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闫出院了,住进了我的房子,他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阿涛虽然总是笑容对他,但却总是愁绪对我。
一大清晨我就带着阿涛去了服装店。这所谓的大喜日子,着实应该高兴,可是我和阿涛无论怎样都高兴不起来,以至于选衣服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简简单单的婚礼,我们打算在明天举行,就在家里,我们四个,举办得简简单单的,丝毫不显摆张扬,对于我们来说这仅仅只是个仪式。
买好一切要紧的物事,回家后,顾闫又大便失禁了,而且还发着高烧、出现了幻觉。阿涛忙前忙后,拿出那些散发恶臭的衣服,正准备去洗,我则抢过了,道:“我来吧。”
阿涛又抢了过去,道:“这不是你的义务,本就不需要你来做。”
我继续劝说:“你的义务就是我的义务,没事儿的,我没那么娇生惯养。”
“还是我来吧。”阿涛如此坚持,我也只好作罢,而我只好坐在沙发上,揉揉太阳穴。悲观是我们的名片,似乎没有办法清除,虽然我们极力保持乐观,但是病情发展成这样,我们丝毫没有办法。
我回到浴室,发旋阿涛在洗脸,我靠在门上,跟他说:“今中午我不在家里吃了,我先做好饭菜再出去。”
阿涛抬起眼来看我:“你要去哪儿?”
“回家。”我说,“奶奶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怎么行。我知道你已经把情况告诉她了,而且她很不高兴,在家里寂寞得紧,而且你现在要照顾顾闫,只好由我回去了。”
“我对不起奶奶。”阿涛说,“你回去好好开导开导她,逗她开心点。”
“你也开心点,明天就结婚了,新郎官儿。”
水珠从他古铜色的脸上滑下,他目光酸酸的,充满着血丝,虽然不敢看我,但我能看到镜子里面愁绪满怀的他。滑下来的水色无声掉入尘埃,我都不知道那到底是水珠还是他的泪珠。
“我尽量。”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下午,我和顾平川准备回家。我们去超市买了好些礼品,上楼梯的时候,顾平川笑着对我说:“一会儿你奶奶骂我的时候,你要保护我。”
我“噗嗤”一笑,这个时候了,这人还有心思开玩笑。
“放心吧,我奶奶不会仇视生人,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我安抚他,“倒是你要保护我,我是她孙子,她肯定要数落我,毕竟好几天没回来了,我和阿涛都没管她的死活。”
到达门口,我敲了敲门。奶奶果然在家里,而且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她打开一个门缝,看了看我,于是马上又把门关上。
“奶奶!”我叫着,立马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门打开后,我只看见奶奶急促的背影。
“奶奶,我回来了。”
“还有脸回来?”奶奶回头,对我怒目而视,“你跟你爸一个德行,就知道骗我,瞒了我那么多年。”
“奶奶,您别这么说,我和爸毕竟还是为了您的身体好。”
“为了我的身体好?”奶奶坐在沙发上,看向窗外,背对着我,“为了我的身体好啊,就该早告诉我。你们两个好啊,合起伙来骗我!”
我和顾平川坐在她对面,并且互相对望了一眼,他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我伸出手,搭上奶奶的手臂,语气温和道:“奶奶,这真的没办法。我爸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很不容易,而且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应该给我们一些支持,如果您真的想为爸爸好,就应该看着他幸福。”
“幸福?他能幸福吗?”慢慢地,奶奶哭了,用瘦骨嶙峋的手擦着泪水,“那是个什么人?将死之人,为什么还要去照顾他?有什么用!”
“人固有一死,只不过顾闫走得早一些……”我的鼻子也酸溜溜的,“我爸是个负责人的人,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啊,就不会变心了。他是个很傻的人,世界上最傻的人必是他无疑,他脑子不会转弯,不知道怎么叫甩袖走人……他认定了一个人,就会决定跟他走到底。奶奶,等我爸撞到南墙,他终究还是会回头的。”
奶奶哭出了声,无比痛苦,听得我的心里阵阵绞痛。顾平川搂着我的肩膀,我回头道:“我没事。”我擦了擦泪,看着哭得五脏俱裂的奶奶,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想说话,却又出不了声。
“你说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儿子?”奶奶说,“反正我现在想不通。”
“顾闫现在危在旦夕,他们又互相喜欢着,阿涛不照顾他,谁来照顾他?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是很可怜的,毕竟是独自一个人离开,没人陪他,剩下的时间不多时,他们总想着跟最亲近的人在一起。奶奶,爷爷去世之前不就是这样的吗?您天天陪着他。”
奶奶说:“这不一样,我和他是夫妻,你爸跟那个人,什么也不算。”
“夫妻不夫妻,还不是一个证明?”我说,“虽然现在中国的同志没有法律的保障,但是通过一代人跟一代人的努力,他们终将有一天会被很多人认同,虽然我可能看不到那天的到来。奶奶,若是你我都晚出生一百年,你肯定会赞同我爸的做法。”
“别跟我说什么一百年以后,我说的是现在。”奶奶说,“你能保证你能幸福吗?”
我能幸福吗?我不知道。但是我回头看着顾平川在对我微笑时,我知道,我现在很幸福。
“谁也不能保证以后幸福不幸福,最主要的是幸福在当下,奶奶,我现在很幸福,请您放心。”
“那你爸呢?”
“等我爸送走顾闫,我会帮他找个人,让他幸福,天天孝敬您。”
下午五点多,我和顾平川走在小区里,散步。听着鸟语,在水榭旁,我们坐在了草地上。我望着明亮的天空,太阳还是比中午时温和多了,也渐渐起了一阵清风,就好像柔软的纱一样扑在皮肤上,滑爽细腻。
“我以为我奶奶这样说顾闫,你会在我身边生气呢。”我突然说。
顾平川坐在我旁边,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眯着眼睛看着前方。
“这么多年了,我那火爆脾气早就磨灭得差不多了。”
“你少来。”我笑他,“你跟顾闫吵架的时候真的跟魔鬼一样,还有,你前天晚上的举动不就是魔鬼吗?”
顾平川盯着我,有点生气道:“你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我正色道:“我没有心。”
他在我耳边笑道:“那是因为被我拿走了。”
我推开了他,道:“有人,你在外边别乱来啊。”
这人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天不怕地不怕,才不会考虑到我的感受,推开了他还腆着脸回来,凑到我脖颈洒着热气。
“怎么?你难道还怕这个?发表那么多篇同志的论文,还害怕别人的目光?你这个带头人,没做好,要检讨。”
“好好好,我检讨。”
“小鸭,你怕的不是别人的目光……而是……”顾平川笑得阴恻恻,“而是不好意思吧?”
我正色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啊,全身都被你看光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这人就这样,”他捏了捏我的下巴,“表面不愿意,心里挺诚实。”
我白了他一眼,“别瞎说实话。”
我们在草坪上笑声洒了一地。
不过说实话,顾平川的脾气的确比以前好了不少。若是他一点都没变,前天晚上他还真的要逼死我,跟顾闫吵架的时候跟他打起来都不一定。其实我也变了,变得不再那么死倔,若是我一点都没变,前天晚上我也不会跟他在一起,他越是逼迫我,我越是不会屈服。
两个人若是都互相理解,往后退一步,服个软,或许结局就会不一样。
我现在也真正地学会了不要做违背本心的事情,就好像我重新跟他在一起一样。
毕竟我是真真切切地爱他。爱一个人不难,但是放下一个人实则不容易,就好像轻易打上的结,想要解开或许太难了。我想我学会了在爱一个人的时候打开桎梏囚禁内心的大门,去向他靠近。
爱情真美好,让人忘了过去,甚至忘了现在,也忘了对未来的种种……我们珍惜的是当下,一步步走好。虽然我们的道理上还有很多荆棘,未来充满着各种不确定性,但是我真的想要珍惜当下。
九年,让我等了太久。
“走吧……”我起身。他抬头看我,阳光洒在他脸上,少了决然被微笑点缀的脸,终在阳光下变得光彩照人。
他伸出手,示意我拉他一把。
“自己起来。”
“拜托,我比你老,你要敬老。”
“油嘴滑舌。”我白了一眼,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起来。
“去哪里?”顾平川问我,“今天是你和我的时间,谁也不许闯进来。”
“我带你去大波家吃饭吧,就吃碗粉就好……我特别喜欢吃他家的泡菜!”
“好。”
他心中再也没有多年前的顾虑或者担忧。也许是多年前太过混乱,黑社会也渐渐消失匿迹了,在社会上也不再常见。他们行走过江湖的人,不是仇人,就是朋友,或者对手,想起来多年前顾平川定然是不太好意思面对大波的。
这时候天快黑了,吃饭的人也多了起来,好些人都是学生,也有这个小区的,毕竟大波家的米线在这边也小有名气,很多人都赞不绝口,就连我这个住得老远的人今日还专门来这里就为了一时痛快,也或许是因为少年时节的回忆吧。
我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笑着跟大波说:“叔,来两碗粉,多加点肉。”
“好嘞!”
这时候婶子拿着抹布来擦桌子,打量了几下顾平川,对着我笑了几下。我笑着对婶子说:“婶子,身子好些了么?”
“好些了,就是个石头,摘掉就没事了,我也休息了好长时间了。”
“没事儿就好,”我笑道,“我跟您介绍一样,这是我男朋友,顾平川。”
婶子有些尴尬地笑笑,道:“你好。”
顾平川站起身来,握着婶子的手,“婶子您好,婶子,有烟吗?帮我拿两包烟出来吧。”
“婶子,要芙蓉王!”我笑道。
“好好好……”婶子打着哈哈进门去了。
婶子拿出两包烟来,顾平川拆了一盒,为我点上了一根,婶子坐在我们附近,愁绪满满。
“婶子,您忙去吧。”
“你跟你爸说一声,我们是忙,才没去看他。”婶子唉声叹气,“你也看到了,每天来店里的人那么多,而且啊你爸这个人也挺傻的,就不能放开么,他那么好条件,去哪找不到对象?”
“你们没去也好。”我说,“我们本就不太想张扬,您就当没发生过一样,过些日子我爸照样笑哈哈跑您这儿来喝酒嗦粉。”
“叫你爸保重身体。”说完婶子起了身。
“婶子,您放心吧,您忙吧。”
顾平川在一旁一直都没讲话。我知道他心里这几天都很难受,只是不肯表现出来而已,而且在我面前也装作丝毫不在乎。我知道我在他身边他心里肯定会好受点,因此我一定要多陪陪他,尤其是现在的非常时期。
缭缭烟雾中,他眼睛眯成一条缝,用拇指抖了抖烟头,烟灰被抖掉了,之后他盯着我看。
我笑道:“你看什么看。”
“你好看。”
我叹息一声,“老了。”
“你抽烟的姿势也很好看。”
我来了兴致,问他:“那你说说,我抽烟的姿势有什么美感?”
他抽了抽嘴角,望着星色,远处还挂着一半绯红的太阳,终将隐于远山山头,他的目光平静,似乎要随着那明亮,等待着自己的目光被深夜淹没。
黑暗的到来,显得灯光更为明亮了,很久后,他才缓缓道:“其实也没什么美感,就是觉得不像你了。”
我是不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是不会放弃刨根问底的:“那你觉得像什么?”
“黑社会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