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缙是商场上的老狐狸,一双眼睛看似温和,背后隐伏着和狐狸一样的精光,向来最会辨人识物,寥寥几句就大致看清眼前的女孩是个什么性格。
老实、淳朴,没见过什么世面,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并不像谢峤那样一箩筐的小心眼儿。
他本以为能和谢峤混在一起的女孩,应该是和谢峤一样喜欢睚眦必报、喜欢占便宜的尖酸刻薄势利之辈。
但并不是,她浑身上下都透着“老实”两个字,即便身上穿的是谢峤给买的牌子货,但还是能轻易看出,她并不认识衣服的品牌。
“谢峤人品很好,老板,您就放心用他吧。”莫绾非常认真。
谢云缙笑了笑:“好的,谢谢你。”
他再次看向她身后的皮具厂,生锈钢架和斑驳外墙铺成了一副暗无生机的画像,“你在这里上班吗?”
“是的。”莫绾点头。
谢云缙徒然有点儿可惜,这样的老实人竟然被谢峤那种混子给拐走了,他笑容温润:“想不想换个工作,我那边挺缺人的。”
“谢谢老板,不用了,我在这儿干得很好,好多亲戚都在这儿。”莫绾防范心很强,她第一次进城,没有熟人的介绍不敢轻易换工作。
谢云缙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如果想换工作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放心,我不是什么坏人。”
“谢谢老板。”莫绾莫名其妙接过名片,捏在手里。
“我还有事儿就先走了,耽误你的时间了,非常抱歉。”
黑色轿车以流畅的弧线拐入大道,莫绾把名片塞进口袋里,折返厂里。
她并不打算换工作,等干到十月份国庆过了,她就去找培训学校学开挖掘机了。
当天晚上回去,莫绾就把这事儿告诉了谢峤。
谢峤正在酒店训人,有员工顺走了客人落在酒店的包,包里有重要文件,事情闹到谢云缙那里去,谢云缙骂了他一顿,让他赶紧处理好。
谢峤查了好几趟监控才解决,这会儿正在会议厅骂人事主管和大堂经理:招人时没把关好,入职培训也没做好,干什么吃的!
又警告大伙儿:手脚不干净,爱占便宜的人成不了大事,迟早得翻车。
这时,手机响了下,微信有新消息提示。
他打开来看,是莫绾发来的。
莫小年:“强子,今天中午你老板来找我了,问我你的人品怎么样。是不是你老从酒店顺东西回来,让老板发现了?以后这种占便宜的事情还是别干了。”
看着莫绾发来的消息,谢峤莫名脸臊,刚刚训斥员工的话,平白拐了个旋儿绕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给莫绾回复:“我没占便宜。对了,哪个老板去找你了?”
莫绾:“就是你叔叔,叫谢云缙。”
谢峤的脸一下子沉了:“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莫绾:“说是有意提拔你,就过来问问你的人品怎么样,我说你的人品特别好。”
谢峤笑了:“在家等我,我马上回去。”
他打发走所有员工,拎起车钥匙就出门。
一仍旧贯先往酒店厨房走去,拿了个袋子往里头装酸奶、甜点和水果。沉甸甸的塑料袋提在手里,正要跨出去,忽而又想起了什么。
想了想,还是转身把袋子里的东西放回冰箱,一旁的厨子笑道:“谢总,今天不拿东西了?我这边记上账就行。”
“不拿了。”谢峤把塑料袋扔垃圾桶里,两手空空离开酒店。
遂前往外面的超市,买了些新的酸奶和水果,自己出钱结账了。
他回到莫绾的出租屋,莫绾看他又拎着一堆东西,刚想问话,他先一步道:“这是我在超市买的,不是从酒店顺的。”
“那就好。”
谢峤自然而然去打开冰箱的门,酸奶和水果都摆进去,边问道:“谢云缙来找你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没为难你吧?”
莫绾站在他后面看他收拾冰箱,回道:“没有,就是问你的人品怎么样,还问我,我俩是什么关系。”
谢峤回了头:“你怎么说的?”
“就说你人品很好啊。”
“不是,后面一个问题。”
莫绾摸摸耳垂:“就说咱俩是老乡,一个村的。”
“哦。”
听到她给出的这个关系时,谢峤涌出点别样的失落和别扭。在他看来,自己和莫绾之间应该要比老乡更亲密,更近乎,他们是最好的朋友,是一起携手奋斗的战友,是要一起努力穷人翻身的盟伴。
两人在屋里谈了会儿话,外头瓢泼大雨倾盆。
夏季的狂风暴雨来得轰轰烈烈,鸡蛋大的冰雹似撒豆成兵,天气预报不断发出警示:天气恶劣,路面严重积水,请勿出门。
莫绾主动道:“强子,你就别回去了,在这儿住一晚吧。”
“也行。”
客厅沙发太小,纳不下谢峤的身高腿长,莫绾道:“要不你睡床上,我睡沙发就行。”
谢峤将床上的凉席卷下,铺在地上:“你睡床上,我躺这儿就行。”
外面黑夜浓稠,阵阵闪电若银剑划空,雷鸣滚滚若万马奔腾,吵得没法睡觉。莫绾躺在床上,谢峤躺在床边地上的凉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莫小年,我一直没和你说一件事儿。”
莫绾翻过身,侧躺着看他:“什么事?”
谢峤也翻身侧躺看她:“我找到我的亲生父母了。”
“在哪里呢?”
谢峤全盘托出,说自己是谢家的私生子,谢云缙就是他的叔叔,谢家虽然家大业大,可子嗣众多,亲戚盘根错节,家里根本不待见他。
莫绾听了他的话,愣久不出声。
她不知道所谓的谢氏集团代表着怎样的权势,但从今日见到的谢云缙,就能窥探出那是她触不到的世界。仿佛觉得自己和谢峤之间,突然间有一道屏障拔地而起。
“怎么了,干嘛不说话?”谢峤手伸过去,扯了下她的被角。
莫绾两只乌黑的眼睛转溜着:“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谢峤坐起来,侧身坐到床沿看她:“肯定是啊,我们俩是最好的朋友。莫小年,我和你保证,如果以后我飞黄腾达了,一定带着你过上好日子。”
莫绾没回他的话,半撑起身子看他青筋凸显的手臂,看他手臂上的纹身,肩膀上交错的伤疤:“强子,你这些都是怎么弄的?”
话都敞开心扉说了,谢峤不再避讳,他也需要和人倾诉自己的痛苦,需要人抚慰他的伤疤,需要人心疼他。
他一把扯开白色背心,露出结实强劲的身体,宽肩窄腰,腹肌垒块分明。他转过身去让莫绾看他的背,背上有两道交织的大刀伤,有些年头了,看着很吓人。
他盯着莫绾板滞的眼睛:“怕不怕?”
莫绾回了神,抿着嘴摇头。
他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的枪伤:“谢家的生意不干净,在美国有赌场,前几年谢云缙让我去美国拉斯维加斯管理赌场。那些洋鬼子跟畜生一样,天天打架,手上还有枪,我差点就死在美国了。”
莫绾粗糙掌心被按在他胸口粗糙的伤疤,莫名的合适。
谢峤给的信息量过大,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嗫喏问:“那你身上还疼吗?”
“不疼了,都好了,就是这些疤太丑了。”
莫绾是个老实且不善言辞的人,硗瘠的人生履历没能给她带来什么安慰人的经验。谢峤不在意她的口笨,她不会说,他就教她说,就像她不会享受,他就教她享受。
“莫小年,你心疼我吗?”他靠得很近,强壮的身躯拢住眼前的人,他循循善诱,“我知道的,你心疼我对不对?如果你也不心疼我,这世上就再也没人心疼我了。”
莫绾点了头:“嗯。”
“嗯是什么意思?”
莫绾眨巴着亮晶晶的眼:“就是心疼你的意思。”
“莫小年,你真棒。”谢峤的笑声在胸腔闷响,有股蓬勃而躁动的气息。
他躺回凉席,心境前所未有的畅快,有人疼他,莫小年会心疼他,这就足够了。
谢峤和她说了这么多心里话,莫绾也不藏着自己的秘密,她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本《挖掘机驾驶员操作指南》,往床边递。
谢峤接过来看了眼:“给我这个干嘛?”
莫绾起身盘坐在床上:“强子,你之前不是问我,我有没有梦想吗?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梦想,我想等攒够了钱,就去培训学校学习开挖掘机。”
谢峤也坐起,书放在腿上翻了翻,莫绾这个计划让他有点儿猝不及防,剑眉拧紧:“学习开挖掘机,怎么会想要开挖掘机呢?”
“我就是想开,而且学得精的话,也很赚钱的。”
“钱的事你不用愁,你没钱了就问我。”他目光阴沉翻阅书本,“虽然开挖机比农民工好很多,但也是在工地干活儿,很累的。”
“可我就是想学。”
谢峤此时还没生出太大的掌控欲,把书还给她:“好吧,你想学就学,过些日子我带你去找学校。”
“嘿嘿,强子,也就你能理解我了。”
“傻子,我不理解你,这世上就没人能理解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