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陶浅打开了电脑。她在搜索框里敲下“池砚徐蓝”四个字,然后点击搜索键。
页面加载出来,结果有很多条,但是陶浅一条条看下去,都是在说本市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学家。
她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儿,在搜索框里又加上了“高中”两个字。她其实没抱多大希望,可是页面刷新出来的时候,陶浅愣住了。
一整个页面上都有她的名字。
陶浅把鼠标移到第一条,点开。
“全国高中数学奥林匹克竞赛成绩今日揭晓,我校五名参赛学生全部获奖。其中,2009级徐蓝同学荣获全国一等奖,2009级柳心和同学荣获全国二等奖,2009级张英辉、周宁、宋一同学荣获全国三等奖,五位同学的出色表现得益于他们平时的刻苦努力和钻研精神,我校周胜、董思盈两位指导老师也功不可没……”
“我校2009级共起名名同学勇摘全国高中英语作文大赛一等奖,名单如下:吴兴、徐蓝、柳心和、王明明……”
……
陶浅每一条都认真看下去,比高考的时候做病句题时都认真。
这样的搜索结果有很多,有的是学校发的,有的是市里发的,还有比赛官网发的。陶浅一个都不漏地看过去,在心里一遍遍念着那些极其官方的句子,一页页地看下去。
新闻稿里都有照片。有的是徐蓝单人的,有的是好几个人一起的。
陶浅看着其中最清楚的一张发了呆。
照片上,徐蓝的头发比现在还要短上些,刚过耳朵的样子。她的脸比现在稚嫩许多,但是抿着嘴,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陶浅笑。
她看着这张画质有些粗糙的照片。屏幕上笔直站着的小姑娘慢慢和夕阳下立在沙漠里的人影重合。
过了一会儿,陶浅趴到卧室的窗前。外面黑漆漆的,只有不远处的路灯在地面上投出昏暗的一片光。楼下的湖水被风吹着,倒映出粼粼月光。
陶浅望着窗外的一切,清爽的风拂过她的脸颊。
她拿出手机,打开地图,搜索本市的酒吧。池砚是座很繁华的城市,若干个红色地标出现在地图上的各个位置。
陶浅两指把屏幕放大了一些,酒吧的名字被显示出来,大多是些英文。
徐蓝正在Pernight的员工更衣间里打盹,一起工作的阿清正巧进来看见徐蓝,过去晃了徐蓝一把。
徐蓝使劲睁睁眼,“嗯?”
她一抬头就看见阿清那双画着浓重烟熏妆的大眼睛。黑乎乎的,给她吓了一大跳。徐蓝眨巴了两下眼,笑了,“阿清。”
她看着阿清熟悉的大浓妆,闻着房间里有些刺鼻的香水味,顿时觉得很有安全感。
阿清说:“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徐蓝摆摆手,“不请了,干活吧。”
“哎,”阿清拽住她,指着她脸一副嫌弃的样子,“你倒是好好拾掇拾掇啊。”
徐蓝从包里拿出小镜子来照了照,假睫毛都掉了一只。
“怎么看你今天不大精神。”阿清说。
“有点。”徐蓝说着,把另一边的假睫毛撕了下来。她在包里翻找眼影盘,却发现自己忘带了。
“用我的吧。”阿清拿出自己的化妆包,坐到徐蓝眼前。她倒了点卸妆水在卸妆棉上,徐蓝自觉地闭上了眼。
冰凉的湿润的卸妆棉在自己眼皮上抹过。
阿清拿出刷子来,蘸了点黑色的眼影,说:“你这眼皮上都有脂肪粒了,最近没睡好觉啊。”
“还行。”徐蓝答。
阿清大概是涂多了,用指头轻轻抹去了一点。
徐蓝突然愣了一下,随即睁开眼,说:“我自己来吧。”
“行。”阿清把东西放下,转身换衣服去了。
徐蓝补完妆换上衣服,看见肩头和膝盖上还有白色的纱布。她弯下腰想揭了去,谁知刚撕开一个角,就看见里面血肉模糊的。徐蓝只好把它又老老实实地贴回去。
胶带翘起一个小角来,已经不怎么粘了,边缘有点发黑。
徐蓝并不想想起陶浅来。
回来就很好。
夜晚、浓妆、沸腾的人群。
回到自己本该在的地方。
徐蓝扯扯嘴角,把比基尼裙子的拉链拉上,裙摆将将遮住大腿根。
偌大的舞池里已经站满了人,他们身着暴露的衣服,泡在时刻闪烁变幻着的灯光里,看不清脸。只看到黑白交错的空间里无数颗摇晃的头和扭动的腰肢,像跳跳糖在嘴里爆炸一样。
徐蓝左手手腕贴在钢管上,纤细修长的右臂伸向人群,做了个勾手的动作。雪白的灯光打下,她的指尖都变成晶莹的银白色。
DJ切了音乐,伴随着压抑的爆裂般的一声重音,人群瞬间被点燃。空气中胀满了酒精和香水的浓烈味道,还有人们热舞时肉|体散发的热气。
徐蓝对这份工作早就驾轻就熟,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让大腿贴到钢管上,也知道什么时候该甩下头发,或者朝台下的某堆男人抛个媚眼。
数曲过后,她的身上已经挂了一层薄汗,垂到锁骨的发尾也有些凌乱湿润。
十二点的时候,徐蓝抓住换歌的间隙从舞台上走下去。她跑到吧台要了杯冰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冰凉的水从嘴里一路流到腹部。
一个留着波浪大卷发的女人朝她走过来,这就是Pernight的老板,凌瑞雪。
“过来。”她朝徐蓝招招手。
徐蓝跟她进了办公室。
一进门,徐蓝就窝进凌瑞雪的高档皮沙发里,这张沙发很大,徐蓝抱着腿缩到最左边的角落里,闭上了眼睛。
“你这是又怎么了?没点精神。”
徐蓝打了个哈欠,“没什么。”
她每天都是夜里工作,白天睡觉,所以从敦煌回来多少也需要倒个小小的时差。
“没睡好?”凌瑞雪问她。
徐蓝“嗯”了一声。
凌瑞雪往徐蓝身上扔了条薄毯,说:“看你跳得挺带劲的啊。”
徐蓝:“职业道德。”
凌瑞雪笑,问道:“白天一天都干嘛了,不睡觉。”
“凌姐,有事说事。”徐蓝稍微有点不耐烦。她头靠在墙上,腿绻在沙发上,一脸困倦。
凌瑞雪看着她浓妆都遮不住的两个大眼袋,想让她注意一下身体,一想她根本也不会听自己的,便把关心的话憋回了心里。
她清清嗓子,说:“我跟你说正事。我朋友开了个分公司,正缺个前台,你想不想去?”
“我为什么要去?”
“你总得有个安稳工作吧,不能在这跳一辈子舞。”
“怎么不能?我挺喜欢在这待着的。再说,我去给人家当前台?你不怕人家公司让我整倒闭啊。”徐蓝笑,睫毛上下扑闪。
凌瑞雪愣了一下,马上晃过神。
“你就说去不去吧,去我明天就给你安排。”
徐蓝把毯子往上拽了拽,说:“不去。”
“不是,怎么不去啊?是,工资是比你在这低了那么一点,但是好歹你不用——”凌姐顿住,没说下去。
徐蓝笑笑,看她,“不用什么?”
凌瑞雪:“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
“凌姐你信吗,”徐蓝打断她,声音低沉:“我还挺舍不得这地方的。你瞧,至少还没有人赶我走。”
凌瑞雪哑然。
徐蓝的事情她基本上都知道。当初徐蓝在街上拼了命咳嗽的时候,就是凌瑞雪把她捡回了家。凌瑞雪当时怎么想的呢?这小姑娘一看就一股子可怜劲。虽然老是凶狠狠的样子吧,但就是透着股可怜劲。
到了凌瑞雪家,徐蓝也不见外,往人沙发上一趴就要吐。凌瑞雪被她折腾了半宿,徐蓝头一次这么喝酒也是头一次这么喝醉,连哭带骂地跟人掏心掏肺。也就是因为这个,俩人不熟也得熟了。
那年徐蓝的学业戛然而止,她自己看着倒也没多遗憾,第二天醒了就跑出去找活干了。她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没想到两年之后徐蓝成年,拿着几个舞蹈比赛的证书跑到自己这来要跳舞。凌瑞雪扶着额头告诉她,自己这的标准没那么高,而且她也不打算留她。
徐蓝坚持,凌瑞雪便跟她签了合同。
一签就签到现在。
“那我可就去找别的前台了。”凌瑞雪白了她一眼。
“找去,漂亮小姑娘多着呢。”徐蓝打趣道。
凌瑞雪看她那一脸无所谓的样,把她那杯冰啤酒拿过来,一饮而尽。
“当初就不该留下你。”
徐蓝一笑,没作声。
凌瑞雪拍拍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跟她道别:“我得回去了,你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
“嗯。”
凌瑞雪晃着车钥匙朝门外走去。
徐蓝也朝舞台走过去。
夜晚对她来说是光和影,是聒噪和酒精,是人群和车流。
她不敢在晚上睡觉。
太孤独了。
凌晨一点。酒吧的闹闹哄哄继续。
陶浅正站在离徐蓝六公里以外的一条街上的某家酒吧里,耳朵快被震聋了。
“我、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叫徐蓝的工作人员。”陶浅声音发抖地问酒保。
吧台边坐着的人都是她没接触过的。右边一个女人穿着吊带,胳膊上花花绿绿纹了一大片,看着怪瘆人。左边几个男的喝得东倒西歪,正不怀好意地盯着陶浅。
陶浅穿着棉质的长裙,还带个娃娃领,本身在这里就够引人注目了。
音乐吵得震天响,酒饱不得不朝她趴过来大声喊:“找谁——?”
“徐——蓝——!蓝天的蓝——!有这人吗——?”
酒保摇摇头,表示没有。陶浅心里又一次失落了起来。
不过不要紧,这已经是她今晚第14次失落了。
父母睡了之后她偷偷溜了出来,溜出来之前还顺手从厨房里拿了把水果刀。她胆子小,这么晚出门还是第一次。不过在跑了这么多酒吧之后,陶浅已经对这种害怕有点习惯了。
出了酒吧,大街上清清冷冷,和里面截然不同。路上只有两排路灯还在亮着,一个行人都没有。
陶浅看着宽阔而空旷的街道,眼睛酸了起来。她吸了下鼻子,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