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很快进了一家衣服店,快时尚品牌,店面不小。
一进门就有店员迎上来,面带笑容说:“您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徐蓝避开她,找了个沙发凳坐着。小姑娘回答:“不用,我自己看一下就好。”
“好的。”话虽这么说,店员还是跟在她身后,形影不离。
小姑娘在衣服架上随手拿了条淡蓝色的裙子,没什么设计,料子也很普通。
“您穿什么码的?”店员问道。
“S。”
“不好意思,这件衣服架子上没有S码了,我帮您到库里去找一下。”
“不用,我穿这个就行。”小姑娘赶紧拿着衣服去换了。
出了试衣间,小姑娘看见徐蓝正坐在沙发凳上,两肘拄在膝盖上玩手机,帽子盖住了脸。小姑娘正犹豫要不要过去,徐蓝却突然抬起头来。
衣服店的灯光很白很亮,徐蓝又坐着,仰起的脸在清晰地露在灯光下。
她帽子下面是一头短发,黑的,偏分,发梢将将及肩,看起来发质很硬。她眼睛不大,窄窄的,眼尾锋利,像双男人的眼。鼻子也高挺,光落在上面形成一道笔直的白亮。她脸色不太好,抬头的时候黑眼圈显得格外明显。
此刻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起身去了柜台。
小姑娘赶紧追过去,说:“我自己付就可以。”
徐蓝没管她,很快把钱付掉了。
“……谢,谢谢。”
徐蓝:“应该的。”
服务员去试衣间把换下的衣服装好,递给小姑娘。
出了衣服店,天色已晚,两人分道扬镳。徐蓝穿过红绿灯,进了街对面的一家酒店里。
小姑娘回了自己的住处,收拾一番,刚准备洗衣服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什么,于是低头翻了翻那个棕色的纸袋。
果然,自己的白裙子下面压着那件墨绿色的外套。
看了看手表,晚上八点半。
她脑子里回想着白天徐蓝走进去的那家酒店,一时愣了神。
另一头,徐蓝躺在酒店的床上。小马给订的这个房间不大,床倒是不小。弹簧的。徐蓝挺起腰来使劲往下一摔,听到弹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又使劲翻滚了几下,故意弄出阵阵响声。这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徐蓝在心里嫌自己无聊,下了床。
她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窗户也全部打开,街上的声音一下子灌了进来。徐蓝笑了笑,趴在上面往下看。这会儿还不算太晚,街上的灯火依然热闹。旅游旺季,来来往往的人也不少。
这是三楼,能清楚地看到下面街道上的人群。
他们结伴走着,被各色的灯光照耀着,脸上带笑。
徐蓝看了一会儿,拨通了小马的电话。
电话响了一声马上就被接起来。不得不说,这司机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敬业的,比如接电话。
“喂?”小马那头听起来蛮吵的,好像在大马路上。
“你现在忙么?”
“不忙不忙,怎么了,要出来?”
“嗯。”
“去哪儿?”
徐蓝听见小马拉开车门又摔上的声音,他应该是坐进车里了。她说:“没想好,你先过来吧。”
“行,我马上。”
挂了电话,徐蓝就准备出门。走到玄关处,她看见墙上木制的挂钩上空空如也,突然停了下来。
外套呢。
她花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自己并不是丢在了某处,而是借给那个小姑娘了。
那就是回不来了。
徐蓝抿了下嘴,继续穿鞋。
下楼等了不到十分钟,小马的车就在外边鸣喇叭了。徐蓝上了车,问道:“这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有,有……”小马连连点头,一脸想上厕所的表情。
“你怎么了?”徐蓝问。
“我,我想先进去上个厕所。”
……
说完,他开了车门小跑着进了徐蓝的酒店门,跑到前台去问什么了。徐蓝自己在车里拿手机随便搜了搜,看着百度介绍的敦煌旅游景点,一个个往下划。
小马很快回来。徐蓝关了手机,系上安全带,说:“你看着哪好玩就去哪吧。”
“行,”小马发动了车子,“那我们去沙洲夜市吧,很近的。”
“都行。”
车子往夜市开去的时候,徐蓝酒店里却来了个人,正是白天被徐蓝泼了一身可乐的那小姑娘。她在大厅里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到前台去了。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高高瘦瘦的女客人?很白,短头发,可能戴顶黑帽子,我是来还她东西的。”小姑娘双手拎着袋子,踮起脚尖问道。
“请问姓名是?”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我看到她今天进来了,所以应该是你们这里的客人。”
前台回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是有,不过我们也不能确定。要么您先把东西寄存在我们这,没人领的话您再拿回去?”
“哦,”小姑娘想了一会儿,攥紧了手里的袋子,“谢谢,就先不麻烦了,我明天再来。”
“好的。”前台客气一笑。
另一边,小马停住车。他看着右手边正在解安全带的徐蓝,犹豫着问:“你,自己玩?”
他们这一路,就两个人。徐蓝从来没邀请过他一起进景区,他自己自然也不乐意掏门票钱。但是免费的景区他偶尔是主动陪她进去的,本着保护客户安全的原则。
眼前的夜市,热闹得很,大概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徐蓝说“好”。
其实,不管自己要进去还是不要进去,她的回答大概都是“好”吧,小马心想。
“那你好好玩,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行。”
徐蓝在车外,抄着裤兜,环视四周。
小马驱车离去。徐蓝也转身往入口处走。那里有个灰白色的石头大门,徐蓝抬起头来,看见上面四个火红的大字——敦煌夜市——被两盏黄色的小灯自下而上地照着。
她走进去。
这是一条宽阔的长街,灯火斑斓,游人如织,烧烤冒的烟一股一股地飘着。徐蓝随便一看,看见石头大门后边有一个酸奶铺子。
她就奇了怪了,怎么不管走到哪,小吃街一上来永远是酸奶,而且这酸奶还一定都是各地的XX老酸奶。徐蓝不止一次怀疑过各地的人其实都是出生在一个酸奶国里,喝着酸奶长大的,
她走上前去,跟人说:“一瓶酸奶。”
店主很热情地回应:“好的姑娘。这是敦煌老酸奶,特别好喝!”
“嗯。”徐蓝点了点头,接过酸奶,插进吸管去,吸上一口味道熟悉的酸奶,然后边喝边走。
这一片基本卖吃的,大部分都是烧烤,加些当地特色。店家在街上摆桌,几条长桌连在一起,远远的一片。桌上各色食物,香气扑鼻。徐蓝随便找了个空座,在外面坐着。她拿起菜单来看,上面的东西五花八门,肉类居多。
烤羊排、炕锅羊肉、手抓羊肉……
徐蓝看着大菜们诱人的图片,无奈地翻了页,最后点了二十来只烤串。
东西上来,外焦里嫩,香得很,徐蓝很快解决掉大半。正吃着,突然有人拍了拍自己肩膀。
“不好意思,请问可以让我们坐这边吗?”一个陌生女子弯着腰跟她说话,“你应该是一个人吧,我看那边还有位置。不过四个人的位置就剩这儿了。你看,我们是一起的,能不能行个方便?”她指了指身后的人。
徐蓝看着这四个陌生的游客,把烤串放到了盘里,起身。
“谢谢啊,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徐蓝说。
那四个人赶紧坐下,兴高采烈地讨论起吃什么来。
徐蓝拿着啤酒和盘子重新找了个位置。
四个人的座不好找,一个人的有的是。
只是此时身边和对面都坐着陌生的男子,正和旁边那桌人一起说说笑笑。他们人多,所以这张桌子上也坐了几个。
徐蓝低头,看见铁盘里沾上的油,突然一阵反胃。她站起来,不吃了。
大步穿过美食区,前边卖工艺品的就渐渐多起来。马路上一排整齐的小车摊,两米见方,上面摆得满满当当。木雕、赌石、彩画、发簪……玩物琳琅满目。街两边则是些店铺,大致也卖些差不多的玩意。有的店家直接在店门口支张桌子,铺张纸,在上面敲敲打打,或作作沙画。
徐蓝热得脱了外套,搭在胳膊上。她沿街逛着,一会儿拾起一个小玩意儿来端详端详,一会儿弯着腰看手工师傅专心致志在杜鹃木上刻画。
转了个差不多,她便掉头往回走。路过一个围巾摊子,她给小马打过电话去。
“喂。”
“哎,”电话那头小马问:“这么快就玩好了?”
“嗯。”徐蓝看了看周围,“随便转了转。你到大门那接我吧。”
“好,那你等着,我马上到。”
“嗯。”
挂了电话,徐蓝抱着双臂,看着眼前的这个小摊子。
花花绿绿。
眼都快瞎了。
这么多条围巾和披肩整齐的挂着。徐蓝耐心地一条条看过去,发现图案竟然没有重复的,但是颜色不是很多,都是很正的颜色。红黄蓝紫,艳得很,让人想到沙漠、佛殿、冰川。都是她这一路看过的东西。徐蓝正看着,某条黄色的围巾后面突然探出一个头来,“小姐要一条吗?”
徐蓝吓了一大跳,摆摆手,“现在戴,太热了吧。”
店主丝毫不受打击:“买了以后再戴嘛,你看这个花色,很漂亮的。”店主顺手拎起她耳朵旁边的那条黄色围巾。
徐蓝点头,说:“是好看,还是以后再买吧。”然后示意了一下,离开了。
徐蓝原路返回。
入口处的那个白色石门下有一排石凳模样的东西,大概是为了不让车进去。徐蓝坐到最边上的一个上去。
夜更深了,身后的夜市街好像也比来时更热闹了一些。徐蓝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听着身后鼎沸的人声,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来。她拿着这个金属玩意,开了关,关了开,机盒合上的清脆撞击声和火焰窜出来时的声音有规律地交替。
就在这种声音里,小马的车笛鸣了起来。徐蓝过去。
小马说:“你这也太快了,半个小时都不到,能看着东西?”
徐蓝说:“能。”
小马被噎了一下,闭上嘴老实开车。
回了酒店,徐蓝鞋和衣服都往地上一扔,摔进了床里。
她有点累。
而窗外依然喧闹。
徐蓝把脸埋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另一头,池砚市的某家酒吧里。
舞娘们正在台子上激情四射地扭腰踢腿,音乐震天响。
凌瑞雪“啪”地一声吧手机拍在了吧台上,摸摸脖子,一脸烦躁。
吧台里正在擦拭酒杯的小伟慢慢往远处挪了挪步子,被凌瑞雪叫住。
“你给我回来。”
“是,是凌姐,我想去个卫生间来着……”
“徐蓝呢?还没回来?我打她电话怎么一直关机。”
小伟反应了几秒,一拍脑袋,“她旅游去了。”
旅游?
凌瑞雪松了口气。
“上哪去了?”
“……我忘了。”
“走几天了?”
“四五天了吧。她说她跟你说来着,不过你……”
“有话说,吃屎了啊你?”
“……说你喝醉了可能没听明白,所以让我再提醒你一下,我给忘了。”小伟端了杯酒放到凌瑞雪手边,腆着脸,“凌姐,凌姐你喝酒不?”
“不喝。”凌瑞雪摆摆手。
“那,那你吃点什么?鸡翅?我让后厨给你做点?吃点夜宵——”
“你过来。”凌瑞雪打断他,朝他勾勾手。
小伟听话地凑上前。
凌瑞雪摸着他的脖子,一口气提上来,想骂人,突然又觉得懒得骂了。
“干你的活儿吧。”
松开手,她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一进门,一个稚嫩的声音就响起来:“妈妈,你回来了……”
“嗯。”
凌瑞雪抱起趴在办公桌上昏昏欲睡的团子,“走了,回家了。”
两人出了酒吧门,凌瑞雪马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出门出得急,光把团子包严实,自己却忘穿外套了。凌瑞雪抱着孩子,小跑着往停车场去。
好巧不巧,刚一上车,徐蓝的电话就来了。
“喂。”
“喂你大爷的,谁让你关机的?”
“没电了。”
“充啊!”
“这不是充了么。”
凌瑞雪把团子拿安全带绑在副架势,发动起车子来。
“你上哪去了?”
“甘肃。”
“跑甘肃去干嘛?”
那头的徐蓝笑了笑,“你自己喝醉了就别问那么多,当时都跟你说了。”
“我那天是状态不行,你别给我来劲。”
车里渐渐热起来,凌瑞雪闭上眼睛,在座椅上,一直没踩油门。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徐蓝问:“你在哪?”
“刚从店里出来,准备回家。”
“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店里,团子呢?”
“跟着我呢。”
“哦。”
往常,这电话说到这要么是凌瑞雪找个话题接着聊,要么就是挂了。但今天有些反常,徐蓝听着电话那头均匀的呼吸声,说:“你大晚上的带着人团子往外跑,还让不让人睡觉。”
“你还说,也不知道谁手机也关机人也找不着,再过几个小时我都能报警了。”
“成,我错了。你快领着孩子回家睡觉吧。”
凌瑞雪哼了一声,“玩够了赶紧回来。”
“嗯。”
徐蓝挂了电话,翻个身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窗外的声音吵得她头疼。徐蓝光着脚下了床,把窗关上,屋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她拉上窗帘,脱掉衣服,冲了个冷水澡,这才精神起来。上了床,徐蓝盘腿坐着,四下里一扫,偶然瞥见床头柜上有本薄薄的花花绿绿的小册子。她伸手拿过来,把它放在腿间翻看。
这是本旅游宣传手册,内容不外乎景点、美食、风土人情,徐蓝翻得很快。
“沙漠露营……篝火……”徐蓝低声念。
她脑袋里冒出点点火光,在沙漠里的某处聚成一簇,忽明忽暗的。
合上册子,封面上黄沙一片。
两个暗红色的大字压在沙漠上空。
敦煌。
“敦”的最后一捺厚重地拖出去,然后用力地顿住。
徐蓝看了那幅图画几秒,把它又放回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