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外。
陶浅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只是凭着感觉乱走,最后到了一楼大厅。这厅其实也不大,前台往里走几步就是楼梯,楼梯对面有张竹编椅,陶浅就坐到那张竹编椅上,双手老实地放在膝盖上。
张开左手,里面是那张长长的糖纸,已经让她捏得布满褶皱。
陶浅动也不动地盯着手里那张糖纸。
午间的阳光透过身后的窗户射进来,后背没一会儿就被烘得滚烫。她把糖纸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混杂的酸甜味萦绕在鼻尖。
最后,陶浅把糖纸折了三折,每一下都确认边缘对齐,然后把它放在手掌之间压了压,放进衣兜里。
她试着把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努力了很久,心跳反而越来越快。
电话突然响起来。
秦岳平。
他是陶浅母亲同事的孩子,两家交情向来不错,她和秦岳平也打小就认识。考大学的时候秦岳平填了跟她一样的志愿,现在两人是同班同学。
“喂,浅浅。”
“嗯。”
“我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陶浅这才想起来他还给自己发了消息,“我这就看。”
“看什么呀,我跟你说就行了。就最近有个比赛,你要不要一起参加。”
“干什么的?”
“你看我给你发的链接就知道了,新生杯。反正我是挺想干的,你一起呗。我还叫了方明明,咱仨组个队得了。”
陶浅脑子还有些乱,她随口应了一声。
秦岳平说:“听着心不在焉的。怎么了,玩得不好啊?”
“不是。”
“那怎么了。”
“没怎么。”顿了顿,陶浅说:“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啊。”
“你别忘了看我发给你的链接。”
“忘不了。”
陶浅刚打算挂电话,秦岳平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明天就回来了吧。”
明天?
是要回去。
陶浅沉默了几秒,“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她想回屋。走到二楼楼梯口,想起刚才那个似有若无的触碰,她又却停住了脚步。站了一会,还是又掉头下楼了。
陶浅出了宾馆的门。一出门左手处有个和屋里一个系列的竹躺椅,挺大。左边是些堆在一起的杂物,右手边则满满地摆着些盆栽,高高低低的绿。
刚才进门时心里着急,没有细留意门外的东西。
陶浅到那个躺椅上躺着。阳光平行着射到身上,一个缝隙都没漏。陶浅晒着晒着,有种自己和周围的事物已经融为一体的感觉。躺椅、纸箱、盆栽、废旧的两个哑铃……
也挺好。
正这么想着,毒辣的阳光却忽然被一片黑暗和清凉代替。
亮度的突然降低缓解了眼睛的压力,陶浅觉得眼球顿时放松了下来。她睁开眼,徐蓝正站在她眼前,颀长的身体挡住了太阳。
她抱着胳膊,没事人似的说:“吃午饭去吧。”
陶浅看她样子,也装作毫不在意。她起身,说:“吃什么?”
她边说边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晒得滚烫。
徐蓝余光瞥到她泛红的小脸,说:“再晒成葡萄干了,吃葡萄干吧。”
“……”
街道两侧店铺很多,大部分都是饭店和小吃铺子。这地方的特色食品大概是一种叫“驴肉黄面”的东西,因为十个店有九个做这个。
她们挑了家看上去最热闹的。
走进门也没人来招待,于是两人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店看着很普通,都是圆桌,铺一块大红布,然后压上块圆玻璃。正是饭点,店里人不少。徐蓝她们拣了张小桌子面对面坐下。
桌上有份菜单,本来是塑料包着硬纸做的,但边角处生生被翻软了,甚至还翻了皮,看来这家店做的还不错。徐蓝把菜单轻轻一推给陶浅,“看看吃什么。”
陶浅翻开,低头扫着菜单,问到:“你爱吃什么?”
“我都行,给我来瓶啤酒。”
陶浅抬眼,徐蓝此时穿了件灰色大T恤,但削瘦的骨架依然在薄薄的衣料下隐约着。陶浅抿嘴继续看,“你不是胃不好吗。”
徐蓝摸了摸脸,“没事,你不是给我药了么。”
陶浅深吸了一口气,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来都来了,就尝尝这个驴肉黄面吧。”
隔壁桌有个服务员过来招待她们,陶浅要了两份面,徐蓝又要了两罐冰啤酒。
面很快上来。两人从昨晚开始也折腾得怪累。睡沙漠、早起赶车、逛景点,说起来连早饭都没吃。
徐蓝抄起筷子夹了一口面。咽下去之后,表情僵硬。
这个叫驴肉黄面的东西,不好吃。
滑滑的,没什么滋味。
“怎么了,不好吃?”陶浅问。
徐蓝点头,然后喊道:“服务员!”
加了两个肉夹馍,一份凉菜。
徐蓝问陶浅要不要吃点别的什么,陶浅说不用。
“我觉得这个还挺好吃的。”陶浅说。
“……好。”
陶浅小口喝着热水。
徐蓝吃饭很快。她早早地吃完,便开了另一灌啤酒喝着,没事儿干。
在宾馆的时候,她洗了个澡才下来的,头发没怎么吹干。现在漆黑的发尾尖锐湿润,像被墨水打湿的苇叶一样,直指着平滑的湖面,也是她的肩。
她左手拿着啤酒,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眼睛一直随意地望向窗外,看看路人和对面的纪念品店。那些小店店面不大,隔着街道都能望到里面大大小小的物件挤满了屋子。她那么看着,突然听到对面的陶浅发出长长重重的一声鼻息,像要释放何种情绪。
徐蓝问:“怎么了?”
陶浅低着头夹起盘里的面。
“没什么。”
刚才徐蓝的某一缕发尾抵到脖子上,未干的水沿着脖子极其缓慢地洇出一缕短短细细的水纹。
湿湿的。
饭后,两人酒饱饭足地走出饭店,在街上溜达着消食。
太阳公公很体贴地隐在了一大团厚云后边缓缓游走着,所以人们消得片刻阴凉。
二人过了路口的红绿灯走到马路对面。
徐蓝问:“你什么时候走?”
陶浅:“明天上午。”
徐蓝:“这边下午有个演出,挺有名的,你想去看吗?”
陶浅:“你说《又见敦煌》?我之前看到过介绍,挺想去看的,”她语气犹犹豫豫,说:“但我还想骑骆驼,看看月牙泉,有个博物馆也想去……”
“那我们今天下午干什么?”
陶浅皱眉,这是个困难的选择。
她没想出个答案来,反倒问徐蓝:“你呢,什么时候走?”
一个简单的问题,徐蓝却不知为何想了会才回答,“后天。”
见陶浅没回声,徐蓝继续说:“你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明天我再玩剩下的。”
陶浅不说话,徐蓝身上好像有热气似的,烘着她。
她右手微微虚握着,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中指的第二个关节。
“我可以改签。”
天干物燥,人心着火。
心里有鬼么?
徐蓝的脚步没停,心里却顿了一下。她自上而下地睨着陶浅,好像等她再说点什么。
陶浅忙说:“我,我还没玩够呢,反正,反正也没开学……”
“你不是跟你妈一起来的?”
“我跟她说声就好了……”
徐蓝慢慢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陶浅低着头,小声说:“那我们今天下午去看演出吧,有时间再去鸣沙山转一转。”
徐蓝:“行,回宾馆我订票。”
陶浅:“回宾馆?”
徐蓝眼一耷:“我有点困。”
陶浅听她这么一说,自己也一阵疲惫涌上来。本来就累,加上刚刚吃过饭,困意一下子就来了。
果然,人类就是吃了就睡的动物。
午后的阳光热烈,道路上有背着包戴着太阳帽的游人,来来往往。
“哎。”徐蓝叫走在前头的人。
陶浅回过头。
徐蓝两手插兜,往左边看了一眼,说:“买点纪念品。”
是那间刚刚在饭馆看到的纪念品店。
店门上头是一块木制的牌匾,上面的雕花煞是粗糙。两人走进去。
店是纵着往里深的,墙上架子上的都摆满琳琅满目的小商品。
陶浅边看边拿,很快腕上的塑料筐里就满了。徐蓝看着那一堆五颜六色,叫住她,“你买这么多带的回去?”
“带的回,”陶浅笑了笑,“我行李箱有半边是空的。”
徐蓝顿时不解。
陶浅继续说:“我特意留了一半,放纪念品。”
“……哦。”
晃悠了一个多星期,徐蓝还是两手空空,除了临时买的几件衣服。看下一圈来,徐蓝心说,这些东西和昨晚在夜市看的差不多。这么一想,她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一个问题:
那自己为啥要进来?
陶浅逛着逛着,停在了一个塑料旋转架子前面。架子有四层,挂着很多饰品。陶浅拎起一个红色的物什,拿到徐蓝眼前,“这个,好看吗?”
这是一个长条状的玻璃冰箱贴,暗红的背景前是一只色彩斑斓的鹿。
“挺漂亮的。”徐蓝说。
陶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架子上挑挑拣拣,又取下一个来,和她手里那个长得很像。
“我上午听导游说了,这是《鹿王本生》的故事是么?你看,上篇,下篇。”陶浅把两个冰箱贴展示给徐蓝看。
徐蓝点点头。
“那送你一个。你要哪个?”
陶浅正盯着手掌心里的东西左看右看,阳光像一团金粉,透过窗户扬在她的头顶。
很软吧。
徐蓝莫名其妙的念头被陶浅突然的抬头打断。
“嗯?你要开始还是结局?”
陶浅仰着头,她的瞳孔是棕色的,清澈透亮。
徐蓝轻咳了一声,舔了下嘴唇,“结局吧。”
“好。”
结了帐,两人出了店门。
走着走着,陶浅突然意识到什么,问徐蓝:“你怎么什么都没买?”
徐蓝愣了一下,“没什么想买的。”
陶浅撇撇嘴,“还是你要进来的呢。”
徐蓝没说话,捏了捏口袋里的小物什。
那个红色的冰箱贴,四角锋利,冰冰凉凉,被攥在发热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