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君诚在陆家坐着,这里他熟,就是前国子监祭酒赵敏之的府邸嘛,现在成了陆府,倒也相衬。彻侯来了,张氏作陪,阿香上了茶来,荷生在外头观望,她家小姐没有坐,就在张氏身后站着,倒是彻侯道:“陆小姐倒是不必站着,自己家里,坐下便是。”
张氏忙道:“对,庸妍不必拘谨,坐我身边吧。”
陆庸妍走上前来,迤迤然给孟君诚行了个礼,又冲张氏略福了一福,方在小凳上坐了,没有坐满,三分之一都不够,孟君诚瞧得清楚,他想说,自己家里,不必这样。
可这还不是他家呢,在她自己家里,她自然不必听他的。
想到此处,就有些不自然,两个女眷也陪不了他说什么,张氏叫了些点心上来,孟君诚本来饿了,昨半夜才到家,家里厨房都熄火了。今早上,天亮就去给奶奶请安,话没说三句,就被奶奶撵出来上陆家门,谁知陆家门这么难进,在外头等了好久才开门,这会儿他腹中空空,正饿着呢。
于是他捻了两块咸口的点心,不吃还好,越吃越饿,他又不吃甜食,心道:这得忍到什么时候去啊,岳父怎么还不回来。
张氏不擅交际,便也察觉不到上位的心思,她只顾陪坐,完全没留意彻侯有饮食需求。陆庸妍朝彻侯桌上扫了一眼,便起身道:“厨房刚刚煮了小馄饨,我们都还未用早膳,侯爷可想尝尝?”
小馄饨,在哪里?孟君诚眼睛一亮,陆庸妍笑着退下去,荷生在外头候着,这刻立马冲上来,“如何,小姐见到侯爷了,侯爷如何?”
“年轻有为,长相英俊,”陆庸妍笑着说:“比你见过的男子都有模样,这样可以了吧?”
“那太可以了!”荷生捂着心口,“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侯爷饿了,你去厨房吩咐上凉碟,一叠冷切牛肉,一叠凉拌莴笋,再去煮一大碗馄饨来,我记得厨房是有多余的馄饨皮的。”
“好,我马上就去。”小姐对侯爷满意,荷生也就对侯爷满意,她冲到厨房,指挥厨娘做事,“多撒葱花,多加大蒜,加醋啊,对,多切点肉,鸡蛋,茶叶蛋呢?快夹几个出来,让侯爷尝尝咱家的茶叶蛋。”
一盏茶功夫,一盘大片牛肉、一叠莴笋丝、四个茶叶蛋、一碗热馄饨就到了,馄饨上撒了葱花和虾皮,孟君诚已经饿得坐不住了,这刻所谓的早膳摆上桌,他瞧也没瞧,直接就上桌开吃了。
张氏陪着,象征性吃了三五个小馄饨,很快就停筷了,等他吃饱,抬头一看,哪里还有陆庸妍的踪迹,也就张氏在一边坐着,那位蕙质兰心的陆小姐,早就不见了。
吃饱之后,孟君诚的心就不安分了,想找那位陆小姐说话,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就是想和她再说几句。怎么就不回来了呢,人呢?
陆庸妍在厨房安排中午的饭菜呢,“彻侯爱吃酸,不爱吃蒜,你们少放蒜泥,生葱都做熟了,侯爷不大吃生的小葱,这碟蒸蛋最好也别撒葱花了。还有那个甜品改成南瓜酒酿圆子,对,切皮南瓜,不要那种小瓜,要大的胭脂瓜。”
彻侯一直等,一直等,好不容易等到陆庸妍再出现的时候,他本想起身迎她,却见他岳父大人忽然出现,赶紧弯腰行礼,“孟君诚见过陆祭酒。”
陆端怎敢真受了彻侯的礼,立马去扶,“侯爷回来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可还平安?”
听起来都是些基础问题,问问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咋不知道;你路上都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京,是不是对我这老丈人有意见?我听说你行事荒唐,可是不想结这门亲了?
其实句句是致命问题。陆庸妍就在陆端身后站着,她身姿笔直,毫无娇媚之态,端的一副落落大方良好教养的样子,孟君诚答道:“月前在西南大山内剿匪,山路崎岖,边境又长,也曾迷路了几次,生死之际,所幸都顺利活了过来。本也要回京的,正巧路过南疆苗寨的时候,那边正在杀猪熏肉,那种肉要先风干,再用松枝去熏,制肉过程也是二十多天,说来惭愧,为了等这一批的风干熏肉,才误了回京的时辰,岳父赎罪。”
这一声岳父,倒叫陆端心里的脾气消下去大半,好歹还是认这门亲的。剩下的什么熏肉之言,且权当他是自己找补的,无需当真,也不必计较那许多了。
本当他胡说八道,谁知孟君诚道:“小婿这番是专程给岳父送肉来的,这种肉在当地是一盘名菜,叫风吹排骨,可随大米一起蒸煮,然后饭里就带着肉香,十分好味。”
陆端笑着瞧了他一眼,孟君诚心里吁一口气,然后瞧她,她仿佛听得认真,仿佛又根本没听他解释似的。可她一直在岳父大人身后站着,不是没听见,那就是,不相信?
她不信他的话,这女子。孟君诚眼神一阵一阵往陆庸妍身上瞟,张氏倒是没什么知觉,陆端觉得好笑,他说:“庸妍,你去厨房看看,什么时候开膳。”
“是,”陆庸妍毫不恋栈,转身就走。
这女子!明知他是在瞧她,也是为了瞧她来的,听说她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不学那些京城小姐今日赏花明日爬山的,他堵她的机会都少了许多,也听说她那庶母不是能干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若是明日还想见她,还得费点功夫了。
午饭很丰盛,那碟子苗寨出品的风吹排骨也端上桌了,确实是放在米饭中蒸熟的,孟君诚刚刚就差不多吃饱了,中午就就没吃下什么东西,陆端还当他腼腆,头回上门,不好意思。还一直给他夹菜,孟君诚一口一口吃下去,简直快撑到喉管处了。
等陆端吃饱,他想走又不想走,想走是来了大半天,差不多了;不想走还是想见她一面,有几句话想和她说清楚。
张氏不精明,可陆端是个明白人,立马就会意了,带彻侯去书房随便聊了几句,立马就说要去拿嫁妆单子给侯爷过目,出门就叫丫头去请小姐,请小姐到书房说话。
陆庸妍上午整个人就在厨房打转,才回了小院子,换了件衣服,还没坐下,书房的人就来了,说老爷请小姐去书房说话。陆庸妍还以为彻侯已经走了,她爹有话要交代,于是随便梳了个很家常的头,去了外书房。
“父亲找我?”陆庸妍推开书房的门,却见彻侯在里头坐着,哪还有陆端的人影。她站在背光处,彻侯道:“进来,我有话同你说。”
“是,”陆庸妍索性开着门,在外头能看见的地方坐了。
彻侯瞧她那般小心,仿佛自己真能把她怎么样了似的。他说:“我的传闻,你可都知道?”
来了,来了,正题来了。
陆庸妍略福了福,“不清楚,我随父亲自建康来京不过三月,还不足百天,对彻侯的传闻,并不知晓。”
孟君诚瞧她表情,如此淡定,不是真的不知道,就是装傻,这份定力,当教人刮目相看。他说:“我今年二十有二,却有个八岁的孩子,你可知道为何?”
还能是为何,你早熟呗。
“望侯爷赐教。”陆庸妍起身,又是一福。
呵,这女人!
孟君诚道:“这孩子是——”话说一半,忽然卡住了,陆庸妍抬头,却见孟君诚笑看着她,“我还以为陆小姐对万事都不大在乎呢,方才听得如此仔细,我忽然又不想说了。”
“好,”陆庸妍点头,“那您自便,我先出去了,男未婚女未嫁,待在一处惹人非议。”
说罢起身就要走,“诶,”孟君诚在她身后道:“你我未婚夫妻,有什么可惹人非议的,难道你还能再嫁旁人不成?”
陆庸妍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直接下了书房的台阶,离去了。
“她这种性格,我逗她作甚,嘴贱!”孟君诚扇自己嘴巴,懊悔得很,明明是想告诉她的,可这样,像是弄巧成拙了。
等和陆端道了别,孟君诚回去的路上一直抿着嘴,长酒瞧他脸色,“怎么呢,可是陆家小姐不标致,不合侯爷的心意?”
“不得胡言,陆小姐标不标致,是你能说的?”孟君诚斥道:“你和锦书都管好你们的嘴,莫以为自己是老人了,就欺负陆小姐。”
啧啧啧,这还没娶进门呢,就开始护妻了,长酒心道,回去一定要和锦书好生说说,侯爷这是自己看上眼了。百闻不如一见,一见钟情,兴许就是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