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第二天天刚亮了一点点,陶浅就醒了。西北的天明得早,陶浅看看手表,刚过五点。

安静得要命。

只隐约能听到很少几个早起的人的声音。

陶浅慢慢起身,但是衣服和垫子摩擦的声音还是很明显。她看了看徐蓝,睡得很熟。

爬出帐篷,陶浅伸了个懒腰。

清晨的空气有点凉,但是凉得刚刚好,很舒服。沙地里遍布着帐篷,大多数尚未醒来。陶浅看见不远处有一家三口正围坐在一顶搭帐篷前面聊天。他们也看见陶浅了,向她挥手。

呼吸了会儿新鲜空气,陶浅又轻手轻脚地钻回帐篷。徐蓝还睡着,帐篷里亮度很低。本来天就没亮多少,陶浅却睡不着了。她低头看徐蓝。

还在熟睡的徐蓝侧向另一边,她的冲锋衣搭在身上,罩住大半个身子。她蜷着腿,缩着胳膊,身子单薄。

这么瘦的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呢?

她蜷着腿,是因为帐篷小,还是习惯这么睡?

陶浅默默地看着她,脑子里划过一个又一个想法。

良久,她拎着包除了帐篷。

面对着无边的黄沙发了会儿呆,陶浅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日记本。本子是白色的,很厚实。打开它,淡黄色的横线上还一个字都没有,这是新买的。陶浅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白色钢笔,轻轻敲着嘴边的皮肤想了会儿,然后拔下笔盖,漆黑的墨汁洇下去。

写了一页多,她从包里又翻出一个淡蓝色的格纹袋子,里面装着各种漂亮胶带、贴画等。陶浅透过帐篷的小窗看向里面的徐蓝,最后从一张薄玻璃纸上撕下一头小鹿的贴画,贴在了纸页的右下角。

小鹿是银白色的,背后一片黑色娟秀的小字好像森林深处的风景。

陶浅满意地合上本子,竟然又有了一丝困意,于是她又钻回帐篷眯了一会儿。

朦朦胧胧间,陶浅听见有人在外面喊,声音好像还是从喇叭里传来的,呲呲啦啦:“坐大巴去莫高窟的六点四十大门口集合啊!”

一看手机,已经六点二十了。陶浅赶紧拉开帐篷拉链。外面天色早已大亮,三三两两的人正在把帐篷送回去,还有在水龙头前洗漱的,以及坐在地上聊天的。

她赶紧拍拍徐蓝肩膀,“徐蓝,徐蓝!”

“嗯……”徐蓝低低地从喉咙里挤出九曲十八弯的一声,眉头一皱身子一翻继续酣睡。

陶浅又轻轻拍她肩膀。但是她那点劲使到徐蓝身上跟落了片棉花似的,徐蓝纹丝不动。于是她趴到徐蓝耳朵上边喊她:“徐蓝!上车走了!要晚了!快起来!”

这音量终于起了作用,徐蓝缓缓地转过身子,睁眼,正好和陶浅的眼对上。陶浅眨了下眼,小声说:“起床了。”

徐蓝使劲挤了挤眼,又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在哪,眼前人又是谁。她只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表是凌晨两点半,现在头昏脑胀,后脑勺又疼又沉。

“几点了?”刚醒来,她嗓子有点干哑。

“快二十了。”陶浅说。

“几点二十?”

“六点二十。”

“哦。”说着,徐蓝眉头微皱着翻了个身,背对陶浅。

刚醒来的徐蓝好像有起床气。纠结了几秒钟,陶浅一咬牙,用力猛推了下徐蓝肩膀,推完之后两手马上规规矩矩放在双腿上。这一下把徐蓝推了个激灵。她用手撑着地慢慢坐起来,最后耷拉着眼皮,嘴角下拉,望着陶浅。

“干什么。”

确实有起床气。

陶浅低下头,小声嘟囔:“要赶车……”。

见她这样,徐蓝清醒了几分。她伸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盘腿坐着,把冲锋衣往身上套。

“那,我先去洗漱了,待会回来我们一起收帐篷。”

“嗯。”徐蓝哑着嗓子应,没有看陶浅。

两人收拾妥当,匆忙跑到营地大门口。刚好六点四十。司机不耐烦地喊:“快点,走了啊!”

上了车,前面的位子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于是两人一路往后走,走到最后一排才找到俩靠窗挨着的座位。

“你要靠窗么。”徐蓝问。

“都行。”

“那你进去。”

徐蓝声音淡淡的,看向陶浅的目光也有几分冷漠,几个字说得像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一样。

陶浅不知道为什么,也不问,心说她大概是刚起床的原因。陶浅老老实实坐进去,然后抱紧了自己的背包。

刚坐下,徐蓝头朝着过道的方向一歪,又睡了。

车在四十五的时候开动,徐蓝已经呼吸均匀。

陶浅怀疑她睡着了。

陶浅往窗外看,黄色的沙漠正在远去。

自己本来租的那辆车已经退了。发生了昨天那事,陶浅也自然不能再跟那两人一起走。她侧眸看了看徐蓝。她嘴唇闭着,两唇压出的线微微向下。眉头略紧,眉毛顺着眉骨流畅地画下去,眉峰微隆。

这么看着,她发现徐蓝的嘴唇很干,都起皮了。陶浅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对她说:“喝点水吧?你的嘴太干了。”

徐蓝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喉咙里溢出一丝声音来,大概是听到别人的声音本能发出的。陶浅等了半天,还是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她拧开了瓶盖,把瓶口凑向徐蓝嘴角。

然而徐蓝没有动作。

陶浅的胳膊抬在半空,进退两难。正想着要不要收回来,徐蓝睁开了眼睛。她低眸看见通亮的水瓶,又看见陶浅有些谨慎又有些期待的眼神。

徐蓝抬手接过那瓶水来,咕咚咕咚地往嘴里灌。

徐蓝的喉咙一上一下,像机器一般规律地运动着。

直到……水下了一半。

“谢谢。”

接过凉凉的矿泉水瓶时,陶浅吸了口气,看向徐蓝。

而徐蓝的嘴唇此时变得水润了起来。她微微张着口,洁白的牙齿后面露着一小片粉红舌尖。

陶浅赶紧别过头,心里又变得乱糟糟的。

车速并不快,路边的风景看得很清楚。不过,说是风景,也算不太上。依旧是黄沙一片,不过中间多了几条青色的马路。

没一会儿,陶浅突然觉得身边的徐蓝不对劲。她的脸煞白,眉头紧皱,鼻尖和额头上都冒了细汗,而且她的腿也慢慢往上蜷。

肚子不舒服?

“你不舒服么?”陶浅试探着凑过去,小声问。

徐蓝闭着眼睛,“没事。”

“哦……”

慢慢睁开眼睛,徐蓝看到陶浅。她的脸有点红,眼睛低着,两手好像紧张似的,攥着衣摆。

徐蓝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她微微皱眉,终于说:“胃有点疼。”

陶浅马上转过头来,“我有带胃药,你要不要?”

她的声音温软,像春天的空气一样。尤其是那句“要不要”,语调微微上扬,那词本身又黏软得很,听上去格外熨帖人心。

徐蓝低着眼看她,声音有些干哑:“那谢谢你。”

陶浅赶紧在包里翻翻找找,拿出一个白色的盒子来。“我也不知道这药对不对,但我只有这个,你看看要不要吃。”陶浅盯着盒子背面的说明,边看边认真嘱咐:“一天两次,早一粒,晚一粒,都是饭前吃,温水吞服。”

徐蓝看着她一板一眼的样子,心里更加烦躁了。

“谢谢。”徐蓝拿过药来,从里面拿出一板,看也不看地掰了一粒放进口里,陶浅愣了愣,反应过来,把水给她,徐蓝喝了一口把药咽下去,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陶浅看了她几秒,默默地继续看风景去了。

她今天,心情不好。

很不好。

不是起床气的那种不好。

陶浅心里这样说。

徐蓝睡了一路,陶浅则看了一路风景。

七八点的时候,大巴停在了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的大门口。游客去莫高窟之前要先在这里看两部影片,一是为了增进对莫高窟的了解,二是给巨大的人流量做缓冲,

如今莫高窟的保护工作做得很好,每天限流,必须网上预约。两人都提前在网上买了票,只是时间不一样。陶浅是八点四十五入场,徐蓝是九点三十。

司机一刹车,车身往前倾了倾。徐蓝身子也跟着一晃,醒了。她揉揉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抬眼看着窗外陌生的景物。

“睡饱了?”陶浅问。

徐蓝:“还行。”

“那待会儿我就先进去了。”

“嗯。”

“你在我下一场。”

“嗯。”

陶浅皱皱眉,心里叹了口气。

徐蓝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脑子突然活络了一下,“参观完了还是在这碰头?”

陶浅眉毛瞬间舒展开来,应道:“好。”

取完票,才八点十五。

天上密布着淡灰色的云,太阳被挡住了,但仍找到天空最底下的一层缝隙,平行着泻下一片薄薄的金光。天空底下是一片环形低矮的流线型建筑,白色的顶,玻璃的墙。建筑贴近地面,像一块白布被风从底下吹起,然后刹那凝住。

陶浅把票收好,对徐蓝说:“我先进去啦。”

徐蓝正研究着手里长长的票,嗯了一声。

取票的机器离展示中心的入口有点远,陶浅走到半路回了下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头,但她就瞥了那么一眼,看见徐蓝远远地,也在看向自己的方向。

隔得很远,陶浅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想,她一定还是那副冷冷的表情。她的眼睛也一定还是那么黑漆漆的。

陶浅心脏紧了一下,赶紧转过头来大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