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头。徐蓝接起那通电话来。
“林哥。”
电话那头的人叫林涛,是个搞房地产的,经常来凌瑞雪的酒吧,和徐蓝多少有点交情。
“你要找那人我给你找着了,住址已经发过去了。”林涛说。
徐蓝心中一震,暂且按捺住去看短信的欲望,“好,谢谢。”
“先别挂——徐蓝,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今天不行。再说,改天也该是我请你。”
“……那好。”
“我挂了。”
“——别急,咳,我等你请我吃饭。”
“好。”
挂了电话,徐蓝看到短信图标上果然有一个鲜红的数字1,提示她有一条未读短信。徐蓝看了几秒,关了手机。一抬头,对上凌瑞雪怪异的目光。
“你刚跟谁打电话呢?”
徐蓝:“林涛。”
凌瑞雪眉头马上紧皱,“你找他干什么?”
徐蓝也不瞒她,“找人。”
“找什么人?”
徐蓝不说话。她不是不想告诉凌瑞雪,而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见徐蓝久久没回答,凌瑞雪坐过来,慢悠悠地问:“你什么时候需要找人了?”凌瑞雪拿胳膊微微顶了她一下,“怎么,看上谁了?”
徐蓝不说话。
凌瑞雪挑挑眉,坐直了身子,“真的啊。我看看谁。”说着,她便去拿徐蓝的手机,抓起徐蓝的右手大拇指按在屏幕下方,“开机开机。”
徐蓝也不反抗。
清脆的开机声一响,凌瑞雪点开了那条未读短信,嘴里念着:“姓名:陶浅,住址:光宁区宜阳路168号。还有电话。”凌瑞雪笑了一声,“怎么还靠找啊,单相思?”
徐蓝乜了她一眼,把手机收回来。
“嘁,”凌瑞雪推她一把,“这都五六年了,没见你真主动找过谁。铁树开花啊,什么时候认识的?”
“前段时间。”徐蓝头靠到沙发上,闭上了眼。
凌瑞雪:“在酒吧?”
“敦煌。”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徐蓝突然觉得它们的发音听起来很厚重。比其他地方的名字说起来都要厚重。
以至于她说完脑子里晃了一下,竟不知道自己是在凌瑞雪家宽敞的客厅里还是在那片夕阳昏黄的大漠里。
凌瑞雪把她的手机放回到桌上,顿了顿,说:“地址都发过来了,赶紧去找吧。”
徐蓝睁眼看着天花板,没有回答。凌瑞雪看见她好像微微摇了摇头。
“哎,”凌瑞雪使劲推她一把,“我告诉你啊,看上人家了就赶紧去追,别整天一个人晃晃悠悠,看得我心烦。”
徐蓝笑了一下,眸里的光闪了闪。
“你笑什么?”
徐蓝摇摇头,还是笑:“不知道。”
“什么时候领过来我看看?”
徐蓝脸上还微微挂着笑意,眼睛里的光却黯了下来。
“我不想去。”
“不去你找人要什么地址。”
“不知道。”徐蓝闭上眼,两手搓了搓脸,“好像没什么必要。”
她眼睛直愣愣地穿过凌瑞雪,不知道在看哪里。
“你就是别扭。”一句话盖棺定论,凌瑞雪不再多说。
不是没有人找过徐蓝,男的,女的。徐蓝来者全拒。实在憋不住了她就在酒吧随便拎个女人在附近开个房,也从来没有和那被拎的人睡过完整的一夜。
凌瑞雪不止一次劝过她,身边该有个靠谱的人了。徐蓝就是不听。她自己的那间公寓到现在也没人进去过。凌瑞雪也没有。
徐蓝拎起包来,“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她一起身,没拉严实的背包里露出一小片荧光橙。
凌瑞雪反应了一下,想到什么,拽住徐蓝,“你包里装的什么?”
徐蓝低头看了一眼,明白过来。
“工作服。”
凌瑞雪眉头皱起来,“不是,你还干着那活儿呢?”
“……嗯。”徐蓝低头系外套的扣子。
“你又不是没工作,怎么还就跟这扫大街过不去了?你等等,”凌瑞雪把她拽回到沙发上,瞪着她:“本来就工作到凌晨,睡几个小时又跑出去扫大街,你不要身体了?”
“我不累。”
“不累?你要么去照照镜子,洗手间在那,”凌瑞雪伸出一根指头点点空气里的某一个方向,“你去年不是跟我说过不干了吗?”
徐蓝:“骗你的。你老絮叨我,烦。”
“……”
凌瑞雪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徐蓝,好。”
徐蓝笑,拉开背包的拉链,“既然都说漏嘴了,”她从包里拿出一间亮闪闪的橙色环卫工人工作服来,“帮我把衣服缝了吧,昨天早上剌了个口子。你不是要学着给团子缝娃娃吗,提前给你练手了。”
凌瑞雪气得闭上眼,一把扯过那件大号衣服来,气哄哄地去找针线。
很快缝完,凌瑞雪把衣服甩给徐蓝,然后伸手往门边一指,“去吧去吧,累死你算了。”
徐蓝笑了笑,“谢谢老板。”
她走了之后屋里恢复了安静。凌瑞雪站在卧室的窗前,看见徐蓝刚好从单元楼里出去。
夜色还很浓,她拎着包,低着头快步行走着,很快便消失在了自己视野中。
凌瑞雪叹了口气,久久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脑海里只剩一道黑色的剪影。
市南,陶浅挂了电话,穿好衣服,悄声开了房门。这是她今晚第五次探头出去看。
郑秋雁依然在楼下书房里办公。
陶浅深呼吸了一口气,踩着柔软的拖鞋迈出门,又把房门把手一点一点按下去,关上门,没发出任何声音。她蹑手蹑脚地下了楼,路过书房,一切顺利。
陶浅刚松了口气,身后的书房门突然开了。
“哎哟!”郑秋雁被吓了一大跳,拍着胸口说:“你干嘛呢浅浅,走路怎么不出声。”
陶浅转过身去,装作自然的样子,“我,我有点饿,下来找吃的……”
“让你吓死我了,”郑秋雁捋捋胸口,“大半夜的饿什么饿,晚上在秦叔家没吃饱?”
陶浅:“……我睡得晚了,饿了。”
“让你别熬夜别熬夜,”郑秋雁低头看了眼手表,“这都快一点了,厨房有三明治,少吃点赶紧睡觉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好。”陶浅猛点头,然后稳住步子进了厨房。
市北,徐蓝下班之后站在Pernight的门口,等着司机。
正是深夜,有丝丝凉风。她紧了紧领子,低头看手机的屏幕。整整一晚上了,她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
打,还是不打。
她低着头,高跟鞋一下下拍打着地面。
手机屏幕散发出微弱的莹白光芒,上面那一串数字徐蓝都快背过了。
看了一会儿,徐蓝把手机收回到外衣口袋里。
叫的司机很快过来,徐蓝上了车,头靠在车窗上,在与车窗一下又一下的敲击中迷糊着。
这个点她不应该犯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一阵子格外累。
市南。还不到六点,郑秋雁就听见楼下传来阵阵窸窣声。她穿着睡衣出了卧室门,却看见陶浅正在玄关处穿鞋。
“浅浅,这么早干什么去?”郑秋雁在楼上叫她。
陶浅穿好鞋,拿上外套,“噢,我去学校。”
“这才几点,地铁上班了?”
“上班了。”
“你不吃饭了?”
陶浅按下门把手,说:“我出去买点吃就好。妈你不用管我了,我想出去走走。”说完,她便开门出去了。
郑秋雁看着被关上的门,眉头渐渐皱起来。
陶浅进了2号线地铁。地铁上人不多,陶浅坐在空椅靠门的位置上。
地铁的窗外时而漆黑一片,时而掠过站台的名字,时而又是清晨的城市景象。
她知道这个点酒吧当然是大门紧闭。但她就是想去。
陶浅看着窗外外,一站一站地看着,直到听到那个站名。
“前方到站:庆前站,有在庆前站下车的乘客,请您提前做好准备。”
庆前站,C口出站,左拐两个街区就是。
出了站,陶浅往左一拐便沿着陌生的接道往前走。
天空灰白一片,没有云。寥寥几辆车路过她,车窗紧闭,慢慢驶向前去。
池砚这座城市很靠北,九月末的时候,路边的梧桐树已经开始落叶。早晨的风很大,一吹,叶子打着旋往下转,她顺着某片叶子看下去,然后看到地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落叶。深深浅浅的黄色,被环卫工人的扫帚扫到一起。
时候还很早,陶浅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她低头大步往前走着,衣兜里突然传来悠扬的响铃声。
陶浅拿出手机。
一串陌生的号码,地点却是池砚。
她接起来。
“喂?”
“喂。”
声音响起来的那一瞬间,陶浅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那是一种久违了的激动紧张交杂在一起的窒息感。她甚至觉得喉咙干哑,说不出话来。
那头的人就回答了一个字,陶浅垂在腿边的左手却无意识地颤了颤。她没再说别的,电话那头也是一阵沉默。良久,陶浅的声音才响起来:“徐蓝。”
“你在哪。”
徐蓝的声音听着清清冷冷的,夹着秋天的风声。
“我在……”陶浅心里琢磨着,该怎么描述自己现在在哪。在你工作的酒吧附近?这可怎么开口……
“你家不是在城南么。”
徐蓝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过来。
陶浅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是在城南……”
“那你跑城北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