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开了没几分钟就停在了一个营地前。那竖了根木牌,上面黑色的字写得一本正经,但算不上好看。
“沙漠尽头”。
这地方压根谈不上什么入口不入口。没有门,没有围栏,看着人多了点就是到了。
徐蓝和陶浅下了摩托车。
露营地规模不小,一打眼得有二三十张大圆桌。最前面是一个铁架子搭的舞台,上边有几个人正在忙活。
那木牌旁有张小桌子,桌上放些乱七八糟,旁边站着个工作人员。
“登记了没?”那人问。
“没。”陶浅说。
“来,找着自己名字打个勾,行李放到那边房间里,203。”那人指指营地右侧的一溜房间。
陶浅翻看着花名册,心里却在想,徐蓝也是这个营地的吗?她不是的话待会儿怎么进去?
这么想着,陶浅听见徐蓝跟那人说:“我现订行么?”
“行。你自己加个名,二百块钱。”
徐蓝从裤兜里掏出一卷钱,拿出两张一百的递给他。
登记完了二人往里走。
陶浅有问题想问。
她之前不是定了营地了吗?这样的话,原来那个不就作废了吗?她怎么不去退钱?大概是退不了吧。那她为什么……
陶浅默不作声地走着路,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答案:可能是有钱吧。
“我先去放行李。”陶浅说。
徐蓝:“嗯。”
“你没有行李吗?”陶浅问。
徐蓝:“我行李在原来那个营地,待会去拿。”
“哦。”
陶浅进了203,里面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条凳子,上面已经乱七八糟地堆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还有四散的防晒霜、遮阳帽、花露水……甚至袜子。
陶浅好不容易才找了个不那么拥挤的角落把自己的包塞进去。
她出门,看见徐蓝依旧站在原地,正对着太阳的方向。
徐蓝的胯微微往左偏着,右腿长长地斜戳在地面,像个圆规一样。她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短裤,腿长胳膊长的,站在那格外显眼。
此时是黄昏时分,夕阳毫不吝啬地把光往下倾倒,厚厚地在大地上铺了一层,把人的发丝渗成金色,把人的身体也铸成金色。
陶浅看着徐蓝,觉得她像一座雕像一样。
“好了?”徐蓝刚好回头看见她。
陶浅:“好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陶浅眼睛偷偷地环顾周围,发现了什么。她手往左前方一指,问道:“要不要去玩那个?”
徐蓝看过去,舞台的左侧,有一辆沙地摩托停在那里。
陶浅又小声说:“一时半会儿应该也吃不上饭……”
她们到的有点晚,游客们多数已经坐在了桌子旁,但是桌上还是空空的。
像是配合陶浅似的,一个男人拿着话筒吆喝:“各位朋友们,晚饭将于二十分钟后开始,请稍安勿躁!”
陶浅冲徐蓝笑笑。
徐蓝也笑了一下,说:“走吧。”
舞台左边是排队的地方,这会儿大家都玩够了,只有两个人在等,他们头上已经戴好了头盔,前方的沙地里一辆摩托正在沿着沙丘的弧度飞驰。
陶浅拿起架子上红色的头盔往头上一套,扣上带子,调整好位置。这头盔又大又重,压得她头顶不太舒服。一转头,她看见徐蓝正和另一只蓝色的较劲。
徐蓝低着头,硕大的头盔之下只能看见她的下巴。她的手指很瘦,焦躁地在那两根带子间穿梭着,但就是不能把它们扣到一起去。
陶浅走到她跟前,“我给你系。”说着,她把徐蓝颌下的带子松了松,然后按住搭扣两边,把另一边的带子穿了进去。
徐蓝低头想看,头盔前沿却和陶浅的撞在一起。
陶浅笑,“这样紧吗?”
徐蓝感觉到下巴上的肉被紧勒着,说:“有点。”
“这样呢?”陶浅把带子又松了松。
“有点松。”
“嗯。这样呢?”
陶浅专心致志地给她紧带子,徐蓝眼皮底下只有一截黑色的带子和陶浅白皙细嫩的手指。
愣了一下,徐蓝扶住自己的头盔,说:“好了。”
这时,骑摩托的师傅回到了起点。他戴着副墨镜,浑身精瘦,露出来的皮肤被晒得跟黑炭一样。
“戴好了就上来!”他朝两人吆喝。
两人上车,陶浅坐在中间,徐蓝坐在后边。
沙漠和夕阳融成一片,沙是淡黄色的,绵延一片看不到尽头。阳光虽然马上就要消逝,但是依然热烈如火。空气有点闷人。
“坐好了?”师傅问。
“好了!”两人应道。
“抓着我,别摔了!”师傅说。
陶浅抓住师傅的衣角。后座上的徐蓝两手则拉着车尾的两个拉环。
徐蓝身子微微后仰,和陶浅之间留出一道宽宽的空隙。
师傅一拧车把,摩托飞也似地冲了出去,速度一点不比在平地上慢。
漫漫无际的黄沙上一轮红日,远处看去,如画一般。而在这副画里,不时传出陶浅的尖叫声。她原本只想:沙子是软的,沙地又不平,她还怕摩托会骑得太慢呢。
徐蓝听着身前的女孩子一声又一声的惊呼,有点想笑。陶浅的马尾被车带起的风刮来刮去,有时甩到徐蓝的脸上,有点疼,但凉凉软软的,也有点舒服。
摩托继续飞驰,速度极快。从顶点往下俯冲的时候车和人下去了,心脏却还留在上面。这样颠来倒去,即使车很大,徐蓝和陶浅之间的空隙很大,还是难免有些身体接触。
背是软的,胸也是软的,带着热度。
一趟下来,陶浅吓得要死。下车时她分明觉得自己的腿在颤抖。
“真至于,”徐蓝一边摘头盔一边笑话她:“这要是过山车你不得吓死。”
陶浅:“我都不敢坐过山车。”
“……”徐蓝微微瞪起眼睛,“真的假的?”她不经意地把脸往陶浅眼前凑过去,看她吓得话都说不平稳的样子。
陶浅瘪瘪嘴,“你别离我……”
话到一半,陶浅停了下来。
徐蓝微微歪着头看自己,嘴角还带着笑。
目光相对。
“你脸很红,不舒服?”徐蓝拿手碰陶浅的脸,果然有点烫。
陶浅低下头不去看她眼睛,退了半步,“头有点晕。”
徐蓝:“去屋里坐会么?”
“嗯,我去一下。”陶浅转身就走。
“……急什么。”
徐蓝迈着大步子跟上去。
陶浅和徐蓝进了刚才放包的房间。里面乱糟糟的,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徐蓝把一条凳子上的衣服往旁边稍微挤了挤,这才腾出了个空隙让陶浅坐下。
徐蓝说:“早知道你反应这么大,就不跟你玩了。”
陶浅:“不是——”
“嗯?”
不是什么?
愣了愣,陶浅小声说:“可能天气太热了,有点中暑,刚刚车又很快……”
徐蓝叹口气,“我去给你弄点凉水,解解暑。”
徐蓝带上门,陶浅一个人坐在里面,揉着眉心。
门外人群喧嚷,烧烤的香味飘了进来,大概是要开饭了。
坐了一会,陶浅突然听见门把手被按动的声音。她一抬头,看见吴家羽的脸。他缓步走过来,目光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你不舒服?”他的眼神关切,但过于关切。
陶浅说了句“没事”,便不再看他。谁知吴家羽踱着步子到了陶浅跟前,手竟搭上了她的肩,“用不用哥哥给你治治?”
陶浅本就生了张温柔的脸,此时脸上红红的,更是惹人怜。吴家羽心旌摇曳,说:“是不是太热了啊……”他装模作样地关心,手却摸着陶浅的衣领往下推。
陶浅一把推开他,起身想走。
吴家羽却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回凳子上,说:“大家都一起的,熟悉熟悉怎么了。”他趴到陶浅耳边,说:“都是出来玩的嘛……我们三个人呢。”
陶浅听不懂他说什么,脸侧向一边。
“大不了,我给你点好处。”吴家羽拍拍裤子口袋,“哥别的不多,就是钱不少。”
陶浅把他往外推,但她的力气不可能拗过一个男人。吴家羽变本加厉,手捏住陶浅下巴,“我这不是在跟你沟通么,你有什么想法你提,都能商量……。”
徐蓝正拎着一瓶冰水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吴家羽挡在陶浅面前,不怀好意。她冲上前去,一把把吴家羽往后拽开,然后把陶浅拉起来护在身后。
“干什么?”徐蓝眼神冷冷的。
吴家羽皱起眉来:“你干什么?他妈刚才我就看你不顺眼,给老子找事是吧——哎哟!”他边说边往前走,被徐蓝一脚踹了回去。
吴家羽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肚子朝徐蓝叫唤:“你他妈什么玩意儿啊?”吴家羽抄起一个小凳子朝徐蓝砸过去,徐蓝正回头看陶浅,没躲开,正砸在肩膀上。凳子年岁大概很久了,边角的地方有很多木茬,徐蓝猛得吸了口冷气,回头。
“哎哎哎干什么呢?”一个喘着粗气的胖子听到动静赶过来,他拄着门弯着腰,满头大汗。徐蓝想起来了,这是开始负责来客签到的工作人员。
“他耍流氓。”徐蓝干脆地说。
“我耍流氓你看见了?你个臭娘们胡说八道!”
“你他妈说谁——”徐蓝右胳膊刚抡起来就被陶浅拽住了,陶浅压下她的手,对那个胖子说:“是他骚扰我,我准备报警。”
胖子一听急了。不管游客有什么纠纷,这警车要是呜呜地开进自己的野营地,生意也不用做了。他忙劝:“您别着急,我们慢慢说,先别报警啊。”
有游客从他身后探进身子来,像是要拿东西。一见屋子里这诡异的场景,游客脸上有些疑惑。胖子忙让地儿让客人进来,而后把吴家羽三人请了出去,“咱外边找个地方说,别挤在这啊你们说是不是。”
于是他们站到野营地外的一个墙根底下。
吴家羽冷哼一声,转身跟胖子嘀咕了两句便不再吱声,而是一脸不屑地睨着徐蓝。
胖子搓了搓手,冲徐蓝和陶浅笑得谄媚:“二位客人消消气,这位男士愿意提供经济补偿,咱就别闹警察那去了,行吗?”
吴家羽颠颠地站在那里,补充道:“你随便说个数。”
陶浅气的小脸通红,掏出手机来就要打电话。
胖子忙上前阻拦:“小姐您别这样,您说警察要是来了我们这店还开不开了啊。大家都是出来玩的,别闹得不痛快嘛。这也没多大事,我说实话,就算警察来了这个情况也就是说两句,您何必呢?”
陶浅心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手上按下110。
吴家羽一见钱不好使,对方还这么顽固,马上急了眼。他赶紧上前要夺陶浅的手机,“哎哎哎小妹妹,我错了,你别叫警察,我认错,你叫我干什么都行!”
陶浅看向徐蓝,徐蓝脸上没什么表情。
陶浅挂了电话,深呼吸了一次,然后平静地说:“你让她踹你三脚。”
吴家羽一愣,他还没回过神来,徐蓝就绕了绕踝关节活动开腿了。
吴家羽朝着徐蓝堆了一脸笑:“姑娘,大家都是一起出来玩的,你下脚——啊!”
没等说完,徐蓝一脚踹在他的腹部,吴家羽捂着肚子蹲了下来。
徐蓝有点后悔今天没穿双高跟鞋。
“起来。”徐蓝鞋尖拍拍地。
吴家羽艰难地站起来,“我说,你轻点——啊!”
徐蓝长腿一划,脚腕卡在他脖子上往下一带,把吴家羽撂倒在地上。
吴家羽怎么说也是个至少看上去身强体壮的大高个,徐蓝瘦胳膊瘦腿的,力气倒是不小。
地上全是沙土,吴家羽团在地上,衣服上身上全是黄沙,梳得光鲜亮丽的黑色油头现在也像一团杂草一样四处支楞着。他抬起头,右脸上一团薄薄的黄土,整个人看着狼狈不堪。
这回没等他再开口,徐蓝直接让他“啊”了出来。
最后徐蓝和陶浅二人迈过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膝盖的吴家羽回到了营地。
胖子朝绻在地上的吴家羽赔笑,也离开了。吴家羽自己窝在地上,小腿处钻心的疼,疼得他根本起不来。
他猛得朝地上砸了一拳,结果却激起一团黄雾,呛了自己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