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终于开始向前缩短,检票开始了。
过了检票口沿着通道走进去便进入一个空荡荡的空间。不远处有一块黑色幕布,挡住了后面的东西。一个小孩小跑着去拽那块幕布,被工作人员阻止。
“请大家不要乱碰乱摸,我们的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工作人员话音刚落,场地就黑了下来,只有“安全出口”四个字发着幽幽暗暗的绿光。
人们小声地讨论起来,场地里的声音此起彼伏。
“陶浅,你在哪?”徐蓝压低声音问。
刚才灯光关掉的瞬间,人挤来挤去,一个没留神,两人走散了。
工作人员时不时地提醒人们,保持安静,不要拥挤。于是徐蓝只好闭嘴,靠着不甚清晰的视线找人。陶浅不会走太远,徐蓝就在附近找。
“借过。”徐蓝低声说,然后穿过身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
正想往前走,衣角突然被人拽住了。
徐蓝回头,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正是陶浅。徐蓝一颗心落了下来。
她想问陶浅怎么找着自己的,但又不想出声。而陶浅好想知道她想说什么似的,踮起脚尖来,轻轻拍了拍徐蓝的帽檐。
徐蓝会意,拉着陶浅的手往外走,尽量避开人群。
走到人群的外围,两个人已经不可能走散了。
那……
陶浅被徐蓝握着的手开始不自觉地出汗。
而徐蓝好像没察觉到似的,依然拉着她的手,只不过稍微松出一点空隙。
陶浅的手软,热。
徐蓝的手硬,凉。
来自对方和自己的两种触感交融在一起,渐渐不再分明。
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谁也不说话。可是如果这时候灯光突然亮起来,徐蓝一定会看见陶浅那红得像猴屁股一样的脸。
在大家不曾注意到的某个时间里,那块黑色的巨幕慢慢升起来。
表演开始了。
一开始,徐蓝还会在某个角色出来的时候小声问问陶浅“这是谁”,后来她见她专心得很,加上自己不认识的人太多,她也就不再打扰她。
演出分成好几个部分,很多时候都需要人站着看,徐蓝虽然人不认识,但是对于整个舞台效果还是很满意的。她正津津有味地“沉浸”着,突然发觉身边的人不太对劲。
陶浅时不时地微微弯一下身子,幅度很小。
徐蓝不解。
“怎么了?”她趴到她耳畔小声问。
陶浅捂住嘴巴,说:“我腰有点疼,大概是因为站久了,没事。”
徐蓝点点头,重新看表演去了。
这一段虚构了王圆箓和菩萨对话的故事,陶浅正看到动人处,突然觉得腰上有一片凉凉的东西覆了上来。
徐蓝的手。
陶浅浑身的细胞都一激灵。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网纱质的罩衫,里面有内衬,但是没衬到腰上。这么一来,徐蓝的手掌隔着那些细密单薄的网格,直接贴在她的皮肤上。
“这里么?”徐蓝微微侧头问,眼睛依然看着舞台上的演员。
陶浅看她不在意的样子,也佯装镇定,“嗯。”
徐蓝一会儿按压一会儿轻锤,一只手在陶浅后腰上忙得不亦乐乎。而陶浅自打她手上来就一动也没动过,浑身上下的神经好像都聚集到那个位置去了。
她硬硬的指节,凉凉的指肚。
陶浅早就不知道疼是什么感觉了。
她只觉得,徐蓝再这么下去,她的腰大概会没有知觉了。
“好了,”陶浅默默地把徐蓝的手推下去,“好多了。”
“嗯。”
陶浅刚松了一口气,手又被牵过去。
没事……
牵手而已……
陶浅小幅度地深呼吸了一下,继续看表演了。
一个半小时,穿过各个场景,演出来到了尾声。
最后这一场观众是在台下坐着看的。前面一场场积累下的震撼、心酸、无奈和沉重,都在最后这几分钟里被引爆。饶是徐蓝这种对全程一知半解的人,看着舞台上一个个故事逝去的时候心里也有些难受。
表演的背景音乐是黄绮珊唱的,和画面相衬得很。
她的声音本来就像被无数风沙掠过。轻轻地扬起来,讲一个故事。可是,每一句的最后又缓缓沉下去。
徐蓝正惆怅着,突然听到一声很轻的吸鼻子的声音。她偏过头看,只见陶浅眼眶下闪闪的,泪痕明显,下巴上还有一滴正准备往下滴。
徐蓝看着她,她都没注意到。
徐蓝伸手给她抹去那滴泪,陶浅转过头来看她。
她又难受,又有点不好意思。一直努力控制着不发出声音,还是让徐蓝听到了。
徐蓝看她眼睛都哭红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说。
演出结束,重新回到那片广场,空气依然燥热。
陶浅显然还沉浸在刚才的表演里,话也不说,耷拉着眼皮。
徐蓝抬起手来给她遮太阳,问道:“你说,刚开始流下来那些,是沙还是盐?”
陶浅像被唤醒似的,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徐蓝:“我说,开始的时候,从顶上流下来的那些东西,是沙还是盐?”
陶浅:“不知道……应该是沙子吧。”
徐蓝摇摇头:“我看到有个小孩接了一点点尝了尝,然后表情很难看,像被齁着了一样。”
陶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可是他吃沙子表情也不会好看……”
徐蓝恍然大悟,“噢,你说得也对。”
陶浅愣了愣,笑。
两人往马路上走去。
陶浅说:“好遗憾啊,那么多东西,说没就没了。”
徐蓝说:“总会消失的,人又不是神仙。”
陶浅突然抓紧了徐蓝的手,说:“你怕死么?”
徐蓝看了她一会儿,说:“现在怕。”
陶浅点点头,“我也很怕。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的时候做过的事情、去过的地方、重要的人,什么都没有了。太恐怖了。”
徐蓝沉默了一会,说:“本来,做过的事情、去过的地方我们最后也都会忘记。可是就算你忘了,它也存在过,它也是你的。只是你不再能看见它了而已。”
“你还记得刚刚菩萨跟那个王圆什么说的话么,他说,‘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你们,我就是大路无边,我就是繁星点点。’”
“王圆箓。”
“嗯,王圆箓。”
陶浅小声说:“记忆力这不是挺好的,那么长的话……”
“什么?”徐蓝看她。
陶浅连忙摇头,“没什么。”
“反正,总有什么东西能留下来的。就像……”
“就像什么?”
徐蓝想了想,转身,抬起手臂指向身后那片水蓝。
陶浅也看过去。
那片突兀的颜色,好像一滴水一样,依然安安静静地卧在一片沙漠中,一句话不说。
陶浅笑。
小马的车很快过来,送她们去鸣沙山,可是车停下来的时候周围却有些奇怪。
徐蓝探头张望了一下,问:“这哪啊?”
周围停着很多车,有一些小铺子,卖点吃的喝的,可没见着正门。
小马手往前一摆,说:“车只能开到这了,你们自己走过去吧,不远的。”
“哦。”
这是一条十分宽敞的大道,有点往上斜的弧度。路两边都是些小店家,或者住宅。
徐蓝走了一段停在了一个大大的木板前面。木板支在一个冰柜上面,年岁久了,有点发弯,上面简陋的写着几个大字:矿泉水、雪糕。
见有客人驻足,小店里蹒跚着走出一个老奶奶,头发花白,皱纹爬满了脸,拄着根木拐。
徐蓝问陶浅:“要水吗?”
陶浅摇摇头:“我带了保温杯。”
“大热天的带什么保温杯啊。”说着,徐蓝往前走了一步,跟那老太说:“奶奶,买瓶水。”
她拎起冰柜里的一瓶矿泉水。
奶奶伸出三根干枯削瘦的手指,三块钱。
徐蓝把钱递进老奶奶颤颤巍巍的手里之后立马拧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冰水。见陶浅脸被晒得通红。徐蓝问:“喝点?”
矿泉水太冰,瓶子上凝了一层水汽。
陶浅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徐蓝于是拧上瓶盖,接过找的两块钱来。陶浅眼见着徐蓝把零钱放在一叠百元大钞上面,一对折塞进了牛仔裤前边的口袋。
陶浅的脸上的问号变成叹号:“你就这么放钱?!”
徐蓝看她的反应觉得好笑,“我不光这么放钱,我还这么放身份证、放手机、放小刀呢我。”说着,徐蓝往右边裤兜里伸进两根手指夹出了钱后面的身份证,又从左边裤袋里揪出一把短窄的小刀。
陶浅瞪大了眼:“你你,你出门带刀子干什么?”
徐蓝掂了掂那把黑色的小刀,眯起眼来:“人在江湖飘,哪能不带刀。”
听着还挺顺口。
陶浅眼见她又把这些东西一样样放了回去。
裤子本来就偏紧,裤带里的东西都服帖地贴在大腿根的深色布料上。
徐蓝脱了身上白色的宽松大衬衣搭在胳膊上,“走了走了。”
陶浅忙跟上去。
“不会丢吗?”
“丢什么?”
“钱啊,还有其他东西。”
“不会啊。”
“为什么不会?”
“为什么会啊?”
“……”
徐蓝在前面故意大步走着,陶浅的声音在后面小跑,两个人的话一句一句化在炽热金黄的阳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