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蒂纳从人的内心所包含的神开始,想打破一切的神,但他与尼采相反,他的虚无主义是彻底的。施蒂纳因走不通而笑,尼采则碰了壁。在1854年出版了《唯一者及其所有物》以后,施蒂纳把所有的东西一扫而光。依他看,这些偶像的任何一个,都是由于同一的“黄祸论”,即对永恒思想的信仰所产生的。所以在他看来,“自我主义在任何根据上都站不住脚”。
罪业确实在乎“黄祸”,但把我们当作囚犯的法律也是这样。神是敌人。施蒂纳让亵渎尽可能趋于极端。“圣饼一旦消化,便无作用。”但神是自我分裂的,更正确地说,只是听其自然的自我分裂而已。苏格拉底、耶稣、笛卡儿、黑格尔等,所有的预言者、哲学家,只是发现了听其自然的我的新分裂方法而已。施蒂纳则把我还原为比较固有的、脆弱的东西,借以从费希特的绝对自我中区别出来。他不能用任何名字称谓。它是唯一者。
耶稣以前的世界史,在施蒂纳看来,只是把现实理想化的长时间努力罢了。在古代人独特的、净化的思想或仪式里显示着这项努力。耶稣以后,目的达到了,于是反过来从事使理想现实化的努力了。继净化而来的具体化的激越豪情,继基督遗志的社会主义扩张其势力,逐渐让世界腐化了。
但世界史只是对存在的唯一原理、活的具体原理、夸耀胜利的原理的长时间攻击罢了。人借助神、国家、社会、人类这一连串抽象的束缚,让这个原理屈服。在施蒂纳看来,博爱是诈骗。崇拜国家与神的无神论哲学,它的本身只是“神的谋叛”罢了。施蒂纳说:“今日的无神论者实际上是满怀虔敬的人们。”整个历史中,只有一种崇拜——永久的崇拜。这种崇拜是虚伪的。只有唯一者是真实的,是永久的敌人,是一切东西的敌人,事实上唯一者是很难侍奉的。
与施蒂纳同时,以反抗为原动力的否定行动遍及一切的肯定,这似乎势所必然。那种行动又充满道德的意识,把神的代用品全部清除。他说:
外在的彼岸虽被一扫而净,但内在的彼岸却成为新的天界。
这些革命者对革命尤为憎恶。要成为革命家,非得信奉什么不可,但又没有可以信奉的东西。
法国的大革命变成反动的了。革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由此可知。
服从人类,等于是侍奉神。再则,所谓友爱只是“社会主义者的星期天的见解”罢了。星期天以外,同胞们成了奴隶。所以,在施蒂纳的眼中,自由便是“我的权力”,真理只是“明星们的利己主义”而已。
在这块沙漠上开着各种花。没有思想欢呼的可怕意味,只要思想与信仰的长夜永在,就不能理解任何一星半点儿的新观念。黑夜即将结束,不是革命的黎明而是叛徒的黎明行将来临。谋叛是禁欲的,它拒绝一切安慰。除非别人的利己主义与自己的利己主义相一致,否则叛徒是不会协调的,他的真正生活在于孤独,会使单独者的存在意志得到十二分的满足。
于是个人主义达到顶点。那必定会否定那些否定个人者的一切,使个人昂扬,赞扬一切侍奉个人的东西。施蒂纳所谓的善是什么呢?是“我所能利用者的东西”。获得正当允许的是什么呢?是“一切我所可能做到的事”。反抗又进而成为犯罪的正当化。
施蒂纳不仅试图做此正当化,他的徒众在各式各样的无政府主义的暴力革命中也得到虚假的正当。他们显然陶醉于以自己为出发点的展望中。
也许与圣者断绝关系,换句话说,即破坏圣者会成为普遍的趋向。那不是新的革命行将来临,而是强力傲慢之举,没有尊敬之心,没有羞耻之念,也没有良知自省,雷鸣在地平线上扩大了吗?天已预感到了这些,因而阴沉黑暗,你没有看到吗?
在屋里创造默示录之人的阴惨的喜悦,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没有人能阻止得了这专断残酷的论理。
只有为反抗一切抽象而站起来的自我,只有因被隔离,被斩断了根子因而其本身成为抽象的,不可名状的自我而已。已经没有犯罪,也没有过失了。因此再也没有罪人,我们都是完美无瑕的了。
任何自我,对国家与人民在根本上都是有罪的,所以应该承诺活着便是犯罪。既然不承认死,那么要成为唯一者,便非承认杀人不可。“不亵渎任何东西的你,是赶不上罪人的伟大的。”施蒂纳惴惴不安但断然地说,“不要杀死他们,把他们捧为殉教者。”
但命令杀人者的正当性必须得动员唯一者们来公开宣战。于是杀人成为一种集体自杀。施蒂纳不肯这样说,也许压根儿不知道,但对任何破坏则不畏惧。反抗的精神终于在混沌之中发现了更残忍的满足。“你们(德国国民)行将被埋葬于地下。你们兄弟的国民也行将步你们的后尘。所有的国民都步你们的后尘时,人类便被埋葬了。而在那坟墓上,成为唯一主人的我会为了人类的后继者而大笑。”
于是在世界的废墟上,王者的个人悲哀中的笑装饰了反抗精神的最后胜利。但这个极限唯有死或再生,别的什么都不可能。施蒂纳与一切虚无的反抗者一面陶醉于破坏一面向极限突进。最后发现了沙漠,非得在那里学会生存不可。于是尼采呕心沥血的探求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