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文睡的是另外一屋,而我和黄远强则睡在一张床上,因为我怕他随时都会吐。我不太会照顾人,我也不喜欢照顾人,但我总觉得倒霉的事情既然在我身上发生了,就得顺顺利利将它解决。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睡,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我倒是觉得很不习惯。我睡得浑浑噩噩,突然听见黄远强叫我:“哥,我该怎么办?”
我睡眠一直都很浅,因此稍微有点声音就可以把我吵醒。
我侧过身来,揉揉眼睛,看着月光乳白洒在黄远强脸上,竟然闪烁着泪光。
天哪——
“你现在只能隐瞒。”
“可、可是……”黄远强嚅嗫着,“我害怕,我怕我爸打我。”
我安慰道:“你爸不是那种人,我爸和我都是同性恋,他都能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你?”
“谁知道呢?”他叹息一声,哀婉无尽,“我不说出来心里不痛快。”
我说:“我都瞒了那么多年,我不也考上大学了么?”
黄远强说:“那是因为阿涛叔也是同性恋,他能接受你。”
我说:“你就跟我一样,顺其自然吧,他们不问,你也别说,什么都别管,安安心心高考。”
黄远强说:“哥,我跟别人有过一夜情。”
我惊讶道:“跟谁?戴套了吗?”
“没有……”
我脑子“嗡”地一响,瞬间清醒了许多,“你是插入方还是被插入方?”
“哥,你说得真委婉,”他一笑,“我是攻。”
我问:“对方是什么人?”
黄远强说:“他在工作了,二十五岁了。”
“天哪,你怎么那么没有保护意识?”我的头都快炸了,“不管是谁你都要戴套,你要知道,现在外边什么乱七八糟花里胡哨的人都有,稍有不慎,你就得了艾滋病!”
“我现在只想着怎么跟我爸解释。”
“都火烧眉毛了!”我怒道,“算了,你先别告诉你爸,一个月后我带你去医院抽血检查,期间不可以跟别人上床,知道不?”
“可是,好爽……”
我顿时无语凝噎,坐起身子来,说:“你必须答应我,要是不答应我,你现在就跟我滚出去——”
黄远强见我动真格的,畏惧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缩了回去。
“好吧,我答应你。”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黄远强还没醒来,林书文早就离开了。我给黄远强留了纸条,叫他出门时把门锁好就行,早饭自己解决,之后我就开车去接郭沐瑶了。
来到她楼下,我给她拨通了电话,她很快接通了。
“你在哪里?”
郭沐瑶冷哼一声,悻悻,“我就在你车旁边,你没看见?”
我挂了电话,只见一个头顶头巾戴着墨镜的女人朝我这里走来,开了车门她才说:“等你那么久。”
我张大了嘴,“你怎么打扮成这个鬼样子?我还以为你是穆斯/林!”
郭沐瑶取下墨镜和头巾,“说来话长了——有个男人一直追我,我不喜欢他,天天盯着我,我才不得不这样打扮,下个月我要搬家。”
我蹙眉,“那男人有那个闲工夫?”
“他很有钱,派人盯着的。”郭沐瑶眯着眼睛,“但是,这人长得太丑了。你说这些有钱人怎么那么蠢啊?有钱居然不去整容!你要长得好看,还有钱,女人还不得排着队?”她说着说着,看了看我的脚,笑道:“咦,你的袜子很好看唉。”
我低头看了一眼,道:“是啊,彩虹的。”
“这么骚气。”
“走在外边别人又看不出来。”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连忙低下了头,看了看我的脚踝。
“遭了!”我说。
“怎么了?”
“枫叶脚链不见了,我……我得回去一趟。”
我几乎每天都戴着那枫叶脚链,就好像护身符一样。只要它不在我脚上挂着,我心里就不舒服。
我急急忙忙回到家,果然我的枫叶脚链不见了,而且抽屉好像也被人翻了。今早上我出门太急,根本没有注意到杂乱的抽屉,不过好在那些重要文件还在,只是抽屉里边的五百块钱没了。
黄远强洗漱出来,我揪着他问:“是你翻了我的东西吗?”
黄远强一脸无辜,“哥,我怎么可能翻你东西?我这不还在这儿吗,我刚醒来……”
郭沐瑶说:“你怎么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弟弟啊?”
我连忙出门,到电梯里,我跟郭沐瑶说:“先不去医院,我有重要的事,要去你自己去。”
郭沐瑶说:“先找到你东西再说吧,医院的事儿,以后再说。”
我给林书文发了消息,问他在哪里,谁知他竟然把我给删了,而我又没有他的手机号码。
我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十一中,不然我真不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林书文。到达十一中门口的时候,我将车停好,跟郭沐瑶说:“很抱歉,今天耽误了。”
谁知郭沐瑶竟微笑道:“没事儿,我这又不是急诊。”
我下了车,就看见校门口左拐五百米处一家杂货店门口有五六个小混混对着林书文连打带骂,林书文也蹲在地上哭。
真的是巧合,也真好找。
我冷冷一笑,径直走了去,郭沐瑶跟在我身后。
我拨开了那几个人,拉起林书文的手就把他拖着走。谁知道这人还不乐意,哭得满面泪光,鼻子还在流血。
“行,你不跟我走也行,把我的东西拿出来。”我放开他,对他伸出一只手。
郭沐瑶双手叉腰,骂:“抢劫犯的儿子,果然有抢劫犯的基因,哥的钱也偷!”
“哥哥你在说什么呢?”林书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装无辜,“我怎么可能拿你的东西?”
我抓起他的衣襟,怒目瞪他,“黄远强从小在我身边长大,这孩子从小正直,他不会偷我东西。你有前科,我宁可相信是你。东西在哪儿?拿出来!”
林书文掏了掏裤兜,捏着一个拳头,里面也不知什么东西,我凑近一看,他却捏着拳头砸了过来。我迅速将头一偏,拳头从我耳边划过,很快,我踢了踢他的后腿,他就跪下了,被我按在地上。
三年的跆拳道,可不是白学的。
“拿出来!”
“行行行,我拿出来,你先放开我……”
我依着他的意思,放开了他。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他,他一被我松开,就飞快往那边跑,跑到了那五个人中间,躲在一个看起来二十三四岁体格肥胖的人后边,双手抱着那人像有着七八个月的孕妇腰。
“勇哥,他有钱!他是我哥,你把我抓起来,他肯定会给钱的。”
那位叫“勇哥”的胖子挤了挤眼睛,眯着眼打量我一眼,笑了笑,道:“你他娘的弄不出来钱,我直接把你肾掏出来!”
一听说“掏肾”,林书文的腿软了一软。
那胖子继而气势汹汹对我说:“他哥是吧?拿钱来吧。”
我冷冷一笑,对他说:“看你后边,那么多条子,你也敢在这惹事?我随便一喊,你们都得进监狱改善下伙食。我跟你说,他不是我弟弟,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弄到钱的好方法,只要你把他交给我一分钟,拿回我的东西,我就告诉你。”
身边那位竹竿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胖子迟疑地看了我几眼,又看了看身后身后正在巡逻的条子,说:“好!”于是他一只手拎着林书文跟拎鸡仔似的,往我这边一扔,我笑着将他捡了起来。
“哥哥,救救我!”他双手被我死死抓着,却还在挣扎。
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我偏头对郭沐瑶说:“搜。”
郭沐瑶搜他的时候,林书文还在挣扎着不老实,突然间一句“非礼”破口而出,郭沐瑶抬手就是一巴掌,释放了积压已久的愤怒,并骂道:“最好给老娘老实点儿!老娘出来混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在啃你妈的奶/头!别以为老娘会怕了你!”
郭沐瑶那响当当的一耳光,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不再挣扎了。很快,郭沐瑶从他裤兜里搜出了我的枫叶脚链。
我一松,并且将林书文往那边一推,很快他就被捉住。
胖子道:“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我说:“DIOR。”
“原来是D先生。”他皮笑肉不笑,“现在可以把那方法告诉我了吧?”
我说:“以前他奶奶死的时候,他爸占了所有家产,几十亩地,一座大房子,不过他爸早就死了,留下他妈一个人在家当寡妇。你从他兜里把身份证搜出来,去他家,押着他威胁他妈,肯定会给钱。”
他胖子对着身边的人笑了笑,道:“农村寡妇?你糊弄谁呢?有个屁的钱!”
我转身就走,并且开车门的时候跟他们说:“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我还有事,不陪你们玩了。”
我敢保证,这群人不敢追上来,不然后边那群警察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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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着郭沐瑶看完病,我跟她说:“我都说了没事儿吧?休息几天就好了,我在法国的时候也经常这样。”
郭沐瑶说:“还是老了,现在总是脱发,总得脱到无发可脱的地步。”
我低头感叹:“是啊,我的发际线也越来越高了,不到四十岁就得秃。”
郭沐瑶大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跟我说:“看来,你还是放不下顾平川,看今天把你急得。”
我的脸红了一红,然而我仍旧反驳:“东西是无辜的呀,你说是吧?我跟他怎么可能还有可能性?九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不过这脚链,我戴着习惯了,也是无辜的,我不能扔。”
“你说是就是吧,你开心就好。”
郭沐瑶的目光显然在告诉我她根本不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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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了,很快。我也开始忙碌起来,上课,改作业,搞科研,忙得不可开交。陆岩老师说得没错,学生一届不如一届,态度也越来越不好,不太尊重老师,我算是深深地感觉到了。
但我作为新手,当然不可能埋怨,那些熟悉的前辈,在这里工作那么多年了,他们都没有埋怨过,对这些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星期后,陆岩把我叫到办公室,对我说:“广外有一场学术研讨会,你到时候去看看吧,学习学习,同时,也去听听课,看看人家是怎么上课的。”
其实我不想远行,但我还是没有拒绝他。
那天是周末,我只提着一个很小的行李箱,就出现在了机场。
下午两点半去广州的机票,我十二点就到了。
不过好在广州那边有杜航安排住宿,倒是不用我操心,我也好多年没见到他了。
“郑爱森,真巧。”
我在跟阿涛发消息的同时,竟听到了多年没有听到的声音。
我寻着声音的来处。21号候机厅的人不是很多,我只看见以为穿着西装的人,如我一般拖着一个行李箱,朝我这边走来。
龚明。
他变化很大,很成熟,面上微微笑,还留了胡茬,头发梳了上去,显得精神爽朗,穆若清风。
“你好,龚明,好久不见。”
他站在我面前,笑道:“好久不见。”
我不知道说什么,可能我们之间总是他先开口。
“你去广州干什么?”
“开会。”我移了移,他坐在了我身边。
他看了我好久,我则看向外边停落的飞机,我都不敢回他目光。
“你变化很大。”
我转过头来看他,说:“那你觉得我变在哪里。”
“出国留学,博士毕业。”
我低头一笑,“其实,我们都没变。”
龚明往后仰着,良久道:“我变了。”
我惊讶看他,他回我一眼,我又收回目光。
“我继承了我家的公司,现在跑来跑去,以前的我不善于交流,书呆子,现在……呵呵,郭沐瑶都说我变得不像原来的样子,变得善于交际了。”
“那恭喜你了,这是好事情。”
还好龚明并不是坐在我旁边,不然我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好。下飞机的时候,他却故意等我,因此我不得不跟他同行。
但是他去的是天河区,我去的是白云区,所以我们在此分离,虽然他执意送我,但我还是拒绝了。
他替我拦了一辆车,我正准备上车时,他竟叫住了我。
我问:“怎么了?”
龚明看着我凝睇不转,看得我低下了头。
“我想好好看看你。”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这算什么?虽然多年前我叫他不要纠缠于我,不许追我,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拿我的话当儿戏了?
当一个人在我面前经过时,我才回过了神。
那人穿着一件白衬衫,打着领带,微微回头看了我一眼,如我们一般拿着一个很小的行李箱。
香水味变得更加成熟了些,穿着也成熟了,面貌也成熟了,发间还有一两根白发,但也掩没不住那年华难以消磨的青春。他走得急促,蹙眉深深,就好像山脊之间的山谷。他好像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就要再次回头。
我的眼睛已经湿润,迅速转过脸去,入了车。
“龚明,我们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车启动时,我不敢往后看。好像那个人勾起了我的回忆,也让我难以置信那是他。
顾平川和西装?
似乎不太可能。
不过,我为什么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