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从高处下去,雨却下起来了。一开始还只是偶尔几滴,很快就变成密密的细雨了。
有帽子的人戴帽子,有披肩的则是把披肩拢紧,能挡多少挡多少。
前面的工作人员拿着小喇叭吆喝:“我们马上就到月牙泉了啊,大家不要心急、不要乱动!”
游客只能乖乖挨淋。
眼见雨越下越大,罗佳从包里掏出把折叠伞来。
这伞一打开可了不得,她自己的和身后的骆驼都受了惊,又是摇头又是撂腿的,前面的骆驼听到响动也开始躁动不安,队伍乱了起来。
罗佳见状,赶紧把伞收了。
徐蓝则是赶紧回头。陶浅那头骆驼反应好似格外大,偏出队伍两米去,正仰着头喷气。
“抓好了别松手!”徐蓝说。
“知道。”
陶浅自然是紧紧抓着拉环。她坐的笔直,眼睛一刻不敢离地盯着骆驼前面那两只不时扬起的蹄子。
两个工作人员赶忙安抚下骆驼,所幸它们反应没有太大,队伍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人们受的惊可没平静下来,前面的游客们都回过头来看罗佳,嘴里着急地吆喝。
“别打伞啊!”
“出了事情你负责啊!”
“大家这不都淋着,就你娇气!”
瘦高个也走到罗佳旁边,对她说:“游客,骆驼怕伞,给您发的票后面不是写着么?”
罗佳哪有仔细去看那个票,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雨下大了便想打伞。现在突然被这么多人指责,她眼泪马上就出来了,呜呜地哭着,连声道歉。
瘦高个一看,也不好再说什么,跑到队尾又去看骆驼去了。
下了最高点,再往前没走多远就到了终点,游客在这里下去,再往前走一段就到月牙泉。
雨稍微小一点了,前面的骆驼开始坐下。
“抓紧了啊,腿也夹紧,骆驼下得很快!”工作人员提醒游客。
看着前面的骆驼一个接一个被工作人员按下头,然后猛得降下去,着实有些吓人。
终于只剩最后这一头。陶浅抓紧绳子,两腿放稳。
徐蓝下来之后早就站在了她的骆驼前面,伸好了双臂准备接她。
“坐。”瘦高个按了下209的头,它长长的两条腿便马上跟被打折一样,猛得折下去。陶浅觉得落的速度之快甚至让自己屁股和坐垫之间产生了一瞬间的空隙。
此时雨小些了,又变成稀疏的细雨,打在身上脸上倒不会把人弄多湿,就是烦人。有的游客不介意,戴着帽子继续玩去了。有人在攀着沙山,有人在玩滑沙,大部分人当然是奔月牙泉去了。
徐蓝被罗佳拦下,她又要和骆驼合影。罗佳眼里还含着泪光,可怜兮兮的。
徐蓝很快地给她拍完就转头去找陶浅,却发现她已经往凉亭去了。徐蓝追上去,问:“你不拍张照?”
“不拍了。”陶浅低着眸子,看沙里自己的脚印。鞋里进了沙,硌脚。
“哦。”
徐蓝跟着她进了小亭子里避雨。亭子里的人不少,站着的坐着的,有点挤。两人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位置了,只好挤在外围,但勉强能够躲雨。
陶浅不说话,徐蓝也不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尴尬而诡异。
徐蓝刚想找个话头,陶浅却说:“我去趟卫生间。”
亭子对面不远处就是公共卫生间,徐蓝道:“我陪你一起?”
“不用了。”
陶浅微笑着说完,吧嗒吧嗒地走了。
陶浅个子不高,比例倒不错,腿型也好看。她今天穿了一条黑色长裤,更显腿细。徐蓝看她迈着双腿吧嗒吧嗒离开,像只燕子在地上走似的。
徐蓝自己站在亭子里,回味着她刚才那个笑,怎么想怎么别扭。
她是在笑吧?
徐蓝老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正纳闷,罗佳撑着她那把小花伞朝这边一扭一扭地走过来了。上了台阶,她把小伞一收,笑眯眯地跟徐蓝说:“真巧,你也在这啊。”
说这话的时候,罗佳微微收着下巴,眼睛朝上看,角度选的很好,显得她眼睛很大。她把长发往脖子后面一放,微微甩了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
徐蓝抬着眼皮俯视她,“可不,真巧。”
陶浅刚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看见罗佳站在徐蓝身边,两人正在说着什么。人挤来挤去,她俩挨得很近,从陶浅视角看起来跟抱在一起似的。
她突然想掉头走回厕所去。
好巧不巧,徐蓝看见了她,还喊了她的名字。
陶浅抱着后退的心慢慢往前挪。终于挪到亭子里,她找了个缝隙塞下自己,中间却和徐蓝隔了个青年。
徐蓝更懵了。她看陶浅,陶浅却别开目光。
“你怎么了?”
徐蓝这人最受不了这种模糊不清的感觉。
陶浅却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没怎么。”
没怎么这是在这跟谁过不去呢?
徐蓝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
亭子雕饰精致的檐角外面仍然是灰白的有些阴暗的天,但雨渐渐要停了。
罗佳跟徐蓝说:“雨不下了,你们往哪走?要不要一起?”
徐蓝本来就烦得要命,见罗佳那搔首弄姿的样,更烦了。她凑近罗佳那张敷了厚粉的脸,罗佳脸上刚飞窜上一抹嫣红,就看见徐蓝皮笑肉不笑地说:“别试了,没戏。”
罗佳愣了一下,然后脸上好一番风云变幻。
徐蓝没再理睬她,转身想找陶浅。这一转可不得了,她正好和陶浅的视线撞上。
一看,徐蓝愣住了。
小孩就是小孩,连伪装情绪都不会。
徐蓝二话不说,过去,拉着陶浅出了亭子,往月牙泉的方向走。
天空放晴,风轻轻吹起来,徐蓝攥着陶浅的手。
“陶浅。”她叫她。
“嗯。”回答的声音很小很弱。
“你是同性恋么?”徐蓝就那么随意地问出口,好像问的是“你吃了没”一样。
陶浅的手指动了一下,徐蓝感觉到了。
“不是。”陶浅声音微弱得很。
徐蓝又问:“你为什么吃醋?”
陶浅把手抽出来,站在原地不走了。
“我没有。”
徐蓝第一次见她认真皱起眉头来。
徐蓝也侧过身来,跟她面对面,眼对眼。
她交叉抱着臂,安静地看着陶浅。
直到陶浅眼里的锐气没了,势头撑不住了,掉头想走了,徐蓝突然伸出右手按住她的脖子,把她拉到自己眼前,鼻尖马上就要碰到她的。
“你是不是喜欢我。”
徐蓝的眼像两把刀子,顺着眼睛扎进陶浅的心脏,一点一点地刺探着最里面的秘密。
别撒谎。
别装。
别跟我闹别扭。
说出来。
你是不是,喜欢我。
陶浅的手攥得很紧。
徐蓝用香水,味道很深,凑近了闻五脏六腑都是她的味道。
“没有。”
陶浅轻轻往后退,徐蓝的手也就松下来。
“你误会了。”
陶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徐蓝看到,她呼吸时,胸口起伏的弧度大了一点。也看到,她低着头,没有看自己。
良久,徐蓝低声说了句:“去那边吧。”说完,她便转身往月牙泉的方向走去。
陶浅跟在她身后,沉默着。
月牙泉外面有围栏保护着。正是旅游旺季,又是热门景点,围栏外面一层夹一层的全是人。她们两个就站在人群最外围往里看。徐蓝高,视野不怎么受影响,陶浅却低着脑袋,专心地盯着脚下的沙子。
刚下过雨,沙子有点湿润,凉凉的。
徐蓝刚抬起手来,想拉陶浅的胳膊,顿了一下,又慢慢垂下去。她只能说:“到里边去吧。”
陶浅“嗯”了一声。
于是两个人慢慢往里走,直到挨在栏杆旁边。
很多人都围在这里看这片新月。
很热闹。大家都在说笑、拍照。
徐蓝手搭在栏杆上,翘了根食指指着那湖,随口问陶浅:“你说它为什么没被埋了?”
陶浅看向湖水的方向,轻轻地说:“运气好。”
徐蓝笑。湖上蒙了一层很薄很薄的黄沙,黄沙下面是蓝绿色的琥珀。微雨过后,它好像也沉默着不愿说话。
徐蓝看着它,良久,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说:“我运气不好。”
天又阴起来了,看着又要下雨。
西北的一天,四季轮换。
徐蓝看着湖,轻声说:“我们回去吧,你身体也不舒服。”
陶浅没有反对。
两人从人群中挤出去。
此时,头顶上是逼近黑色的天空,厚重乌黑的云正缓慢地游走着。
大雨将至。
她们往外走去,山和水都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