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瑞雪家客厅的地板上洒了一地的碎纸屑,纸屑中间坐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
徐蓝再一次尝试上前去,“团子,不哭了。”她不会哄孩子,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话,说得她口干舌燥。
凌瑞雪在S市的酒吧出了点事情,她去处理,便让徐蓝来陪孩子一晚。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几次,徐蓝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我要妈妈,我要妈妈!你不是妈妈!”哭喊着,团子的手胡乱地向前抓来抓去。徐蓝把自己的脸凑上去,然后攥住团子的小手摸上自己的脸,“团子,是徐蓝阿姨。”
团子抓扯着徐蓝的脸和头发,徐蓝忍着疼,只说:“你好好摸摸,看是不是我?”
抓着抓着,团子渐渐平静下来,她伏在徐蓝的肩头上抽泣,两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妈妈、妈妈什么时候回、回来?”
“马上就回来了,团子睡一觉妈妈就回来了。”徐蓝轻轻捋着团子的背,托着她的小屁股将她抱到卧室里去。
“好了,睡觉了。”徐蓝把她放到床上,给她掖好了被子。团子的一只小手马上伸出来抓住徐蓝的衣袖,“不要,不要走。”
徐蓝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不走,你睡吧。”
团子紧紧地捏着徐蓝的一根指头,在一声一声的抽泣中慢慢睡着了。徐蓝用纸巾把她脸上的泪拭去。
凌瑞雪在晚上八点多的时候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卧室的灯还亮着。她进去,徐蓝正趴在床头柜上熟睡,团子则是朝向另一头,也睡得正香。
凌瑞雪轻轻走到徐蓝身边,把她叫醒。
“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到我屋里去睡。”
徐蓝搓搓眼睛,看了眼柜子上的闹钟,皱眉,“你不是明天回来吗?”
凌瑞雪脱下风衣搭在手臂上,示意徐蓝去外边说。
两人进了客厅,凌瑞雪把衣服挂到架子上,这才坐到沙发上去。
“我这不是怕她不行嘛,完了我就赶紧回来了。”凌瑞雪轻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看来这一天折腾得不轻。
“你事情都处理好了?”
“别提了,”凌瑞雪眉头蹙起来,“拿着我的钱跑了。作死的东西。别让我逮着他,逮着我把他卸了。”
徐蓝听完,静了一会儿,说:“你开的店也够多了,多抽空陪陪团子吧,整天这么奔波也不是个事儿。”
凌瑞雪默了默,从桌子下边拎出一罐啤酒来,打开喝了一口,“我知道。不开了,就这几家了。你喝酒自己拿。”
徐蓝摇头,“我不喝。”
团子是凌瑞雪和她前夫的孩子。她男人没本事,跟凌瑞雪在一起本来就受尽白眼,生了个女儿又是个瞎子,在团子不到一周岁的时候他就跟凌瑞雪离婚了。离婚之后凌瑞雪也没再找,一个人带着团子过,她前夫则是好像要跟她们娘俩划清界限似的,好几年,愣是没提要看孩子一眼。
说起来,徐蓝见团子的次数都比她亲爹多。
徐蓝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眼屏幕,接起来。
“喂,妈妈。”陶浅对着电话听筒说。
郑秋雁:“浅浅,你和岳平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在楼下小花园里,我们这就回去。”
陶家人和秦家人约好了一起吃饭,给秦国汉接风。说是接风宴,摆着摆着却摆到了秦家那里去。
挂了电话,秦岳平问道:“浅浅,你刚才要拜托我什么?”
陶浅话提到嗓子眼却说不出口了。秦国汉在政府里工作,找个人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是……
“没什么,”陶浅顿了顿,“就是,本来想托你爸爸帮我找个朋友。”
“这事你怎么不让你妈干,你妈那,什么界儿的朋友不都遍地是。”
陶浅笑,“先不说了,我们快点回去吧,他们等急了。”
“好。”秦岳平肩并肩跟她走进去。
刚进玄关,就听见刘媛招呼他们:“快点,就等你俩了。”
“知道了,换鞋呢妈!”秦岳平朝她吆喝。
六个人,秦国汉坐在最北边,刘媛坐在他对面,陶敬生和郑秋雁都在秦国汉旁边,两个孩子则是在刘媛旁边。两家都很讲究这些,吃饭之前,位置一定得坐得分毫不差。
一落座,秦国汉便两手张开轻扶在圆桌上,看着满桌的菜肴感概道:“哎呀,终于是回来了。我这天天想天天想啊,就是吃不着你们做的菜。”
刘媛:“我看你可没少往中餐馆跑。”
秦国汉:“中餐馆说到底也不是家里这味儿。要不说在国外开中餐馆的那批人,都太急功近利了,急于迎合老外的口味,丢了老本行,反而得不偿失。要我说,倒不如彻头彻尾地把咱中国的美食给做出来,虽然开头可能收效甚微,但是细水长流的,活得不一定差!”
“行了行了,你又开始了。”刘媛嗔怪。
陶敬生捏了捏秦国汉的胳膊,“你还真别说,真是瘦了。你看老秦这小细胳膊,我这一掰能给他掰断喽。”
秦国汉把他的手拨开,笑:“这瘦总比……”他拖了个长音,眼睛乜着陶敬生,意味深长。
郑秋雁:“就是,瘦了总比你胖好。我看啊,来年把你也飞国外去,待上个一年半载的,把你那大肚子减减。”
“吃饭吃饭!”陶敬生打断她。
两家人终于拿起筷子。
饭菜是两个女人做的,要说现在的事业女性,光在职场上展露锋芒还不够,在厨房里也得是一把好手。刘媛和郑秋雁两个人的朋友圈里动辄就是九张美食的照片,调着暖光的色调再配上点关于制作过程的文字,你给我点个赞我向你请教请教,几年来在这块上忙得是不亦乐乎。
今天终于到了她们大展拳脚的时候,一桌子饭漂亮得都让人不舍得夹。
“浅浅,尝尝这个陈醋蜇头,你饭量小,我特意做了给你开胃的。”刘媛把桌子上的那一小碟菜转到陶浅面前,“很酸爽的,你尝尝。”
“谢谢阿姨。”陶浅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很凉,很酸。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刘媛朝秦岳平挤眉弄眼,示意他多照顾陶浅。
秦岳平会意,身子往陶浅那里凑了凑:“浅浅,你喝果汁吗,不想喝的话我给你换别的。”
“不用,我喝这个。”陶浅拿起眼前的杯子,啜了一小口混合果汁。
除了陶浅,其他人眼前的杯子里都是酒。陶敬生朝秦岳平举起杯来,“来,岳平,上大学了,也是个大人了,陪叔叔喝一杯!”
秦岳平赶紧举起杯来,“恭敬不如从命。”
陶敬生杯里的酒下了三分之一,“你们俩啊,咱从小看着长大。现在也算是培养成人了,任务圆满完成!”
刘媛:“就是,现在还在一个大学里,真是有缘分。岳平,你在学校里可得好好照顾着点浅浅。”
“放心吧妈,我们系就隔了两栋楼,下课我跑两步就过去了。”
秦国汉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说:“我听说你今年当上学生会主席了?到时候有什么机会,别忘了提醒浅浅。”
郑秋雁有点羡慕地看着秦父秦母:“要不说岳平这孩子,打小不让人操心。现在读的也是学校的王牌专业,将来保研出国都很有利,哪像我们家浅浅,念个什么特殊教育。我琢磨着还是不行,得让她赶紧把专业转了。”
陶浅不言不语,埋头吃饭。
秦国汉身子往后一仰,抬起手来,“哎,特殊教育也是好专业,将来为国家做贡献的。我们国家现在就缺乏这方面的人才。秋雁,你这思想觉悟不行啊,还没人家浅浅高呢。”
郑秋雁笑,“话都让你们说了。行行行,我觉悟低。”
饭席上一个外交官,一个商人,一个金牌律师,话题永远少不了。
也就刘媛是个医生,不太插话,光留意着陶浅,一会儿给她夹这个一会儿给她夹那个,陶浅直说吃不下。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秦国汉突然去取了个小盒子回来。那是个方正的红色金边盒子。陶浅好像有预感似的,一看到那个盒子心里就不安了起来。
果然,秦国汉把那小盒子递给秦岳平,说:“这小子精心挑的,托我带回来,要送给浅浅。”
陶浅看着那个小盒子,呼吸都凝住了。
秦岳平两手拿着,慢慢向陶浅递过去,陶浅求助般地看向父母。郑秋雁笑,“给你你就拿着,跟你叔叔阿姨还客气什么。”
陶浅接过来。东西跟个烫手山芋似的,她拿在手里,手都不知道怎么摆了。
“你们也有礼物,”秦国汉一摆手,“走走走,咱去客厅,谁的也少不了。”
大人们默契地离开,宽敞的餐厅里就剩下陶浅和秦岳平两个人。
“戴上试试吧?”秦岳平尽量镇定地问。
陶浅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秦岳平于是拿过盒子来,小心地取出里面那根细细的链子,走到陶浅身后去。
陶浅的马尾梳得整齐,脖子上干干净净,没有碎发。
看着白白嫩嫩的。
秦岳平心里打起了鼓。
他两手捏着项链,绕到陶浅脖子前面去。链子中间缀着一颗红宝石,那硬硬的小物件一碰到陶浅的皮肤,陶浅马上僵直了脖子。她轻轻拽住那条项链,“我回家再试吧。”
咽了咽口水,秦岳平松了手,“也好也好。”
陶浅把项链放回到盒子里小心收好,说:“谢谢。”
秦岳平脸红了几分,看向别处:“谢啥,这东西在国外买便宜。那个,要不咱也出去,看看还有什么好玩意?”
陶浅连连点头。
收好礼物又喝了两盏茶,一通流程才算是走完。两家的男人有喝不完的酒,郑秋雁便和陶浅先回家。
“路上注意安全!”刘媛和秦岳平站在门口送。
郑秋雁挥挥手:“放心。进去吧,外边冷。改天带岳平来家里!”
“肯定的。”
郑秋雁笑了笑,发动了车子。
时候还不晚,路上稍微有一点堵。等红绿灯的时候,郑秋雁轻轻捏住陶浅的手,声音柔和地说:“浅浅,你看岳平怎么样?”
陶浅心里一紧,“……挺好的。”
郑秋雁捏了捏陶浅的手,“妈妈不跟你兜圈子。岳平对你有意思,我们都能看出来。我们两家也知根知底,你不妨跟他处处试试。”
陶浅没被握住的那只手捏成小拳头,“妈,我才刚上大学。”
“这种事,早定下来早好,”郑秋雁默了默,继续:“省得你整天想东想西。”
陶浅不说话,看着前方。
她们前面的那辆车好像坏了一只车灯,只有右边的那盏还亮着扎眼的红色。
车里的香氛味道淡淡的,是熟悉的茶香调,混着清新的柠檬香,提神醒脑。
“嗯,听见了吗?”
前面的车有了动作,郑秋雁踩下油门。
陶浅低下头,“听见了。”
到了家把陶浅放下,郑秋雁驱车又回了事务所,她有些材料要拿。
陶浅换上拖鞋,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拖鞋和瓷砖地板轻微摩擦发出的细小的声音。她回了自己房间,洗了个澡趴到床上,全身都松了下来,好像在往下坠一样。
房间里的钟滴答滴答响着,声音很小,但是刺耳。
陶浅拽过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蒙进去。被子里很憋闷。她摸过手机来,打开地图,从若干红色地标的某一个开始,打开,找到电话,拨过去。
“喂。您好。请问您那边有叫徐蓝的职员吗?天蓝的蓝。”
“不能告诉实名是吗。”
“没关系,再见。”
“您好,请问您那边有叫徐蓝的职员吗?”
“是天蓝的蓝,真的没有吗?”
“好的,再见。”
“喂,您好……”
就在快睡着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字。
“有。”
陶浅愣了两秒,瞬间惊坐起来。她整个人都清醒了,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快要看穿手机上的那个酒吧的英文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