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纪家果然又来了。
镇北侯和纪家老太公有君子一诺,而信物已经被孟家的孙子,现任镇北侯摧毁,现在纪家上门讨要说法来了。
今日临门的,无一不是皇亲国戚,更不乏言官笔吏,只要闹出去,孟家被参上一笔,那镇北侯府就算完了。
纪思清不知她这个糊涂兄长打的是这个主意,蠢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还没等纪云中开始讲述当年情,老太公如何身为一方游医,却医术高超,救了镇北侯爷一命时,就被纪思清一个巴掌扇过去,倒把客人们打了一个激灵,好厉害的娘子。
“诸位,我这兄长小时候生过病,发了一场高烧,没有及时医治,烧坏了脑子,导致他现在一直不大好。但我们祖父和镇北侯府有交情是真的,这点千真万确,不假。”
孟君诚刚从内堂出来,就瞧见纪思清勇扇其兄这一幕,纪云中他是见过的,当时来的时候不觉得是个草包,还了钱,又逼着要回翡翠扳指的人,不像是个废物。
可今日看来,好像还别有隐情。
“长酒,去请纪姑娘里头说话,那个纪公子,找个人陪着喝酒,灌醉算完。”
“是。”长酒也觉得这位纪小姐有意思,大庭广众掌刮自己兄长,好手段,奇女子。
纪云中被请到院中一张桌上,正要开席,就有人来敬酒了,一杯又一杯,很快就忘记今日来孟府的正事了。
而纪思清,这是她第一回踏入侯府内堂,她想嫁的人就在她面前坐着,“请坐,纪姑娘。”
孟君诚道:“今天我很忙,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纪家缺钱,你开个价,但凡能让令兄闭嘴,我孟君诚无有不从。”
“侯爷安好,小女子纪思清祝您新婚大喜,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您与新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吉祥如意。”纪思清起身,说了一长串祝词。
“可以了,纪小姐,坐吧。”孟君诚喝了点酒,面色很冷,“是不想要钱,那你们想要什么,直说。”
“侯爷的信诺,还有效吗?”纪思清道:“您捏碎了扳指,现在又来谈信诺,我们凭什么相信您?”
“随你,扳指反正已经碎了,以后不管你们拿什么信物出来,我都不认,你们又能奈我何?”
孟君诚低头,端起手边的茶,说:“你想进我府中做妾,那就进来吧,过个两三年,我送你去庄子上,死在外头,也无人知晓。”
“侯爷竟然是这样的人?”纪思清也笑了,同样端起桌上的茶,“这茶能喝吗?”
“随你,爱喝不喝。”
“今日侯爷大婚,总不想平添白事吧。”
“我有一千种法子,让你们兄妹二人死得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我的提议,你们还是认真考虑一下。”
“纪家窘困,需要进账,思清斗胆,希望侯爷帮助。”
孟君诚搁下茶盏,笑着说:“早说不就完了,又要进来做妾,又要信物,信物是死的,我不认了,又能如何?”他说:“我孟君诚不是什么君子,你进来做妾也没什么用,说吧,想要多少银子?”
这下轮到纪思清笑了,她说:“死不死的倒是无所谓,纪家空空荡荡,活着也没什么奔头了。侯爷应该知道,咱们不仅缺钱,更缺势,我如果进来做妾,那纪家就是侯爷的亲家,那钱财——”
“长酒,给纪姑娘拿银子。”孟君诚朝后头喊了一声。
“来了,”长酒从屏风后绕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匣子,“一万两,纪姑娘,您可省着点花,咱们家也不是开钱柜的,没那么多银子可供您挥霍。若是今日这遭还有,那您就真得过来做妾,三年后去城郊十里亭青山寺,或者乱葬岗了。哦,咱们家地方大,池塘也多,您会浮水吗,哪天掉进池塘里,没有人施救,您香消玉殒也是有可能的哟。”
纪思清笑出声,她看着鬼灵精怪的长酒,回道:“这位姑娘,我会浮水,我也住过乱葬岗,我既不怕鬼,也不怕死人,我就怕穷,人一旦从有钱变得没钱,那简直一天都活不下去。”
然后起身,瞧了孟君诚一眼,“多谢侯爷大方,这钱算我今日借的,将来若有机会,再行报答。”
说罢,也没管她那个兄长,自己出门走了。
孟君诚说:“让南山去纪家盯着,若她是个有用的,就帮;若也是个废物,杀。”
“是。”
长酒和孟君诚在外堂又说了几句,里头莲之回了新房,反而又一声不吭了。
荷生问她:“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送酥酪到大厨房去了?”
莲之道:“有些迷路了,转晕了头,春芳满园太大了。”
“那你歇会儿吧,刚刚有个叫采桑的姐姐送茶和糕点来了。”荷生不疑有他,照旧在新房里站着。
莲之听了酥酪的话,本来是相信了的,后面忽然就觉得不对劲,酥酪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出卖主母,讲出孙家要送个小姐给侯爷做妾的事情?还特别讲明了,说老太君没瞧中孙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即使没瞧中,那也是背地里的,不教外头人知道的,特别是新夫人,必须得瞒着。
酥酪才不是昏了头,见钱眼开,她恐怕是专程来传话的,指望侯夫人年纪小,不懂事,借自己的嘴告诉给夫人之后,夫人耐不住,马上向侯爷挑明这个事儿,她们的目的就是通过夫人的嘴巴把那个孙姑娘摆到台面上来,最好夫人再和侯爷大闹一场,吵的无人不知,才算圆满成功。
届时,才真是遂了大姑奶奶的愿,那位孙姑娘才真的不得不进来做妾了。
莲之喝了一杯茶,又咬了一口莲花饼,摇了摇头,心说:女人嫁了人果然都是向着夫家的,这大姑奶奶好歹也是姓孟的,怎么净帮着孙家人祸祸自己娘家呢,果真侯爷不是她亲生的。
“两位姐姐,侯爷令咱们给夫人送席来了。”来的是两个小童,春盘和午盏,两人都是八、九岁模样,梳着揪揪,圆盘子脸,未语三分笑,“两位姐姐大吉大利,开门有赏!”
“哪里来的童子,竟还有这么讨赏的?”荷生身上带着一些铜钱碎银,她见真是送吃食的,从荷包里掏出两个二两的银元宝,抛出去,“一人一个,拿去玩吧,两个臭屁孩子,还知道给茶盘扎红绳呢。”
“姐姐哪里话,您请让开点,咱们这就开始上菜啦!”午盏将食盒往里头拿,春盘则站着报菜名:“鸳鸯璧合、心心相印、吉庆有余、金凤和鸣、花开富贵、春色满园、幸福美满、比翼双飞、百年好合。”
荷生数了数,怎么数都是都是九道菜,不是听说外头筵席是十二道菜么,怎么少了三道。莲之也凑上来,见菜虽盘数多,但量少,且摆盘十分精致,便问:“两位小哥,敢问这是侯爷替咱们夫人特制的吗?”
“一点不错,姐姐聪明,”春盘道:“正是侯爷让御厨替夫人特制的,您瞧这春色满园和幸福美满,都是外头没有的,侯爷体谅夫人和几位姐姐辛苦,您们就快吃吧,稍后菜就该凉了。”
“你们两个吃了吗?”莲之连忙将吉庆有余和心心相印递出去,“既然来了,一道吃吧,这么多菜,咱们也吃不完。”
春盘和午盏对视一眼,他们方才虽然在厨房吃了点余下的料,但都是半大的孩子,且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会子好像是又饿了,莲之笑,又递上筷子,“去那边坐着吃吧,我将余下的给夫人送进去。”
陆庸妍这会儿也不太饿,孟君诚让她吃那味道很重的凉面,这会子嘴里还一股子蒜味,想漱个口,别一会儿说话,把人给熏着了。莲之和荷生端着小小的菜碟进来,用茶盘托着,荷生说:“姑娘,侯爷特意让人送来的。”
莲之蹙眉,拍她一下,“叫夫人,”又指指外头,低声道:“还有侯爷的人在呢。”
荷生捂嘴,“对,夫人,您请用膳。”
这几道菜其实也就是莲子百合红豆沙、秘制招牌一品鸡、百合糕红枣糕双拼、灵菇花胶、养生菊花石榴球、清蒸老虎斑,还有一道外间宾客都没有的幸福美满,也就是海胆菜心粒炒饭,陆庸妍道:“你们都辛苦了,坐下,一道吃。”
“这?”莲之怕侯爷忽然回来了,她说:“我先去外头守着,等荷生吃饱,再来换我。”
“我先去守着吧,我方才吃了侯爷准备的面条,你还没吃呢,我先去守。”荷生也不待莲之多说,直接出去了。
陆庸妍放下扇子,准备吃那碗莲子百合红豆沙,又见莲之只捻了红枣糕来吃,她说:“吃鸡。”
莲之只想随便吃两块点心,然后赶紧出去站着,这新夫人进门头一晚,都躲在新房吃东西,这传出去怎么得了?
陆庸妍拿个盘子和筷子给她,道:“没这么快,外头那些宾客,一个一个应酬,侯爷还有的忙,你快吃,别耽误时间。”
“是。”
这秘制一品鸡的滋味果然好,莲之吮了两块,胃里有东西,也舒服了许多,抬头见陆庸妍端着莲子百合红豆沙慢慢地喝,便道:“夫人,大姑奶奶透出话来,意思是想让您和侯爷说,让孙家的一位小姐进来做妾。”
“嗯。”陆庸妍慢慢搁下碗,“我知道了。”
“您千万别参与进去,大姑奶奶的想法是她的想法,那不是侯爷的想法,您且安心,侯爷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
陆庸妍点头,给莲之夹了一筷子花胶,“吃吧,我心里有数。”
莲之吃了个八分饱,也不敢吃到十分饱,怕晚上守夜伺候的时候要如厕,于是收拾了一下,去换外头的荷生,荷生健谈,已经和两个童子十分熟悉了,知道这两个孩子是外院的书童,将来是准备给小公子孟启松做小厮的。
荷生正要问,这孩子生母的情况,两个童子都说不知道,没见过。但春盘提供了一个很有用的情报,那就是侯爷每年都会收到来自榆林的来信,还附带礼物,有很多是给小公子的书,或者是绣品,他们猜测小公子的生母兴许在陕西榆林老宅也说不定。
荷生听的入了心,又寒暄几句,莲之就出来换她了。
“姐姐们慢吃,我们吃饱了,这就先走了。”午盏说:“食盒一会儿有人来收,姐姐放在门口就是。”
荷生笑,“那你们慢走。”莲之道:“为何这内院没见几个丫鬟?”
午盏和春盘对视一眼,那意思是,你们这都不知道?然后道:“两位姐姐有所不知,老太君怕丫鬟们带坏侯爷,所以不许侯爷身边有丫鬟。后来侯爷从军,征战出行,鲜少待在府中,所以更不需要丫鬟了。如今夫人来了,想来侯爷会将这些交给夫人打理的。”
莲之点头,“那两位小哥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当心侯爷找你们。”
侯府中灯火通明,两个童子行了礼,就出了九曲廊桥,走远了。
莲之在外间站着,荷生进去吃东西,她说:“我觉得这侯府太大了,美虽美,但太空旷了,小姐觉得呢?”
“我也这么想。”陆庸妍道:“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回建康城生活,住一个小小的房子,夫君早出晚归的,我也有个事做,那样就很好。”
“那怎么可能?”荷生摇头,“别说老太君不会允许,就是侯爷也不会允许的。小姐您是正妻,真要有这么一天,除非您被休了,或者是被贬妻为妾了。”
“啊,呸呸呸,我说的是个什么啊!”荷生说,“别这么悲观,咱们好日子还长着呢。”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方才听那两个童子说,侯爷常年不在府里呆着,那我去和侯爷说,他出门也带上我,这么大的侯府,我住着,也害怕。”
“嗯,小姐去哪儿,我和莲之就去哪儿,跟着您,半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