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宾馆的时候,赵超和他妈妈正在门口将一些杂物往屋里搬,放到前台桌子下面的空里。
徐蓝:“我帮你们搬。”
陶浅也要帮忙,徐蓝把她拨开:“用不了那么多人,你上去休息。”
陶浅沉默了几秒,上楼了。
徐蓝和赵超一起抬起一个巨大的音箱,老板娘忙说:“你也上去休息吧,我和超子搬就行。”
徐蓝脚步没停:“没事,闲着也是闲着。”说着,她和赵超一起把那个最大的音箱扛进了一楼。
老板娘跟在她们身后,说:“这些东西本来在杂物间里,最近客栈整修就先放外边来了。看这天儿啊,待会儿得下不小的雨。”
徐蓝:“嗯。不过这些音箱是用来?”
老板娘说:“我们楼顶上有个天台,有时候会办些活动,客人唱唱歌烧个烤什么的。”
徐蓝:“挺好。”
老板娘啊:“可不,很多人定我们这家就图那天台。不过你们来的不巧,这段时间上面也放了很多杂物,就不用了。”
“那挺可惜的。”徐蓝说。
“你想上去我带你上去啊姐!”赵超一副狗腿样。
徐蓝还没说话,老板娘就朝赵超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一说玩你就精神了!”
赵超嘻嘻哈哈地打岔,和徐蓝把音响放到了大厅的角落里。
搬完东西,徐蓝问老板娘:“阿姨,您这儿有红糖吗?”
老板娘一脸了然:“有有有,”她给徐蓝使了个女人都懂的眼色,从柜子里拿了一小袋红糖姜茶出来,“多注意休息啊。”
“好。”徐蓝笑,“多少钱,我给您。”
“给啥呀,几毛钱不到,快拿去喝吧。”
“谢谢。”
徐蓝拿一次性纸杯把红糖水泡好,回了房间。
陶浅正躺在床上。下午吃过药,她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就是有点虚。
徐蓝把红糖水放到她的桌边,白色的水汽上升着,萦绕在陶浅的床头。
“谢谢。”
“嗯。”
徐蓝把桌上的免费矿泉水倒进水壶里,插上电源,把开关掰下来,水壶开始均匀地呜呜响。
窗帘只开了一半,徐蓝把它全拉到一边,露出整个窗。窗帘上面的一排小滑轮滑过塑料杆的时候发出整齐地一声“唰”响。
屋外阴沉得很,徐蓝开了灯。
才下午六点半,已经是要黑天的架势了。
“晚上吃什么?”徐蓝问。
陶浅:“都可以。”
“那吃烧烤行吗?我去外面买,带回来,在屋里吃。”
“叫外卖吧。”
“现烤的好吃。路边就有一家,不远。”
陶浅说“好”。
徐蓝穿了件外套拿上房卡,“房卡我拿走了,你好好休息,我自己开门。”
“嗯。”
房卡拔掉之后,屋里就黑了。
徐蓝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也是,本来就是没有发生。
陶浅把被子扯到下巴,望着窗外朦胧的青黑色天空。
徐蓝出去的时候,天气简直要憋死人。闷热的,潮湿的,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都沾满了水。她溜达到白天路过的那家烧烤店。店家在外面支了挡雨棚,客人还不少。一桌一桌的,桌子上摆满了肉和酒。
“老板,四十串五花,十串牛板筋,十串掌中宝,两串烤翅,打包。”点完东西,徐蓝拣了张角落里的小桌要了杯扎啤在那喝着。
吃烧烤的地方永远是这样,烟火缭绕,人声喧闹。光着膀子,大声吆喝,大口喝酒,大口撸串。徐蓝喜欢这些。
只是,喝着喝着,徐蓝听见身后传来嘈杂的声音,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冲着自己吆喝。
“哟,快看看这是谁啊?”
徐蓝闻声看向自己身后。
操。
徐蓝闭了闭眼,转过头来继续喝自己的啤酒。
吴家羽和几个男人就在自己后边,喝得醉醺醺的。
“不要脸的死娘们儿。”
“欠操。”
污言秽语在自己身后响起来。他们扯着嗓子喊,看样醉得不轻。
突然,徐蓝感觉到一只手重重地按在了自己肩膀上,一团明显的酒气跑上来。她站起来,像看排泄物一样地看了眼吴家羽,然后甩开他的手离开了。
正好肉也烤好了,徐蓝赶紧付了钱拎着一袋子吃的往回走。
抬头看不见月亮,路灯也昏暗。
她听见后面杂乱的脚步声,加快了脚步。
然而,后面的脚步声也急促了起来。
徐蓝心里暗说不好,刚想要喊就有人从身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往后拖去。徐蓝本能地挣扎,奈何对方是三个健壮的男人,徐蓝只能慢慢地被拖向身后黑漆漆的巷子里。她喉咙里逸出被压制住的呼救声,然而声音似有若无,并没有人听到。
“你不是牛逼吗,来来来,踢我……”吴家羽嘴里喷着酒气,抬起右脚蹬了两下徐蓝的肩膀。徐蓝白色的外套上落了个脏脚印。她被人压在地上,抬起头来,目光却很平静。
刚烤出来的肉早散落在地上,巷里满是腐朽的木头和尘土的味道,夹杂着新鲜的烤香味。
徐蓝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陶浅的样子。她现在应该已经躺在被子里安然入眠了吧。侧着身子,脸压得微微鼓起来。
电话响起来,是陶浅打来的。徐蓝伸手去够,手机却被一个男人一脚踢到看不见的黑暗里。
只有屏幕亮起来,又暗下去。
一次一次。
徐蓝很冷。
吴家羽和那几个男人已经走了,巷子里还充斥着酒味。
徐蓝向来喜欢喝啤酒,但现在这种味道让她想要呕吐。
她躺在地上,头顶上漆黑一片。雨砸在脸上,耳边都是淅淅沥沥的声音。
又下雨了。
腿麻。
徐蓝试着挪了两下脚,手握成拳敲打了一会儿小腿肚。
她理理头发出了巷子。这里离住的地方只有二百米不到,但是徐蓝现在站在巷口往那看去却觉得路格外得远。
她一瘸一拐地回了酒店,哪知刚推门进去就看见陶浅坐在酒店大堂里,两眼盯着手机,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听见门响,陶浅马上回头,一回头就看见徐蓝的样子:她全身都湿透了,衣服上沾满了污泥,膝盖也破了,混着沙土和血。陶浅立马冲到她跟前:“怎么了这是?”
她过于焦急,以致问完这句话后抓着她的胳膊一时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徐蓝极其勉强地直起身子,但她的双腿依然有些止不住的颤抖。“你怎么在这?”徐蓝声音虚弱而平稳,“碰没碰见什么人?”
“碰见谁?”陶浅又急又困惑。。
“先上去。”徐蓝推她。
“到底怎么了?我打你电话都不接!”陶浅急得眼圈都红了,眼看就要哭出来。
老板娘见状也赶紧上来,“哎哟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徐蓝现在浑身疼得要命,被人拉扯过的疼,磕在地上的疼,还有……
她只想快点带陶浅回房间,关上门。
“不小心磕着了,没事。”
陶浅架着她的胳膊,“我扶你。”
两人上了三楼,进了房间。
“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找药。”陶浅刚把徐蓝放下就又跑了出去。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
只有窗外还在继续的雨声。
徐蓝躺在陶浅的床上,身体里是钻心的疼和屈辱。但是她闻到这张床上里陶浅的味道,甜甜的,淡淡的,像水蜜桃一样。
洁白柔软的大床,让她想脱光了,洗个澡,洗得干干净净,然后躺进去。
躺在床上,就好像被她包裹一样。
都快忘了温暖的味道。
受伤了之后,原来还可以有人照顾,
她都不知道。
在徐蓝的认知里,人之初,性本恶。
她是个弃婴,被送去孤儿院的那天是深冬。有人发现院门口这个包得很潦草的襁褓时小徐蓝已经冻得快要半死。人家抱着她检查了检查,发现她四肢健全,于是那人朝着寒冬里不知道姓名的徐蓝父母啐了一口。
又是一个冬天,不知道哪一天的早上,院长天还没明就到了孤儿院里。今天的事情多,她得提前来准备。铁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的时候,她看见不远处的秋千正高高地晃起来。再往地上一看,徐蓝摔了个狗吃屎。
还不到六点,别的孩子还在睡觉呢。
院长过去,徐蓝早就站起来了,正在拍前怀上的灰土。
想跑没跑成。
院长过去,问她,你怎么偷偷跑出来荡秋千?
徐蓝不爱吃饭,脸色本来就不太均匀,冬天这么一冻脸上更是黑一块红一块的。她吸了吸快淌到嘴里的鼻涕,随口扯了个谎。
要排队,玩不上。
其实不是排不上,而是另外的孩子根本就不让她玩。
院长拍拍她的脸,说,快跟院长进去吧,太冷了,以后想玩也别这么早出来了。徐蓝点点头,眼睛却不自觉地瞄向那个还在晃悠的旧秋千。
院长刚想领她进屋里,突然发现徐蓝脖子好像有什么。
你等一下,院长说着扒开她后脖上乱糟糟的头发。
一堆彩笔印。
这是怎么弄的?
徐蓝不说话。
是不是拿彩笔乱玩了?问完院长就觉得不对劲。这乱玩也玩不到后脖子上啊。
不管怎么问,徐蓝打死都不说话。
不过当天下午院长就自己看见了,也省得她说了。放学时刻,院长想出门去迎迎孩子。她站了一会儿,好像听见什么吵闹声音。拐过弯去,她看见孤儿院的另一边墙外聚了一堆孩子,男孩女孩都有,正围着什么嬉闹着。
院长一过去,却发现徐蓝被围在中间,头发被扯得一团糟,书包带也耷拉到胳膊上,一身泥啊土啊。地上是被摔碎的彩笔盒和杂乱的彩笔。
院长赶忙把那群孩子驱散,一看,还都面熟,也是院里的孩子。
小孩子毕竟怕大人,一见院长来了便争抢着跑回孤儿院了。有几个胆大的还在喊,她凭什么有新彩笔盒,根本她就没有考双百,凭什么奖励她,我都看见她抄书了!不要脸!
院长把她们轰走。
小小孩子,也不知道哪里学的话。
徐蓝见她们走了,才磨磨蹭蹭地站起来,院长这才看见徐蓝脸上被人用彩笔画得乱七八糟,下巴上还磕出了血。
哎哟丫头,怎么弄成这样。
徐蓝抹了抹下巴上的血,不说话。她睁不太开眼,刚才有人用笔戳到她的眼睛了,现在很疼。
院长赶忙把她抱起来,别用手擦,咱回去洗洗。
到了水龙头边上,院长刚想帮她拧开,徐蓝自己的手就先上去了。冷水一股一股流出来,徐蓝接了一捧把脸润湿,然后关上水龙头,使劲揉搓自己的脸来去掉那些彩笔印。她就那么一直搓,脸都搓红了。即便这样那些印子也不会完全被洗掉,颜色深的隐约还能看出来。她又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然后便开始搓脖子。
脖子前面被她搓得通红,后面就够不着了,掩在有些枯干的头发后面。
当天院长就开了大会,批评那些孩子。
第二天上学,老师不在,徐蓝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写汉字,突然就被班长吆喝了名字。
徐蓝,你和同桌说什么话?!
徐蓝愣愣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班长和副班长带到了教室后面去罚站。
班长是个挺厉害的小姑娘,她一脸正气,大声问,你说话了没有?
徐蓝摇头。
还不承认!
徐蓝不点头也不摇头。
班长朝副班长扬了扬下巴。
二年级的小孩,什么都还不懂,官威倒是早早就耍了起来。
副班长抬手就给了徐蓝两个耳光。
徐蓝打死不说话,连着被扇了六七个耳光。最后脑子都有点蒙了。副班长可是个男生,卯足了劲打她。
有几个同学时不时偷偷往后看,也都是看热闹罢了。
在这些人力,徐蓝隐隐约约看见坐在不远处的班长朋友——也就是领头欺负她的一个小男孩——正在窃笑。
手里还拿着一根彩笔朝徐蓝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