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一片漆黑中，徐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这酒店的窗帘质量还不错，这时候了，屋里愣是没渗进一点光来。
徐蓝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给小马打过电话去。
“你醒了？”小马的声音听着精神抖擞，好像知道快要干活了一样。同行六七天，他对徐蓝的作息已经了如指掌——白天不醒晚上不睡。
徐蓝：“嗯。我马上就下楼了。”
“好，酒店门口等你。”
挂了电话，徐蓝爬下床去，打开屋里的灯。她很快地洗漱穿衣，整理行李，然后趿着拖鞋走到窗边。
厚重的窗帘被推开的一瞬间，屋外的热气透过玻璃蒙上来。徐蓝看着行道树蔫不啦叽的样子，把身上的长T脱了，换了件背心。
都收拾妥当，她背着包下楼。一进大堂，徐蓝看见贴墙的凳子上坐着个人。
是昨天那个小姑娘。
徐蓝蹙了蹙眉。小姑娘正好也看见她了，站起身来。
徐蓝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闻言，小姑娘赶紧把手里的袋子递上去。
“昨天不小心把你衣服带回去了。”
徐蓝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于是接过那个袋子。她低头瞥了一眼，叠得很整齐。
突然想到什么，徐蓝问：“你一直在这等？”
“没，”小姑娘忙摆手，“没等多久……”
徐蓝看着外边街上热得都快冒白烟的沥青马路，说：“给前台不就好了。”
小姑娘低着头，声音小小的，“还是亲手给你比较好。”
徐蓝没说话，把衣服拎出来放进了背包里。它划过空气的时候，徐蓝闻到淡淡的皂香。
还洗过？
衣服这么厚，一宿能干？
徐蓝轻笑了一下，问：“你叫什么？”
那小姑娘大概是没想到她会问自己名字，眨了眨眼睛才愣愣地说：“……陶浅。”
她回答完，徐蓝却愣了愣。
问什么名字？
莫名其妙。
衣服已经物归原主，陶浅跟徐蓝道别：“那，我就走了。”
徐蓝把包背到身上，跟她说：“再见。”
从徐蓝宾馆里出来，陶浅正好接到了司机的电话。她跟别人拼了个车，现在刚好到了。
上车的时候后座上已经坐了两个人，陶浅便坐到副驾驶的位置。司机师傅是个中年男人，光头，身材有些发福，肚子上的赘肉都摊在大腿上。
车里空调温度打得很低，陶浅胳膊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你好你好啊！”司机摘了墨镜，热情地跟陶浅打招呼。
陶浅也笑笑，“您好。”
司机点点头，然后朝后座看，“这两位也是去露营的，你们这两天就一起走。”
陶浅往后探头，后面坐着一男一女，看起来是对情侣。
陶浅向他们打招呼：“你们好，我叫陶浅。”
那男人眼睛莫名亮了几分，开口道：“我叫吴家羽，这是我女朋友赵虹。”
他旁边那个小鸟依人的姑娘有些害羞，朝陶浅点了点头。
吴家羽的目光盯着陶浅：“你自己一个人啊？”
“嗯。”
“你是哪里人？”
“池砚。”
“池砚啊，那离我们那地方也挺近。”
司机搭腔：“我们团里肯定是优先把一个地方的人分给一个司机，很人性的。”
陶浅笑笑，没搭话。
她觉得这个叫吴家羽的男人眼神有些怪，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正想转回头去，吴家羽又关切地说：“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一个人出来多不安全。现在咱一起走，你有事一定叫我们，别客气！”
陶浅点点头，转过身去。
后视镜里，那个男人的目光还粘在自己身上。
陶浅皱眉，把座椅往前调了调，然后又拉下遮光板，闭眼休息。
眼睛闭上了，耳朵里的声音却一直没停。
后座的小女生娇声让男友给她拿水杯喝水，光头司机刹住了车，引擎重新发动……
陶浅迷迷糊糊的，直到自己的身子颠簸了起来。
她睁开眼，发现车已经开进了一个村子一样的地方。地是沙土地，十分不平坦，车开得再慢还是尘土飞扬，好像人在这轻轻动一下就能卷起一片土。
车开几十米就看见一处低矮的平房，前面一片水泥地，和沙地无缝交融在一起。没有明确的大路，也没有明确的小路，陶浅感觉车开得也没什么方向，好像哪里土硬一点就往哪开。
地是黄的，草和树也是黄的。尘土覆盖了这里的每一个地方。
路边时不时会冒出三两块牌子，上面写着各个露营地的名字，后面带一个指向标。
“大漠落日”、“篝火沙漠”、“丝路沙漠”、“沙是一段缘”……
“咱是哪个啊师傅？”后座的小姑娘往前面一趴，偏着头问司机。
“不在这儿，不过马上到了。”
车继续颠簸着往前慢慢开，陶浅朝窗外看。
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陶浅看见那里站着一个女人。人很高，穿着白色的宽带紧身背心，最先戳进陶浅眼里的就是那一对被白色包裹着的丰满胸部。
一晃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不是故意要看的。
陶浅脸红了几分。
开了半天，车往左一拐，进了一条还算平坦的路。这条路两边几乎已经停满了车，看来他们来得不算早。司机张望着找空车位，马上逼近沙漠边缘的防护栏了才终于找着一个。他方向盘一打，车却猛得停住了，人身体也跟着往前一弹。
“掉沙里了？”司机下车去看，然后皱着眉头掐起腰来，“哎呀……”
那片停车的区域里，别的车都稳稳地停在沙地上，只有他们这辆车的前轮掉进了一个伪装得很好的沙坑里。刚才看着没什么异样，谁知下面的沙是松的，小半个车轮都陷进去了。
陶浅也下车了。
前方就是一片沙漠。高高的沙丘连绵着，前前后后，一片淡黄。
“这下怎么办啊师傅？”后座的两人也下了车，赵虹挽着男朋友的手臂，语气焦急。
司机回答：“我找个东西翘翘试试，不行就找人来拉车。”
吴家羽脸上有点烦躁，音量大了起来，“这离露营的地方还远不远，天都快黑了。”
他抱着臂，皱着眉，不耐烦地睨着司机。
而司机正趴在地上研究怎么能把轮子弄出来，也没看见吴家羽的神情，他回答道：“不远不远，你们先到刚才拐进来的那个路口，那个电线杆子下边等着，我找人把你们送过去，不耽误你们玩。”
赵红回话：“那辛苦你了师傅。”
吴家羽两手抄兜里，瞥了眼赵虹，“走了走了。”
陶浅跟司机师傅说了声“再见”，便跟在小情侣后面往回走。
“还专业司机，会不会开。”吴家羽嚷嚷。
赵红挽住吴家羽的胳膊，声音细细小小的，“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
吴家羽斜了赵虹一眼，懒得再和她说话。
本来陶浅跟在两人后面，吴家羽却刻意放慢脚步。最后三个人并行着走，吴家羽挨在陶浅旁边，胳膊有意无意地蹭到陶浅的。
夏天，都穿的短袖，皮肤碰到一起。
陶浅心里一阵不适，挪远了些。
赵虹还什么都没察觉到，开开心心地跟吴家羽说着自己这几天的计划。
走了没几分钟，他们就到了刚才路过的路口。
那个高个女人还站在那。她拿手扇着风，脸上红扑扑的，戴了副大大的墨镜。
离得近了，陶浅才意识到这人身材有多好。
她倚在一根高高的木桩上，一双锁骨像两根铁梁一样高挺着，高到吊带和身体之间被撑出一块小空隙来。陶浅逼着自己不去看她脖子以下的地方，而是低下头去看土。
“你们也等车？”
高个女的声音突然在自己头顶上轻飘飘响起来。
陶浅：“嗯。”
回答完了，陶浅才觉得高个女的声音有点熟悉。
不光是声音，这个身高也……
陶浅低头看了看，女人脚下踩了双白色运动鞋。
陶浅极力在脑袋里搜寻昨天的记忆。
赵虹等得有些不耐烦，便跑到路口那里去张望。她这一走，吴家羽便往陶浅这挪了挪。
“这天真热啊。”他抬手作势要挡太阳，“无意”蹭到陶浅的腰。陶浅本能地往旁边躲，于是两人中间有了段空隙。他又往这边蹭，边蹭边装作不经意地往下看。
吴家羽个子高，陶浅个子矮，但是陶浅穿得严严实实，领口也贴着皮肤。
“你看什么？”
头顶上的声音突然又飘了起来。
吴家羽愣了愣，指指自己，脖子往前一梗，“你说我？”
高个：“不说你说谁。”
吴家羽立马涨红了脸，他鼻孔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就朝高个翻了个白眼。
很快，赵虹小跑着回来，她身后一辆摩托一路喷着长长的尘土也飞奔过来，看来是接他们去露营地的。
“黄师傅的人上车！”司机吼着。
赵虹小心翼翼地问高个，毕竟是人家先等在这里的。“这是你的——”
“不是。”高个干脆地说。
赵虹又看看陶浅。
陶浅笑笑，“你们先走吧。”
于是赵虹和吴家羽上了车，赵虹坐在中间，朝站在原地的二人摆摆手。
陶浅朝她笑了笑。
摩托车又拖着一路黄土跑远了。
徐蓝这才摘下墨镜。
陶浅刚才听见她说话就认出来了。她的声音很特别，因为女人的声音多数比较高，她的却过于低沉。
“你们一起的？”徐蓝问。
陶浅再次抬起头来看她，“一起走，但不认识。”
“哦。”
徐蓝整个上半身贴在木桩上，右腿往后勾着，鞋子“咚咚”地敲着木桩底。
“你在哪个营地？”她问陶浅。
陶浅说：“我也不知道。师傅说待会儿会有摩托车把我送过去。”
“哦。”
话音刚落地，又有一辆摩托卷着沙土停在了她们眼前。
“黄师傅的！”
陶浅一听，拽了拽包带准备上车。她回头跟徐蓝说：“我先走了啊，再见。”
徐蓝没说话。
陶浅两脚都落到了托板上。她不太想跟身前的男人有皮肤接触，于是把包放到自己胸前。
包刚放好，后座突然往下沉了一下。
“有缘到这个程度，一起呗。”
陶浅低头，看见一截白皙的小腿和自己的平行着，自己的小腿肚碰到她的小腿干。
背碰到她的胸。
“正好我也一个人。”身后的声音继续着。
陶浅手心出了点汗，大概是热的。
“好。”
声音有点僵硬。
徐蓝往后稍微往后撤了撤，“挤不挤？”
“不挤。”
“好。”徐蓝朝前边招呼：“师傅，走吧！”
摩托车冲了出去，响亮的引擎加上车轮和地面的剧烈摩擦，陶浅瞬间感觉自己耳膜快被堵住了。
这地方，小轿车开着束手束脚，摩托车却撒了欢。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黄沙里扑腾得好不自在。
陶浅正忙着掩住口鼻，右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自我介绍。
“我叫徐蓝，蓝色的蓝。”
混着沙和土，一句话撞进陶浅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