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你们说,时空异变产生后,所有人都受到时间乱流的影响,记忆都发生了混淆,身份也都产生了变化,那为什么你和安菲儿没有受到影响呢?”在安菲儿使用压缩器去压缩观光船时,蠹鱼这么问萧羽。
说起来,这得感谢安菲儿的胡作非为。由于她把自己压缩了,藏在萧羽的航时机上,导致他们两个在异变发生时掉进了时空夹缝,并处于时空疏离产生的额外能量保护之下,而逃过了时间乱流的影响。以当代倡导的时空场理论来解释,就是他们俩的能量级别高于发生了异变的时空,所以他们的意识可以独立于这个错乱的时空之外,不受其影响。这个原因萧羽心知肚明,但他不敢向安菲儿透露半分,免得她得意之余,觉得不过瘾,哪天高兴起来,再来上这么一次,他可不敢期望下次还能有这样的幸运。因此,对蠹鱼这个问题,他思忖半晌,欺瞒说:“这个说来话长,等解决了眼前的困难,我找时间跟你细说。”
蠹鱼执着地问:“你就不能长话短说吗?这个问题很有趣呢。”
萧羽对这条好学的虫子感到十分头痛。他觉得蠹鱼的某些“性格”与安菲儿很像,因此,他使用了惯常对付安菲儿的方法,请蠹鱼先把它的问题放一放,给他和安菲儿讲一讲中国上古神话传说。毕竟,他们对这些都不大了解,因为他们在校学的都是有确切记载的历史,对古老的传说却少有涉猎。而自从航时机投入使用以来,虽然有人出于好奇去过上古,可考察结果却未对外公布。目前他们所能依靠的,就只有蠹鱼储存的那些神话故事了。他认为,事先把这些资料研究透,对他们的行动应该有所帮助。
他的提议很合蠹鱼的胃口。这条爱炫耀的书虫告诉他和安菲儿:颛顼是中国上古部落联盟首领,传说中的“五帝”之一,号高阳氏。他是昌意的儿子,鼎鼎大名的黄帝的孙子。在流传下来的神话传说中,颛顼是主管北方的天帝,又被称为“玄帝”,或者“真武大帝”。
“颛顼这名字真拗口,”安菲儿随口评论,“我真不能理解古人,为什么要取这么怪的一个名字。”
“根据地球二十世纪出版的一本书的记载,‘颛’的意思就是‘头领’或‘首领’,‘颛顼’的意思,就是‘首席大祭司’。也有人说‘顼’指玛瑙,颛顼是个头戴玛瑙饰物的圆脸的人。”蠹鱼娓娓道来,“中国古代的诗人屈原曾说过,他是颛顼的后裔。从屈原的职业推断,颛顼是首席大祭司的可能性非常大。”
蠹鱼接着介绍说,颛顼在位时,做过两件大事。一是打败了与他争夺统治地位的水神共工,愤怒的共工因此一头撞塌了作为天柱的不周山,整个宇宙亦随之发生了大变动,西北的天穹失去撑持而向下倾斜,使得日月星辰都向西方滑落;东南方的大地也塌陷下去,此后江河的水都流向东方,归于大海。颛顼做的第二件事,被称作“绝地天通”。据说在他执掌三界大权之前,天和地之间有天梯相通,人神可以自由往来,颛顼令他的两个孙子重和黎毁去了天梯,并加大了天地之间的距离,以此手段来维持宇宙的秩序。
“不过,这都是传说,不能当真的。”蠹鱼评论说,“据古代史料记载,颛顼真正的功绩,在于真正完成古华夏地区的统一,对中国区域建置进行明确规划,确定兖、冀、青、徐、豫、荆、扬、雍、梁九州的名称和分辖区域。”
“那我们要到哪里去找颛顼呢?”安菲儿听得津津有味,她感到中国上古神话宏大绚丽,比她经常看的VR电影还要吸引人。
蠹鱼卖弄说:“传说中,颛顼始自穷桑,登基后迁都于商丘。这两个地方我们都去查一趟,总会找到他的。”
“穷桑是哪里?商丘又是哪里?”安菲儿问道。
“我存储的资料上说,穷桑就是山东曲阜,商丘是现在的……啊,说错了,应该是二十世纪的河南濮阳。嗯,这份资料是二十世纪发表的。”蠹鱼一边检索着资料一边说。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萧羽插话,在蠹鱼讲述上古神话时,他一直在忙着调整航时机,把阿龙的思维频率换算出来,并以此来导航,同时将航时机设为手动操纵,“我们跟着阿龙的思维走,把孟图抓回来就是了,根本没必要去找颛顼。”萧羽把手指放在“启动”键上,看着蠹鱼,“我要开动搜索功能了,下面就看你的了。”
光屏幕显示着搜索结果,不久,一个绿色的光点出现在屏幕中央,明亮而稳定。萧羽缓缓舒了口气,之前他一直担心,万一孟图穷凶极恶,杀害了阿龙,他的这个提议就压根儿没有实施的机会了。而今看来,阿龙还活着。
“唉,没有坐标,不好定位。”安菲儿挑剔地嘀咕着。
萧羽笑了笑:“不怕,我们有蠹鱼。它是电脑,轻易不会有情绪起伏,只要你不去逗它。它能引领我们到达正确地点。”
只有短短一瞬,他们就已接近了那绿色的光点。可萧羽和安菲儿都觉得,这一瞬间长得近似永恒。导航仪提示目标已非常接近,却没有给出相应的距离。萧羽让航时机停在半空,斟酌着下一步的行动。从窗子望出去,当地正是夜里,四周一片漆黑,有几点火光隐约闪现,都是一闪即没。
“啊,孟图不但把坐标弄不见了,连距离单位现在也不显示了!”安菲儿说着,启动超声扫描仪,对地面情况做简单侦察。
萧羽看着她忙碌,笑着安慰说:“没有距离单位也难不倒你吧?我看孟图遇到你,算是碰到对手了。”
“希望如此吧。”安菲儿沉着脸说,“这该打死的,给我造出这么多麻烦,等我抓到他,一定要整得他不能自理,看他还敢不敢胡闹!”
说话之间,光屏幕显示出扫描结果:地面上疏疏落落,分布着几百幢建筑物,形成一个规模相当大的建筑群,周围有壕沟围绕,建筑物中间,密密地种植了树木和花草。萧羽将导航仪显示出的目标与扫描结果叠加起来,指示导航仪精确定位。他们发现,阿龙所在之处,是最高的一幢建筑的一侧。
“我们在另一侧降落吧,”安菲儿指点着屏幕上的建筑物,“有这间大房子挡着,旁边还有很多树,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
萧羽凝视着光屏幕,权衡一刻,说:“还是用一下红外扫描吧,谨慎点儿好。”
“你真磨叽。”安菲儿习以为常地责备着,打开红外扫描仪。
结果令他们吃了一惊:最高大的那幢建筑物旁,有着诸多的热源。根据温度推断,这里燃点着不少灯火,而且聚集了许多人。萧羽面无表情地斜睨着安菲儿。那个莽撞的家伙吐了下舌头,分辩说:“上古时期没电影、没电视、没音乐……”
“有音乐。”蠹鱼在一旁打断安菲儿的话,“上古时期,天子功成要作乐祭天的,尧、舜、禹都有自己祭天专用的音乐,就连颛顼,也曾经做过《承云》曲呢。”
“那音乐跟咱的音乐不是一回事。再说就算有音乐,上古人又不会专门开什么演唱会。”安菲儿说着,拍了拍脑袋,“我说到哪儿了?啊,对了,上古时期没电影、没电视、没虚拟游戏……总之是缺乏娱乐设施,老祖宗们不早点儿睡觉,围在一起瞎折腾,这不科学!”
“他们可能是在祭祀。”蠹鱼说。
安菲儿白了它一眼:“你又知道了?”
“喏,你看大陆形状,再跟咱们时代的陆地比较一下,能知道这是在北半球;根据外部的气温和恒星排列看,当地应该是春天;看月亮的形状,今天是农历初三。所以我推测,今天是当地的春社日。那幢最大的建筑物,可能是他们的神社。”蠹鱼有条不紊地分析说。
“好啦,算你强。”安菲儿指指大建筑物旁边的树林,“我们降在林子里好了。”
“得绕过树林,或者穿过建筑物前面的空场,才能接近阿龙所在的地方,有点儿难度。”
“如果跟他们降落在同一侧,很容易被孟图发现。” 安菲儿指了下代表阿龙的绿点,“你看,这东西比龙星人大很多,温度接近三十七摄氏度,应该是那艘救生艇,阿龙就在这里面。就是说,孟图也把救生艇藏在林子里了。”
“春社日大家都要参加狂欢,每个人都会喝很多酒。”蠹鱼说,“你小心点儿,应该能混过去。”
萧羽点点头,操作航时机缓缓下降。
他们降落在距离建筑物不远处的树林里。萧羽打开舱门,吩咐安菲儿:“我下去看看情况,你待在这儿,给我指路。”
“让蠹鱼指路好了,我和你一起下去。”
“不行,你得留在这里。”萧羽说,“必要时,我需要你用航时机把我和阿龙传送回船里。”
“你来负责传送,我去探路,不可以吗?”安菲儿固执地争取。
“不可以。”萧羽的语气变得严厉了,“阿龙认识我,不认识你。”他冲蠹鱼扬了扬下巴,“它说过的,你忘了?”
“真不公平!”看着萧羽走出舱门,安菲儿闷闷不乐地嘟囔。
她很快就兴奋起来——萧羽开启了思维传感器,把他的所见所闻尽数分享给她。安菲儿透过萧羽的眼睛看到:那座最高大的建筑物建在黄土夯筑而成的台基上,以木骨为构架,墙壁是茅草与泥混合垒就的,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唉,古人的生活条件真简陋啊。”安菲儿慨叹。
“据《周礼·考工记》等古典文献记载,殷代的建筑风格就是‘茅茨土阶’‘四阿重屋’,跟现在看到的建筑很像呢。”由于与航时机联结在一起,蠹鱼也能够分享到萧羽的见闻,这时候它也忍不住加进来议论。
安菲儿冲它撇撇嘴。她现在没工夫也没心情听它卖弄学问,她正忙着品味萧羽传送过来的上古狂欢场面。
被蠹鱼称作“神社”的建筑物坐落在一个大空场上,诸多人聚集在“神社”前。借助空场上燃点的篝火堆,萧羽看到,他们都专心地注视着“神社”内部,口中喃喃低语。古朴的乐曲声从“神社”内传出,以他所属时代的标准来衡量,堪称“呕哑嘲哳”,与“悠扬悦耳”可谓相去甚远,然而众人仿佛听得都很陶醉,还随着乐曲微微摇晃着身体,沉浸在虔诚的氛围中。
萧羽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神社”:它更像一座殿堂,两扇宽大的木门敞开着,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里面奏乐的人,只看到殿堂的中央设置了一张供案,上面摆着盆炭火,炭火上架着一口小猪。七名长袍曳地的青年男女在供案前做出各种姿态,看起来像是在跳舞,舞姿粗犷,人人都跳得很卖力。萧羽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七名青年中有六人在不断地变换位置,而当中的那个年轻女子,似乎是他们的核心,她只是在原地缓慢地转着圈子,并不跟随大家移动。他猜想,这七个青年男女应该都是祭司。
“中间这个不动地方的人,应该就是首席大祭司吧?”安菲儿也看出端倪来了,不免疑惑,“她怎么是女的呢?颛顼不是男的吗?”
“呃……最初的母系氏族社会,祭司都是由女性担任的。中国古代最早实行的是一神制,最高统治者就是太阳神。一直到商朝的时候,太阳神的祭司还有女的呢。” 蠹鱼停了一下,忽然有些得意地宣布,“不过,现在这些人祭祀的不是太阳神,是北斗七星!”
“你是说他们在演练北斗七星阵?”安菲儿不敢置信。
蠹鱼没有理会她的问题,径自喋喋不休:“颛顼的部落早期以猪为圣兽,他们认为北斗七星中前四颗星组成的斗就代表猪。你看,这七个人不管怎么换位置,都一直维持着北斗七星的形状,中间不动地方的那个人,代表的是天枢星。”
“先别管猪不猪的了,”安菲儿急道,“找到孟图要紧……我是说,救出阿龙要紧。你看看有什么法子能不引起这些祖宗们的注意,到救生艇那边去?”
“恐怕没法子,只能等等看了。”萧羽和蠹鱼同时答道。
他并没有等太长时间,因为这场祭祀已临近尾声。不多会儿工夫,祭司们停止了舞蹈,围观众人也全都散去,空场上,只剩下渐渐微弱的篝火。萧羽欣喜地发现,“神社”后面的篝火已完全熄灭,急忙沿着树林边缘向那边摸去。
但他没走多远就遇到了阻碍。一对青年男女正在树林边上热烈拥抱,怎么看都像是在私下约会。萧羽本能地关闭了思维传感器,迅即躲进林中。他一边观察着地形,想尽快找到跃过这道“障碍”的路,一边暗自祈祷,希望这对恋人赶紧离开这里,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可惜天不从人愿,这俩人非但没有离去,反而在树下草丛里躺了下来,说起了悄悄话。萧羽焦急万分,生怕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却又不敢不看,因为他更怕错过了抓捕孟图、救出阿龙的机会。眼看着这对恋人不慌不忙地交谈、拥吻,萧羽心里早已把这俩人咒骂了几百遍。春寒料峭,他却觉得全身冒汗,燥热难耐。
正在踌躇为难之际,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萧羽大惊,不假思索,回手一个擒拿,将那人按倒在地。
“嘘,嘘……放手啦,笨蛋,是我呀!”那人压低声音说道。
不必仔细看,光听声音他就知道,被他按倒在地的是安菲儿。萧羽恼怒地质问:“你来干什么?”
“你为什么突然关掉了思维传感器?”安菲儿挣脱萧羽的手,爬起来反问。
“这……”萧羽窘得说不出话,无论如何,他不能告诉安菲儿他所看到的一切,只好支吾说,“突发状况而已。倒是你,我又没发求救信号,你跑来捣什么乱?”
“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危险了呢,怎么能不来?”安菲儿生气地说,“什么突发状况,需要你关掉传感器?”
“没什么啦。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你就别问了。”萧羽搪塞。
他忘记了,安菲儿的性格是,你越不想告诉她,她越要问。“到底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她摇晃着萧羽,“赶紧主动招出来,别等我逼供。”
他看到的还真是不可告人的事。萧羽回嘴:“你既然知道是不可告人的,还打听那么多做什么?”他越说越有气,“不明白吗?我要是告诉了你,你就不是人啦!”
“嘿!你……”
他二人只顾争执,忘了压低语音,惊动了正在草丛里谈情说爱的那两个人。那对恋人站了起来,抖着衣服,略显诧异地问:“谁在那里?”
安菲儿眼快,已经认出那年轻女子就是扮演天枢星的人,顺嘴问道:“你不是刚才领舞的人吗?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对恋人乍见眼前冒出两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少年男女,也吓了一跳,女子不由自主地拉住男子的衣袖,悄声叫道:“瑶光……”
“别怕,阿枢。”男子把女子护在身后,问萧羽和安菲儿,“你们是谁?”
“嘿,这倒奇了!”安菲儿瞪圆双眼,指着女子问道,“她明明是女的,你凭啥叫她‘叔’啊?”
萧羽见场面大乱,心中涌起一股“大势已去”的悲壮,无可奈何地重又打开了思维传感器。即刻,蠹鱼的解释传了过来:“他说的是‘天枢’的‘枢’啦!这个女人既然是祭司,应该被尊称为‘女枢’,她应该就是颛顼的妈!”
“嗨,这就更奇了!你不是说颛顼是昌意的儿子吗?我怎么看她跟这个叫‘瑶光’的像是在谈恋爱?难道这也是时间乱流的影响?”安菲儿百思不得其解。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办正事要紧!”萧羽一面用思维命令安菲儿,一面对瑶光摆了摆手,“我们是西王母的使者,打扰了!后会有期……不,但愿后会无期!”说完一把拉住安菲儿,径直向“神社”另一侧跑去。
“还有一种可能性:你现在看到的这个叫‘瑶光’的,就是昌意本人。”蠹鱼的回答这时候才传递过来,“他很可能就是瑶光星的祭司。”
“你就掰吧!”安菲儿刚刚送出这句嘲讽,忽觉眼前腾起一阵红光,接着一个清脆的童声叫道:“失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