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徐蓝四点半的闹钟响了起来。那是一首摇滚乐,音量高得恨不得把天花板震下来。徐蓝还没醒,陶浅却被吓得心跳都空了一拍。她猛得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顺着光摸索到徐蓝的手机,关了闹钟。刚想窝回被里,徐蓝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吵醒你了。”
陶浅半梦半醒的,应了一声,接着便沉沉睡去了。
过了片刻,徐蓝轻轻掀开被子,拿着要穿的衣服去了客厅。
她像机器人一样重复着那些每天早上都要做一遍的动作,穿上衣服,套上环卫服,抹把脸刷个牙,五分钟以内就能出门。
其实,也还属于夜间。
没有光的时候徐蓝出去活动,白天她就尽量待在自己的房子里。
刚从孤儿院出来的时候她就去扫大街了,鉴于她还是学生,每天就干早上一个时间段。后来有了正式工作之后徐蓝也没有辞掉这份工作,公司也没提要辞她,就一直干到现在。
徐蓝觉得,这个时间里,一切还被黑暗笼罩,但是空气里明明又饱含着无数新鲜的分子,那种会开启新的一天的分子。她慢慢看着天色变亮,原本清净的街上车辆多起来,耳边也喧闹起来。
她每天都清醒在黑夜白昼交织之际,然后回到这间小公寓里拉上厚重的窗帘,在黑暗中昏昏睡去,故意错过这一天。
此时,徐蓝一如既往地推着车时走时停,清理着路上的垃圾。空气凉凉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微微笑了。
她忽然,开始期待白昼。
回了住的地方,徐蓝蹑手蹑脚地冲了个澡,然后穿上睡衣又钻进了被窝里。一进去她就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热气,那是陶浅身上的。徐蓝轻轻抱住她,闭上了眼睛。
太阳一点点升起来,这一次,陶浅先醒来。理所当然的事,徐蓝再睡下就很少在十二点之前睁眼了。
陶浅一醒来便看见陌生的天花板。她清醒了几秒,然后坐起来发了一小会呆。
她离开家的时候并不多,在别人床上睡觉的次数更屈指可数。所以当她此刻处在一个还说不上很熟悉的环境里时,她有点心慌,那种没有理由的心慌。于是她选择再次缩回被子里。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小心蹭到徐蓝的腿。僵了几秒,她慢慢把腿又搭上去,胳膊也抱住徐蓝,这样,她就钻进了她的怀里。
徐蓝身子比自己的冷,陶浅张开手掌贴在她的背上,增加两人接触的面积。
陶浅的脑瓜里不住地想着各种事情,好事,坏事。在纷繁而不受控制的各种思绪当中,她悄声下了床。
徐蓝的下一个闹钟在下午一点多响起来。屋里的窗帘很厚,房间里只有淡淡的光。她一睁眼看见屋子里空空的,立马抓过手机给陶浅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
“喂?”厨房里传来了脚步声。徐蓝抬头,陶浅站在厨房门边探头探脑。她摇摇手机,笑,“我在你干嘛给我打电话。”
徐蓝扯了下嘴角,紧张的身体放松下来。她默默地把手机放下,“我忘了。”
陶浅:“我在厨房呢。”
徐蓝:“在厨房干吗?”
陶浅:“熬小米粥。你快洗漱吧,洗完吃点东西。”
“……哦。”
不得不说,陶浅是个和自己差太多的人。
徐蓝盯着厨房门框,这样想。
刚才她趴在上面,灰色的袖口长出太多。那是昨天自己临时给她的家居服。
灰色不适合她。另一方面,徐蓝也没适应早上醒来,有人趴在门框上和自己说话。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闪一闪的,像朵淡粉色的玫瑰上缀了几滴清晨的露珠。
洗漱好,两人相对坐在小玻璃桌旁。
桌上放着两碗小米粥和两碟小菜,粥还冒着热气。
“……你熬的?”徐蓝拿起勺子来,动作竟有几分生硬。这样热气腾腾的温馨画面于她实在是过于陌生,徐蓝索性直接端起碗来喝了一口。
陶浅:“我下楼买的,因为我没找到米。我们昨天忘记买米了。”
“……嗯。”
“你起得好晚。我都热了三遍了,一小时一遍,用那个灰色的锅热的。”
“……嗯。”
徐蓝慢慢搅了会儿碗里的粥,还是开了口:“家里有微波炉。”
“?”陶浅一脸困惑,“我没有找到啊。”
“那个红的。”
“那个是微波炉啊……”陶浅想起了那个很显眼的家伙,“我以为是烤箱呢。我看电视购物里烤箱都是红色的,我本能反应,也没仔细看……”
徐蓝看她低着头脸红的样子,忽然想起当初在肯德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会儿她也是低着头打电话,打着打着就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徐蓝轻笑了一声。
“上午没课么?”
“没有,但是下午有,待会就得走了。”
“我送你。”
“不用,你忙你的——”
徐蓝看了她一眼,陶浅闭嘴,默默喝粥。
吃完饭,徐蓝在厨房刷碗,陶浅趴在门框上看她。
她此刻的样子比她平时不知道温柔多少。
她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家居服。虽然衣服颜色很暗,但是料子柔软。
陶浅问她:“你睡午觉么?”
徐蓝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你认真的?”
陶浅忍着笑,摇摇头,“不是认真的。”
徐蓝知道她在揶揄自己,哼了一声继续刷碗了。
陶浅的声音又在自己身后响起来:“我就是觉得你作息有点不正常……”
徐蓝没吱声。
陶浅继续:“白天睡到下午,晚上工作到凌晨。”
徐蓝继续沉默。她本来第一反应是反驳,但是转念一想,以后要跟陶浅一起生活,自己绝对要做出改变。“现在还没办法,我的工作是这样。”徐蓝往水槽里甩了两下手,然后擦干。走到门边,她勾住陶浅的肩膀带着她往外去,“过段时间吧,我考虑考虑。”
“好。”
陶浅很高兴,徐蓝这么听劝。但她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之前没有人劝过她吗?
懒得想了。
两人到沙发里窝好,打开那台小小的电视。
徐蓝拿着遥控器换了好几个台,最后停在央视三频道,正在播小品,很热闹。
陶浅:“你喜欢看电视么?我家的电视都不怎么开。”
徐蓝把陶浅圈在怀里,两只手揉她的手腕,“嗯,挺喜欢的。”
电视机里传出小品演员夸张的叫声和观众的阵阵欢笑,整个屋子都喧哗了几分。
陶浅不知不觉就被小品带进去了,笑了几声。徐蓝没看电视,她的目光被桌子上一摊奇怪的东西吸引了去。
“这什么?”她探身去够,身子压着陶浅也往前。
拿过来之后,徐蓝发现那是一个被剪成一个托盘的矿泉水瓶,里面摆着几朵野花。紫红色的,艳黄的,七八朵的样子,颜色那叫一个艳俗。
陶浅瞥了一眼,笑,“这是我早上下楼时候摘的,你这没有花瓶,我就把水瓶剪了。”
“……”
徐蓝端着那一盘姹紫嫣红,无语了一会儿,又把它慢慢地放回到原本光秃秃的桌子上。
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小玻璃桌,这么一点缀显得更寒酸了,徐蓝顿觉几分悲凉涌上心头。“待会儿我出去买个花瓶。”
陶浅回过头,认真补充:“还有花。”
客厅的窗帘早就被陶浅拉开,此时阳光淡淡地洒进屋里,徐蓝觉得自己闻到了它的香味。
桌上的小花有些蔫头耷脑,呆呆地互相望着。
徐蓝轻声笑了,她拿下巴轻轻蹭陶浅的头发。
那里软得好像夏天的蚕丝被。
看了会电视,两人出门去。徐蓝先把陶浅送去学校再去舞室上班。
这会儿2号线上人还不少,进地铁之后就剩一个空位了。徐蓝把陶浅推过去坐下,自己拉着拉环站在她前面。
徐蓝:“你这样去学校要多久?”
陶浅:“大概一个小时,中间要换三号线。”
“……”徐蓝想了会,“晕车吗?”
“不晕,”陶浅连连摇头,“我坐地铁很舒服的,我还能在地铁上看书,不耽误事。”
徐蓝笑。
“你其实不用送我,来回两个小时呢,太久了,你不是还要上班。”
徐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我无所谓,舞室的课不在这个时间上。”
“噢。”
地铁上有些吵闹,两人都不再说话。徐蓝看着窗外,陶浅看着徐蓝青色衣衫上不时因为身体晃动而起的褶皱。
快要三点的时候,两人终于站在了陶浅大学的东门。门口有一排人脸核验的设备,旁边站着个保安,正神色诡异地端详着徐蓝。徐蓝困惑,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她低头瞄了一眼,撸到胳膊肘的卫衣外面露出了黑色的纹身。她笑了一下,看了眼神色戒备的保安大叔,把陶浅往前一推,“快去吧,晚上我来接你。”
陶浅:“不用,过来太远了,你——呃,好。”
徐蓝看着她进去。
东门是正门,一条宽敞的大道通进去,徐蓝看见白色的教学楼和某些高耸漂亮的建筑。她也不知道那些建筑是不是陶浅大学里的,因为看起来太漂亮了。研究了好久徐蓝才又坐地铁回到市南去了舞室。
那家舞室档次一般,徐蓝要学历没学历要资历没资历,也找不到太好的职位。
晚上八点半徐蓝才下班,一出门她就急匆匆地打车去了陶浅学校,还好赶到的时候陶浅还没下课,徐蓝便在门外等。
她低头看看手机上陶浅回复自己的短信:【我从小西北门出来,大概会在九点二十左右的时候。】
徐蓝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确实不大的门,还是不放心,便拦住一个学生模样的人问道:“你好,请问这是你们学校的西北门么?”
那学生点点头,“对啊。”回答完了便要走。
“呃,等下,”徐蓝又叫住她,“那你们学校有大西北门么?”
“……”那学生懵了一阵,说:“什么大西北门?噢,你是说西门么?”
果然是大学,校门都这么多。
徐蓝放弃了,直接说:“有朋友说让我在小西北门等她。”
“哦哦,那就是这个门,你在这就行。”
“好。”
此时夜色已深,不断有学生说笑着从学校里出来,校门口越来越热闹。大概是因为这个出入口太小的原因,管制很松,七八个小吃摊子支在路边冒着白烟,烤地瓜、烤冷面、狼牙土豆煎豆腐,各种香气混在白烟里缭绕在校门口。
徐蓝还没来得及吃晚饭,看着这番景象闻着各种气味,她肚子咕咕直叫。
正摸着肚皮犹豫,徐蓝看见陶浅背着个大书包出现了。她走得有些急,还没迈出门槛来眼睛就四处张望。徐蓝朝她挥挥手,陶浅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小跑着过来。
“你来了!”陶浅瞪着亮晶晶的一双眼看徐蓝,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
徐蓝把她书包摘下来拎在手里,白她一眼,“不然呢。”
陶浅笑,嘴角的酒窝小小的。
刚准备走,陶浅拉住徐蓝的胳膊,眼睛瞄着那一串小摊子,“买点东西吃嘛。”
徐蓝:“你没吃晚饭?”
“没有……”
“怎么不吃?”
陶浅抱着她的胳膊,不自觉地蹭了蹭,“就是没吃嘛……”
徐蓝没多想,一手拎着将近十斤的书包一手挂着小小的人朝小摊走过去,“那你想吃什么?”
“你呢?”
“烤冷面?”
“好啊,要几张面?”
“你吃几张?”
“半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