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浅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怀里抱了几样东西。一开灯她却发现徐蓝闭着眼睛,睡着了的样子。
徐蓝确实睡着了。她实在太累了。
她做了梦,梦到自己放学后在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小巷里又被画了满脸。
陶浅端着东西站在窗前,不知道该不该叫醒徐蓝。急了一会儿,她还是小声叫她名字。
“徐蓝。”
徐蓝睁开眼,一身的汗。
梦里有小孩子追着自己,手里拿着五颜六色的尖头彩笔,要戳自己眼睛。
她庆幸这是个梦。
但仅仅过了一秒,身体里的疼痛就提醒她:不是。
徐蓝大口地喘着气,恐惧和不安却难以平静。二十年好像没过过,她还是那个被堵在角落里的人。
陶浅把药放到桌上,俯下身去抱住她。
徐蓝身体滚烫,陶浅听到她剧烈的心跳。
“没事了,不要怕。”
直到身下的人彻底平静下来,呼吸平稳,陶浅才直起身来。
“把药上了吧?”
陶浅声音轻轻的,像门上的风铃被微风扫了一下,玻璃瓶里发出清脆的一声。
窗外的雨已经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
徐蓝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嗓子眼里逸出一声“好”。
她手撑着床起来,坐在床边。手伸过去够桌上的碘酒,另一只又小又白的手却把那个棕色的小瓶拿了去。
“我来。”
陶浅一条腿跪在地上,把徐蓝的裤脚轻轻挽起来,撸到膝盖上面。
血和沙混在一起,还有一块块的淤紫。
陶浅眉头吸了口凉气,问她:“谁给你打的?”
徐蓝看着桌角,额角还在渗汗,“不是说了,磕着了。”
陶浅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说话,只是盯着徐蓝。
徐蓝眼神投向另一边,脸上没有表情。
都不说话。僵持。
最后,徐蓝躲无可躲,只好看向她。
“我跟人家起了点小矛盾,动了一下手,擦破点皮。”
她这次微微牵起了一点嘴角,虽然看着不知道有多勉强。
陶浅气得用鼻子出了一口气,拧紧眉头不说话了。她拿起生理盐水从徐蓝膝盖上倒下去消毒,盐水一碰到伤口,徐蓝疼得往后抽了一下腿。
陶浅忙停下,“疼?”
徐蓝看她那一脸担心的样,比自己还疼似的。
她笑了笑:“条件反射。”
陶浅:“你忍着点啊,马上就好了。”
说着,陶浅继续清洗伤口。
那些人对徐蓝拳打脚踢的,徐蓝膝盖上喇掉了一大块皮肉,血凝成珠从沙和灰之间找着缝隙流出来,看着甚是吓人。
陶浅倒水的手都有点颤抖,“到底让谁打的?”
徐蓝继续保持沉默。
“不说,好,不说。腿也伤了,胳膊也伤了。才两天,浑身都是……”
陶浅低着头给伤口抹碘伏,说到最后声音带了些哭腔。
徐蓝感觉到一滴液体落在脚背上,吧嗒一声。
陶浅不知道怎么说,她只是觉得徐蓝好像很容易就陷入危险的境地里,这让她难过。
眼前的伤口触目惊心,徐蓝却不当回事。陶浅越说越难受,哭声逸出来。
徐蓝忙安慰她:“不是,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主要是我今天穿这双鞋不方便,你看我这鞋,说摔就摔了。”她指指被甩在一边的高跟鞋,脸上还故意做笑脸,想让陶浅平静下来。
陶浅哪能信,她吼道:“摔地上能把脸摔出红巴掌印来?你别说谎好不好!”
徐蓝丝毫不怵,心里却想,她竟然能这么大声说话?
陶浅瞪着杏核一样的眼,盖着一层水光,眼里流露的情绪心疼大过愤怒。
徐蓝不打趣了,表情渐渐平静。
她静静地看着陶浅,舌头舔着上牙。
陶浅蹲在自己腿前,眼泪不断地涌出来。陶浅抽泣着,把眼泪重重地擦掉,控制着自己。
徐蓝看得出来她不想哭。
只是没控制住。
“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我们报警,你别——”
徐蓝往前弯腰,低头吻上了陶浅的唇。
陶浅眼神呆住,只剩眼泪还在哗哗地淌。
回过神来,她往后退,哪知徐蓝一手搂住她后脑勺,唇打开了她的。陶浅手里还拿着镊子,镊子上头夹着酒精棉。徐蓝抓着她的手把她按在墙上,东西全掉地上,叮叮当当。
雨声大了起来,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听着杂乱无比。
“嗯……”
陶浅的反抗全被徐蓝融化成低低软软的呜咽。
徐蓝跪在她身上,用力地吻着她。
唇舌贴上,一阵酥麻。
那是刺激,也是渴望。
唇齿,舌尖,脖颈,耳后……
她的脸又白又滑,软得跟果冻似的
她的嘴唇粉嫩得像桃花骨朵,清香的,微甜的。
她的眼尾没有眼线,她的耳垂上没有耳洞,她的头发是天然的淡棕色……
她是美好。
徐蓝把脸埋在陶浅的颈窝里,喘息声粗重。
“我再问你一遍,陶浅。”
陶浅感觉到徐蓝睫毛掠过自己的皮肤。
“没什么好怕的,我再问你一遍。”
“如果是,你告诉我。”
她渴切,也慌乱。
陶浅下意识地咬紧了牙齿。
徐蓝抬起头来,舔了舔嘴唇,刚准备开口,陶浅就抬起手,捂住她的嘴。
徐蓝的眼睛从陶浅手掌上方望着她,几秒之后,陶浅放下手,慢慢凑近徐蓝,眼神里的小心和温柔快要把徐蓝化掉。
陶浅双手绕到徐蓝脖子后面,将她带下来,碰上自己颤抖的嘴角。
“不要问了。”
陶浅望着徐蓝,眼神清澈见底。
“昨天晚上,你不就知道……”
徐蓝从她的双眸里望见了沙山和银月。
雨下大了,豆子一般大小的雨滴争先恐后地砸在窗棱上、树叶上、地面上,噼里啪啦地响着。这样的天是老天爷赐予的礼物,好让人们不要流连烦乱的世间,而是窝在家里做喜欢的事情。
大雨是屏障,隔绝一切,让彼此只看得见彼此,只听得见彼此。
亲着亲着,敲门声突兀地响起,两人都愣了。看看对方,陶浅先有了动作。她把徐蓝轻轻推开,脸红红的,“我去开门。”
徐蓝舔了舔嘴唇,冲门外吼了一声,语气绝不算好。
“谁啊?!”
门外的声音回得敞亮,“是我啊姐,赵超,你亲爱的赵超啊!我给你们送吃的来了!”
徐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重重地吐出来,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陶浅开了门,赵超在外面探头探脑的:“你们上好药了吗?我让后厨做了点东西给你们吃。你看你们爱吃吗姐姐。”
陶浅顿觉尴尬,她其实就比赵超大不了几岁,这姐姐听着着实别扭。
她看看门里又看看门外,对赵超说:“要不,你先进来?”
“进什么进。”徐蓝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随后是她下床的声音。
徐蓝站在陶浅身后,抱着双臂,盯着赵超。
赵超一看场面不太对,连忙把手里的餐盒往前一推,“吃吗姐?姐你好点了吗?用不用出去看看?”
“不用。”徐蓝手撑在门框上,接过饭盒,把陶浅往后一揽,“谢谢你,走吧。”说完她就要把门关上。
“哎……”赵超下意识地挡住门。陶浅看他好像还有话说的样子,于是给徐蓝使了个眼色,徐蓝皱着眉把准备关门的手放了下来。
赵超:“姐,你不是今天想上天台来着……”
徐蓝她想了想,白天搬东西的时候好像是聊到过。
这小孩,还真会来事。
徐蓝表情松了下来,“……嗯。”
“我拿了钥匙,你们要是想上去玩我领你们上去啊。”赵超从裤兜里掏出钥匙,晃了晃。
徐蓝低头看看陶浅,说:“她今天身体不舒服,明天——”
“没事的,”陶浅抬起头来,看看徐蓝,然后笑着对赵超说:“我没事的,你等我们一会儿好吗?”
赵超猛点头,自觉地把门关上了。
关了门,陶浅松了一口气。一回头,徐蓝抱着胳膊睨着自己,一步步往前走。
徐蓝声音很轻,为了不让门外的人听见。
“陶浅。”
“嗯……”陶浅靠在墙上,快要喘不过气来,她结结巴巴地说:“人家是好意,再说你不是也想上去看看……呃,你腿可以吗?不行的话我们就不去了,不过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拂了人家的好意你说是不——”
“去就是,不过,”徐蓝看着她躲闪的样子,把她的脸掰正,“你别想跑。”
“我,我往哪跑……”
徐蓝哼了一声,身体往后退,去找换的衣服了。
客栈一共四层,第四层就是那个巨大的天台。赵超开了门,三人踏上去。
黑漆漆的一片。
“哎哟——”徐蓝刚像往前走就被一个东西绊了一跤。
“姐你小心点,”赵超拽住她,“你们等一下,我去开灯。不知道还有没有电……”
两人站在门口,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赵超穿梭在各种杂物之间,最终停在了某个地方,鼓捣些什么。
“马上就好啊!”
话音刚落,天台就被一片淡淡的黄色光芒笼罩。
两人抬头看,是那种塑料的小星星灯,搭在架子上。
这天台上摆满了各种杂物,几乎不能走人。赵超在前方冲她们招手:“你们来这,这里有地方。”
于是两人也小心地往前挪动,直到挪到天台的角上。那里还留有一片空地。
三人会合,赵超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实在太乱了哈。”
陶浅赶紧摆手:“没事,麻烦你。”
徐蓝则是看着遍地的东西,好奇地发问:“这些东西本来放在哪?”
她是没看出来这家小旅馆哪里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赵超说:“哪都有,今年这不是翻修么就都清理一下。你们来得不巧,要不然我家天台可漂亮了,你看那,看见没,”赵超指着一张放了很多箱子的白色长桌和旁边摞在一起的配套白椅,“平时的话客人可以在那喝喝酒什么的,还有音响什么,唱歌也行,晚上还有帐篷呢。”
确实不错,徐蓝点点头,“那我们现在有什么能做的吗?”
赵超清了清嗓子,“看,看风景。”说完,他把胳膊天台外边一伸。
徐蓝和陶浅顺着他的胳膊看过去。
黑乎乎的。
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阵,才看清黑暗里有沙漠的轮廓。
干燥的晚风吹过来,带着白天的余热。
“姐姐,看见没,鸣沙山就在那个方向。”赵超伸手往右前方指。
徐蓝笑,这谁看得出来。陶浅却探着身子一个劲地在那认。徐蓝按着她肩膀把她弄回来,“你小心掉下去。”
陶浅于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围栏边。
“姐姐,你们想坐就坐这,”赵超随手抽出两张凳子来,拿手抹了抹,“我就先下去了啊,还得写作业。到时候你们把门一锁就行。”
“好。”
“那我走了姐姐”
“你叫谁姐姐?”徐蓝问。
“都叫啊。”
徐蓝笑。
“谢谢你啊,跑上跑下的。”
“没事儿!”话说完,赵超一溜烟跑了。
他走了以后,徐蓝用指关节在围墙上轻轻扣了两下。陶浅回头,看见徐蓝正看着自己,眼里带着笑意。
“叫姐姐。”
“……”
果然。就说她不怀好意。
“……不叫。”
“啧,你这小孩。”徐蓝一幅严肃的样子,“报上你的年龄来!”
陶浅声音低得不能再低:“18…”
徐蓝“哎呀”了一声,使劲揉陶浅的头顶,“还不到20呢。我大你6岁,快点,叫姐姐。”
陶浅感觉到头顶被揉得乱糟糟的,心里也乱糟糟的。
她突然甩下徐蓝的手,像只小斗鸡似的瞪着徐蓝,“别弄了!”
脸红了。
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徐蓝脸往前一凑,“叫姐姐啊。”
陶浅紧抿着嘴,看着徐蓝黑漆漆的眼睛里的光。她笑起来眼睛也不会弯起来,还是那副样子,只是里面的光芒变得温柔起来。
陶浅微张开嘴,舔舔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很快地,她又张开嘴,咬了咬,又闭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声音才轻轻飘进徐蓝耳朵里。
“姐姐。”
两个字,轻得像两片水雾,渗进沙漠的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