总是有动静了,看在自己有求于他的面上,她哪里敢打扰啊?
“嗯。”
李乾徵双眼空寡,瞧着她:“有事?”
他的这位挂名王妃无事不登三宝殿,深夜前来,没事都说不过去。
倒是好奇,如此清心寡欲的女人,能有什么事情。
李乾徵神色玩味,目光转向雕花檀木大床,笑吟吟,语气暧昧嘶哑:“来邀宠的么?”
“!!”
江吟婳心跳猛地快了几拍,后退三步,一副小兔受惊的模样,水漉漉的弯眸瞪得很大,她瞧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个脑袋的男人,正在步步逼近。
“不是!”江吟婳憋红脸,退到了角落里,撞到书架上,砸下几本书来。
气氛陡然升温几度。
瞧她这怂样,李乾徵伸手朝她探去,抿成平线的唇扬了三分。
如临大敌般看着那双手,江吟婳脑海里轰地空白了,她闭上眼,打算狠狠推开她,那大掌却划过她的肩膀,落在了她身后的书架上,薄凉嗓音溢出。
“让下,挡着路了。”
!?江吟婳打了个激灵,飞快地逃窜到边上。
李乾徵嘴角笑意越浓,取出本帐篷,手中掂量了几下,一边翻阅一边问道:“有什么事快说。”
江吟婳觉得,李乾徵似乎在戏弄自己?
压下心中些许的不愉快,她平静了不少,思忖会儿,走到李乾徵的面前,真挚开口:“你可以陪我回趟门吗?”
回门……?
呵,李乾徵就压根没想过。处理公事那么忙,哪里有这个闲工夫想?
见他不甚在意,江吟婳七上八下的,不管怎么样,她都要想尽办法让李乾徵陪自己回门。
“你可以自己回。”李乾徵自认没亏她,道“顺便从账房拨三千两白银当慰问你爹,算是体面了。”
新婚,只有新妇一人回门……
她红唇翕动,直视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很真切。
“我娘在我八岁时重病而死,是父亲数十年如一日的抚养我长大,从未续弦纳妾,很辛苦。他是我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
“可如今,因为我们迟迟未回门,他被众人嘲讽非议,气出了心病。我作为女儿,也很担心,所以——”
江吟婳深吸口气,心底泛酸,她定定地与李乾徵对视,放低声音,“请陪我回次门吧。麻烦你了,徵王爷。”
原本压根都不打算回门的李乾徵,此时,视着那双小鹿般灵动的眸子,充满了恳求,总是觉得心跳会乱了节奏。
还有白日里她对自己的那温柔笑容。
再想想她那和自己执剑相向的爹爹,皱了皱眉,手中的账簿也看不下去了。
江吟婳觉得李乾徵那么不回答,肯定无望了,心中升起浓浓的悲伤。
来了徵王府那么多日子,能真正触到她心底那根弦的事情寥寥无几,无论是下人的嘲笑或者百姓的议论,都不如此刻来的难过。
她那么好面子高傲的父亲,怕更会被天下嘲讽了。
“何时去?”
李乾徵瞥见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难自禁地脱口而出。
江吟婳垂着头,纤白十指尖尖拧紧丝绢,转身就走,并没注意到他的问话,只觉得情绪很低,只想离开这屋子。
李乾徵便抓着她的后衣领,拎了过来,花容月貌怔住,瞪着他。
“本王说,几时回门?”
瞬间,瞪圆的带着气愤的眼睛,忽的闪闪发亮,江吟婳整张脸都灿烂了。
“明、明天,可以吗?”
咚!咚咚!心跳快了。
江吟婳等着李乾徵的回答。
男人眉头一挑,唇角斜勾,吐出个字:“可。”
李乾徵觉得吧,明天除了有个事要和章明朗商议,也没什么忙的,反正闲来无聊,去一趟将军府和那老头子斗斗嘴也行。
江吟婳却十足惊喜,脑海里面飘过无数个感激的法子,道。
“谢谢王爷。这次算我欠你的人情,以后我会还你这份人情的。若日后你有了极其喜欢男宠,我可以让出正妻之位,成人之美的。”
让出正妻之位?
李乾徵嘴角的笑意收住了,眼眸漆黑摄人,冷嘲:“你倒是开明。”
江吟婳倒也习惯了李乾徵的阴晴不定,不知他为何冷了脸,便知趣地退了过去,生怕自己站在这里,撞了他的枪口,反悔就得不偿失了。
何迹进来了,行礼,收拾书桌的文折。
“本王的王妃之位,不尊贵?”李乾徵问。
这问题……嗯……
何迹默默地腹诽:尊贵是尊贵,就是您这名声吧,那个敢来要这份尊贵?
李乾徵向何迹砸了本书过去。
“王爷这问都不用问的,您这王妃之位,千金难求,尊贵十分!想要当这王妃的人犹如过江之鲤,数不胜数的!”何迹连忙谄笑。
“可能江吟婳是个例外。”李乾徵若有所思。
何迹嘿嘿笑,这马屁拍正了。
……
江吟婳回去收拾东西,等到第二天,打扮的很是好看,几乎是盛装,因为她要漂漂亮亮的回去,让那些背后嘲笑父亲的人都闭嘴。
只见她穿着一袭正红色锦绣滚衫裙,外罩喜鹊登梅色斗篷,衬的肌若白瓷、吹弹可破,精致的巴掌脸淡妆宜人,半竖的雪白貂毛轻盈非常,贴着那皓白如玉的天鹅颈越发勾人幻想。
行走间袅袅娜娜,动作优雅,踏出王府大门,便听林管家急匆匆跑来,命人上下抬了几十箱子银子,装入后面的马车。
“这是?”江吟婳问。
“是王爷拨出的三千白银,做您的回门礼呢。”林管家擦着汗,笑的忠实憨厚。
原来,他还真的拨钱了。
江吟婳的感激多了几分,等她回头,不知何时,一袭靛蓝色长袍,腰佩通体名玉的李乾徵,脚踩蟒虎银丝鞋,正气质矜贵地大步走来,墨发束以玉簪,俊逸绝尘。
他没说话,直接上了马车内坐着。
江吟婳随后也被扶上去了。
淡蓝色鹿皮软包的马车,密不透风,外面大雪纷飞的冷气浸不进去,车内袅袅熏香点着,何迹麻利地烹茶递给李乾徵。
李乾徵接过,茶盏轻拨了拨水面,腾腾雾气散开,呷了口热茶。
余光轻飘飘落在了江吟婳脸上,发现今日的她更美,淡扫蛾眉,明珠生晕,美玉盼兮,那一眉一目都好看到极致,尤其是那大红长裙,更添了些娇艳明媚。
不同于平时的淡雅清纯,今日,是魅人的。
从小在男人堆子打交道,又背上断袖之名的李乾徵,和他说过话的女人都能数清。
所以他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女人见少了,才会觉得江吟婳是绝色之姿?
江吟婳坐的端庄文静,根本没料想专心喝茶的李乾徵,竟然满门心思地端详自己,因着和李乾徵相处了不少日子,便觉得他也没传闻的那么冷酷吓人。
所以同在一辆马车上,她比上次要放松了不少,左手拈了块红豆酥吃,右手掀开窗帘的小角,丝丝凉风吹进来,墨发翻飞,她定定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大街。
突然。
“吁!”急促的一声大喊,林管家缰绳紧勒!
马车晃荡了好几下!
江吟婳连忙抓住车身,被李乾徵扶了下胳膊肘。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叫花子,不要命了?这是徵王府回门的马车,你也敢拦?”
林管家愤愤不平地骂着,一边撒了碎银子,“还不滚开!”
可那浑身血迹的人,并未让,而是奄奄一息地爬向车辙子,在地上拖出道触目惊心的血迹,只听他微弱的喃喃。
“小姐,是我啊……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