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无事。”
顾钟吸了一口气,嗓音还带着颤意,似乎是因为疼痛而强自忍耐的哽咽。
顾泱泱以为他伤势过重,有些担心,但顾念这男女外防不好直接进,可偏偏,清风被他派去码头,眼下天晚上了锁,小厮们都在二门外候着。
连忙道,“明日还把清风从码头喊回来伺候你,你且慢慢的穿上里衣,我这里有上好的药酒备着,你出来我就让丫鬟帮你上药。”
顾钟失望的垂下眼,宛如被爹娘抛弃的孩童,方才起了的燥意,浑身变得冰凉。
原来,她就算是担心他,也只会让丫鬟帮忙上药。
还不如顾盛启,好歹,还能挨了她一巴掌。
“钟哥儿??”
顾泱泱听着里头连水声都没有了,心底一惊,顿时顾不得避嫌,饶过螺钿屏风,走了进去。
雌雄莫辨的一张脸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误入尘世的妖精,懵懂迎接自己的主人。
见她进来,一双眸子从黯淡无光,瞬间亮到让顾泱泱有些心慌。
“姐姐,你是担心我吗?”
“你怎么不说话?”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顾钟眼睛晶晶亮,眼巴巴盯着顾泱泱看,“姐姐,你帮我擦背好不好?”
擦背。
顾泱泱一怔,万万没想到顾钟居然提出了这么个要求。
按道理,不说他俩是隔了房的表姐弟,就算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这个要求,也未免有些过分。
顾钟见顾泱泱不说话,垂下眼眸,抬起左胳膊,“姐姐,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我胳膊疼......”
顾泱泱侧眸看了过去,顾钟左胳膊明显被锐器划开,此刻热水一泡,伤口发白,还有丝丝鲜血从伤口渗出,融入浴桶里挤挤挨挨的玫瑰花中,消失不见。
还擦什么背?先给胳膊上药要紧。
顾泱泱哪里还顾得上避嫌,立即从竹节制的杆子上拿了巾帕和里衣,示意顾钟擦干水分穿好衣裳,这才和红缨扶着顾钟起身,来西间的软塌下坐着。
自己则是拿了个粉彩福字纹的兀子在软塌下坐了,见顾钟疼的面色发白,不免有些心疼。
揭开覆着伤口的巾帕,见顾钟身量消瘦,浮肿的伤口上又渗出血,先拿烈酒洗了,才又上了金疮药,口中道,“你忍着些,这药虽然伤口蛰的疼,但好得快。”
这过程中,顾钟一直眼巴巴的盯着顾泱泱,见她为自己忙碌,心中说不出的熨帖。
只,还是有些遗憾,姐姐到底是没有为他擦背。
殷妈妈听见动静,早就捧了上好的金疮药在一旁候着,见了顾钟这伤,忍不住低咒了一声,“那几位爷下手未免太狠了些,四少爷这胳膊,怕是好些时候才能好!都是一家子骨肉,何至于如此。”
他可不是顾家的人。
顾钟心中冷笑,更何况,这伤,也不是顾盛启他们几个弄得。
顾泱泱咬了咬牙,“等爹娘回来,这帐一起算!”
顾钟见顾泱泱低头,不假手丫鬟亲自为自己上药,仿佛他胳膊那块儿肉,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甚至,还系了个蝴蝶结。
就连屋外烦躁的雨声,也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顾钟翘了翘唇,大眼看向顾泱泱,“三姐姐,不管哥哥们的事,这伤,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顾泱泱闻言,停住拧上金疮药的动作,疑惑抬头,“你自己弄的?”
窗外瓢泼似的雨声打在梧桐树上,树叶飘零落了一地金黄,偶尔有调皮的树叶,轻轻叩着窗,倒是越发显出屋内的寂静来。
就在一片寂静中,顾钟点头,“对,跟哥哥们无关,三姐姐,你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顾钟越是这么说,顾泱泱心中便越是觉得,定是顾盛启等人搞的鬼。
只是往日里是欺负惯了人,吓得她这个弟弟不敢承认,唯恐再被怪罪,只能来日再说了。
顾泱泱心底盘算着,听见外头雨声渐渐有些停歇,便让红缨拿了牛角灯来,引着顾钟往西厢房睡去。
东西两个厢房本就是空着的屋子,因下雨留宿顾钟,殷妈妈早就让婆子把西厢房上上下下熏了一遍,重新换了被褥,又把绣房里送来的簇新衣裳并宋氏赔理道歉的字帖古籍一并收拾了过去。
顾钟盯着胳膊上的蝴蝶结,烛火在他少年气的面庞上跳跃,忽明忽暗,“姐姐,晚上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殷妈妈下意识觉得不妥,看向顾泱泱。
她不知方才顾钟在浴桶里提出的搓背要求,但这一起睡,即便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年纪大了,也该避嫌了。
恰巧,这个时候,屋外雷声震天,方才有了停歇痕迹的大雨,复又伴着雷电轰鸣,瓢泼似的下了起来。
顾钟抬手,揪住顾泱泱衣袖,“姐姐,外面雷声那么大,你是不是会害怕?要不,我留下陪你!”
顾泱泱低头,见顾钟揪着的衣袖的手掌随着雷鸣而用力,骨节发白,甚至在微微发颤。
说是担心她惧怕打雷,但明明更怕的,另有其人。
顾泱泱叹口气,正要点头,殷妈妈觉得不妥连忙道,“四少爷放心,咱们姑娘这里有丫头们守夜呢,再说,便是四少爷那里,也有丫鬟们守夜,您不必担心。”
“哦。”
顾钟低下头,宛如被风雨摧残过的花朵,无精打采的低垂着。
“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儿怕。”
顾泱泱反手握住顾钟大掌,察觉到掌心的粗粝触感,有些心酸。
朝他笑了笑,牵着顾钟来到东厢房,接着道,“所以,就辛苦四弟今日跟我睡一个屋子,我这里有内外两间,你睡外间陪着我可好?”
“真的?”
顾钟大眼顿时亮晶晶的,少年本就精致的五官越发出彩起来。
“自然是真的!”
顾泱泱点头,见顾钟兴奋地扑过来抱了她一下,而后原地蹦跶,“谢谢姐姐!!”
顾泱泱感受到了顾钟的快乐,不由也跟着翘起嘴角。
她这个堂弟本就爹娘不在身边,又被三婶婶苛待,好不容易有人亲近自然是想黏着,她依着他些,也没什么的。
只气氛正和乐融融,忽然听到有小丫鬟传话声,“四房的徐婆子来给姑娘请安。”
顾泱泱心知,这是顾盛发和顾盛才兄弟派人来的,忙让丫鬟带了来。顾钟也收起喜意,来到顾泱泱身边坐下。
徐婆子请安后,奉上了用剔红匣子装的徽墨和澄泥砚,朝顾泱泱开口,“姑娘,我们房里的少爷们,托奴才送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说着,又从匣子下层抽出个小抽屉,里头赫然是一支点翠簪子,“这个,是我们太太说,给姑娘带着玩儿。”
顾泱泱看着那点翠簪子有几分眼熟,正是今日云氏给林氏的那只。
“多谢您老冒雨送来,殷妈妈,给徐妈妈一把钱,让她吃酒。”
顾泱泱见她裙摆湿透,心知怕是冷的。亲自接了徽墨并澄泥砚,忙让殷妈妈给她抓一把钱来吃酒。
而后,把那点翠簪子仍旧装回匣子里,抵还给徐婆子,“这点翠簪子是祖母赏给四婶婶的,便是四婶婶带不了,也能给宜姑娘。你回去替我谢过四婶婶,就说我心领了四婶婶好意,东西就不用了。”
徐婆子喜滋滋接了赏钱,听见顾泱泱不要簪子,站着不肯磨脚,颇有几分难为情,挠了挠头,“按理儿,这话实在不该我跟姑娘说,只是,实在是没法子,才跟姑娘说一说,姑娘别嫌我话多。”
“既知道不该说,那便闭嘴吧。”
顾钟从顾泱泱手里接了托盘,见那砚台触手沉甸甸的,镌刻着一鸣惊人的花样,心知是个珍品。
听见这婆子磨磨唧唧的,唯恐顾泱泱面软吃了亏,直接开口怼了回去。
徐婆子红了脸,低着头呐呐出声,“倒不是别的事儿,三姑娘,不为别的,就为了四太太给您这点翠簪子,您也大发慈悲,放我们二少爷三少爷出来,那祠堂里跪一宿,外头又是风又是雨的,得了风寒可怎么办?”
顾泱泱轻笑了声,见徐婆子低眉顺眼的,不想难为了她。
“既然这样,你回头告诉哥哥们,让哥哥们跪祠堂也不是我本意,若是来日祖父知道了兄弟们互殴导致四兄弟胳膊受了伤,又或者是嵩山书院的先生们知道了,该是何等下场?”
顾泱泱说完,把那装着点翠簪子的剔红匣子塞到徐婆子手里,“你就原话带回去,这簪子,无功不受禄,替我谢过四婶婶。”
徐婆子得了话,千恩万谢的去了。
顾泱泱带着顾钟把徽墨并澄泥砚收好,和三房送的字帖古籍放在一起,一起递给顾钟,“你且收着,等来日去读书都用得到。”
顾钟接过书,随手翻了两下。想到今日那翠绿的簪子,若是簪在她鸦黑发髻上,定是极为好看的。
见顾泱泱好似完全不在意那般珍贵的簪子,少年气的小脸有些不解,“姐姐,你为何不要那簪子?我看着颜色很好,很配你今日这豆绿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