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电话吵起来,徐蓝按下接听。

“喂?喂喂?”夺命一般的呼喊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徐蓝:“我没死。”

电话那头吵得很,凌瑞雪的那几声更叫得她心烦。

凌瑞雪道:“怎么了这是,说话这么冲。”

“有事么。”

“你不是今天回来吗,怎么还突然改签了?”

徐蓝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挂了。”

“别啊!”凌瑞雪忙喊住她,“我最近给你找了个活儿。”

“什么活儿?”

“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啥时候回?”

徐蓝看着垃圾筒黑漆漆的洞口,淡淡地说:“今天晚上。”

“那你改签个屁啊?!”

“挂了。”

徐蓝挂了电话,闭了闭眼,浑身被热气烘得黏糊糊的,难受。

她再睁开眼,站到路边去打车。

这地方出租车不算多,徐蓝在宽阔的大马路边晒了半天才叫到一辆车,回了客栈。

徐蓝上楼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收拾进包里,很快又下来。

退房时,她对老板娘说:“谢谢。”

老板娘一甩手,说:“没事儿,我还得谢谢你教那个熊小子做题呢。”

徐蓝笑,“他还挺用功的。”

老板娘一脸嫌弃,“用功啥,也就愿意做做数学题。不知道你们走的这么快,臭小子今天还出去疯了,说晚上回来再跟你们上天台呢。”

老板娘一口一个“你们”,徐蓝听一个脑子里就疼一下。

老板娘把身份证退给徐蓝,说:“以后再来玩儿啊。”

徐蓝扯扯嘴角,“再见。”

老板娘跟她挥手。

出了客栈,她走得有些急,左脚被绊了一下。低头看,是那个躺椅。

上面空空的,铺满了毒辣的阳光,竹子都快被晒得干裂了。

徐蓝停了两秒,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也没有回头看看身后的沙山。

她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

“去哪?”司机问。

“机场。”

师傅开好了导航,又跟后座的徐蓝说话。

他说:“姑娘,一个人啊?”

“嗯。”

一个人。

徐蓝盯着前面的路,觉得自己右边的车座格外空荡。

“过来旅游?”师傅又问。

“嗯。”

“旅游好啊。敦煌好玩吗?”

“挺好的。”徐蓝淡淡地说。

徐蓝揉了揉额头,问司机:“师傅,您有烟吗?”

师傅点了下头,说:“有!不过你这女孩子家家的,抽烟可不好啊……”边说,师傅从车前面的抽屉里拿出一盒大前门,倒了一根出来递给徐蓝,还贴心地把后座窗户放了下来。

徐蓝接过烟,说:“谢谢啊。”

食指和中指夹烟的手感既熟悉又陌生。

徐蓝拿着烟的右手在车座上轻轻敲着,却一直没点。

一个人坐在出租车上,左边是一个旅行包,两侧是陌生的景象。

徐蓝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七岁的时候,徐蓝被领养,十一岁又被送回来。

七岁,对于领养家庭来说年纪不小。虽然徐蓝有些沉默寡言,但她的成绩一直是学校的第一名,这在孤儿院是罕见的,就冲着这个养父母选中了她。

他们对徐蓝不错,看她有些驼背还送她学了四年的拉丁舞。开始足足一年的时间,徐蓝都不怎么说话,那养母也耐心,等着她主动。

好不容易徐蓝主动了,养父又意外死了。养母在她十岁那年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继父酗酒,每次趁养母不在便拿徐蓝撒气。徐蓝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养母对她的好,本就是自己运气好才得来的,现在继父打她骂她,就是该还了。

直到十一岁那年,徐蓝的两根肋骨被打断。

养母还是把她送了回去。

临走那天,养父正在家里撒酒疯,养母拦了辆出租车便赶紧回家去,只徐蓝说了句,好好照顾自己,妈妈对不起你。

徐蓝摇摇头,说没事,还说,你也要保重。

徐蓝真是没想到,离开孤儿院的时候她就背着个书包,回去了居然还是就背着个书包。

养母给她买过不少好东西,但是权衡一番之后还是决定不带到孤儿院去。

出租车路过正在施工的楼盘工地,拔地而起的楼房灰蒙蒙的。围栏外边贴着横长的广告,上面金碧辉煌地写着:名城府邸,学区家园,让您的孩子赢在起跑线!

一个完了还有下一个,没完没了。

徐蓝不知道抽什么风,就想看看这广告什么时候能结束。但她看得眼都干了外面还是那些金碧辉煌的大字。

徐蓝低下头,身旁是有些旧了的书包。

此时,陶浅正坐在城市东头,机场的候机厅里。

“妈吗。”陶浅开口。

“嗯。”郑秋雁开着电脑在办公,随口应了她一句。

“你怎么这么急着回去。”

郑秋雁手指敲击键盘的动作没停,“本来就应该今天回去。”

陶浅捏捏拳头,说:“可是,我跟她说好了。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郑秋雁转过头去,朝陶浅笑笑,“不过不好就不好吧,都怪妈妈昨晚没有仔细听你讲话,是妈妈的错。”说着,郑秋雁摸了摸陶浅的脑袋。

“现在离登机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我,我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你还想回去?时间这么紧张,稍微堵个车我们肯定得误机。浅浅,我知道你觉得对人家不好意思,不过你们就是一起搭伴的,”郑秋雁看着她,顿了顿才说,“你没有必要。”

陶浅静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郑秋雁笑笑继续敲电脑去了。

上了飞机,陶浅坐在靠窗的位置,郑秋雁靠过道。

徐蓝现在怎么样了?

自己真就这么走了。

陶浅看着外面杂乱的云彩,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了飞机怎么在偌大的池砚市找到她。

飞机飞到一半的时候陶浅起身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乘务人员推着小车来供餐。“乘客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

“可乐。”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陶浅眉头一皱,发现前面那人的侧脸很是眼熟。

吴家羽取过乘务员手里的纸杯时,正好对上了陶浅的视线。

两人一对上眼都认出对方。吴家羽愣了愣,突然报复性地一笑,朝陶浅勾勾手,然后往她耳边趴了趴,拿手捂着嘴,好像怕别人听到似的。

他说:“没想到你那朋友看着脾气挺爆,脱了衣服还是很听话的嘛。”

陶浅愣了。

她脑子里很快就闪出徐蓝昨晚一身狼狈推开客栈门的样子。

陶浅的瞳孔逐渐放大。

“乘客您好,请问你需要喝点什么?我们有可乐、雪碧、果汁——乘客!”

谁都没反应过来,陶浅猛得起身抢过空姐手中那瓶开了盖的可乐,从吴家羽的头顶上倒了下去。

陶浅疯狂地用可乐瓶子砸他的头,可乐溅了周围人一身。

郑秋雁就在前面不远处。她注意到动静便往这边看,一看可了不得,她赶紧过来和乘务人员一起忙拉住陶浅。

但陶浅两只眼都红了,拳头和脚都往吴家羽身上招呼。吴家羽两臂撑在头顶挡着,赶紧吆喝:“我靠,干什么呢!没人管啊!”

狭小的走廊里一阵骚乱。

“这位乘客,您再这样我们要叫乘警了!”

陶浅什么都听不见,只是发了疯一样地想要打吴家羽。她没打过人,像只笨拙又疯狂的幼虎一样,胡乱往吴家羽身上招呼,最后强壮的保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按回到靠窗的座位里。

郑秋雁从没见过女儿这副样子,她瞪大了双眼训斥她:“你干什么呢?!”

“你别跟我说话!”陶浅吼回去,眼里已经含满了泪水。

她绻在窄小的座位里,捂着脸哭了。

她哭得声音不大,但是那声音听起来那么痛苦。

客舱里有小孩的吵闹声,有手机里正在播放着的视频的声音,还有广播的声音。

她的哭声并不明显。

前后左右的人都偷偷往这里瞟,想看看发生了什么。郑秋雁拿手挡着脸,皱紧了眉头训陶浅:“你这是要做什么?丢不丢人啊你!”郑秋雁恨不得钻到座椅下面去。她低着头偷偷瞥陶浅:“那人怎么了?”

陶浅不说话,她咬着牙,看着外面,一堆堆的云缓慢划向后方,看得她头晕。

不管郑秋雁怎么拽她、问她,陶浅到下飞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飞机到池砚的时候,游客陆陆续续地下车。吴家羽走在陶浅前面,和赵虹说笑着。陶浅不想看他,但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钉在他身上,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

郑秋雁拿钥匙拧开门,问陶浅:“你饿不饿?”

陶浅说:“不饿。”

她换了鞋便径直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陶浅的房间收拾得很温馨。

淡绿色的墙壁上挂着她从小到大的许多照片,和家人的,和亲朋好友的,照片上的她笑得美好,虽然嘴只是微微抿着,但眼睛里透露的快乐是真实的,显示着她是在爱的包围下长大。

此时陶浅正坐在写字台旁收拾背包。

房门被敲响。

“浅浅,出来吃点东西。”郑秋雁在外面叫她。

陶浅此时肚子也饿了,本来就没有吃午饭。但她朝门那喊了声:“我不吃了。”

郑秋雁推门进来。郑秋雁倚到写字台上,说:“浅浅,和妈妈聊聊。”

陶浅没有抬头,说:“聊什么。”

郑秋雁闻言眉头一皱,说:“你这是什么语气?谁教的你这么跟妈妈说话?”

陶浅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她。

郑秋雁看着那个眼神,心下一惊。

空洞,没有任何情绪。

但是陶浅依旧跟她道歉:“对不起,妈妈。”

郑秋雁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说:“你今天在飞机上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男的怎么了,欺负你了?”

“没有。”

“那你今天那是做什么?”

陶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慢慢地说问出一句话。

“妈妈,你是不是知道了。”

郑秋雁一愣:“我知道什么?”

空气好像凝滞了一样。

陶浅刚要张口郑秋雁便打断她:“你也在外面玩累了,早点休息吧,妈妈还得去躺事务所。”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屋子,陶浅的手攥了攥,胸口像堵了块石头一样。

听到楼下大门被关上的声音,陶浅给父亲拨过电话去。陶浅父亲叫陶敬生,是个生意人,平时电话不断。可是但凡是陶浅的电话,只要他听到,不出两声绝对会接起来。

“浅浅啊!”

“爸爸。”

“到家啦?玩得怎么样啊?”

“都挺好的,”陶浅停顿了几秒,说:“不过有一件事……”

“怎么啦?”

“你不要告诉妈妈。”

“你说!你见你爹什么时候把咱俩的事儿告诉你妈了?”

“在敦煌的时候,有个人欺负过我。”

电话那边陶敬生蹭地站起来,椅子跟着晃了两晃,“谁,怎么欺负你了?”

陶浅握住电话听筒却没有说话。

她突然想到,如果父亲找人去收拾吴家羽,那么徐蓝呢?

吴家羽是不是也能找到徐蓝?

他会不会以为是徐蓝在找他麻烦?

良久,陶浅的拳头攥起来,但她还是小声说:“就是起了点小摩擦,没什么大事。”

那头的陶敬生松了口气,“我就说不能让你自己出去玩,你妈非不听。西北地区多乱啊,这搞不好就要出点什么事情。我的宝贝闺女,到你妈手里就整天嚷嚷着练独立练自强,练什么连,有他爸爸……”

“嗯。”

陶浅低声应着,后来父亲再说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