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十八章

我最后没拦住奶奶,她就冲了进去。奶奶年事其实不算高,腿脚还很灵活,只年过花甲而已。她匆忙进去,一巴掌拍在阿涛的胸脯上,致使阿涛发出一声闷哼。

“真没出息,还有儿子呢,你还有你老母亲,没工作了瞎哭啥?你赶紧给你老娘起来,我还指望你做饭呢!今儿没工作了,明儿再去找,你儿子张口要吃饭,念书还得花钱,可不能偷懒,明天就给我找工作去!”

奶奶骂了一顿,就出去了。之后我听见浴室传来的吹风机的声音。

我关上了门,坐在床沿,微微笑着。

“听奶奶说了吧,你还有我呢,还有奶奶,你得养着我们。”我摸着他的手掌,语气温和:“阿涛,振作起来,你还有明天。”

那晚大半夜,我根本睡不着,因为顾平川也失联了。在这一百平米的房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时钟的指针在不停地走动。我下了床,出了屋子,进了阿涛的屋。

我进房门的那一刻,他微微起身看了下我——看来他跟我一样,并没有睡着。

我穿着睡衣,打开了台灯。橙色的灯光下,阿涛转过脸去。

我坐在床沿,幽幽道:“爸,你看见了吧,顾平川也跟顾闫一样,失联了。”

“顾平川不一样,他爱着你。”

“顾闫跟他一样,也爱着你。”

阿涛转过脸来看我,沧桑的脸上没有血色,眼角出现了隐隐的暗纹。

“顾平川不一样,他去找他了。”

“顾闫还会回来,他找得到他。”

阿涛呢喃着,就好像外边钟摆一样的旋律:“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找得到的。”

我说出这四个字,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的四个字。顾闫那么要强,一旦决定了,怎能有回来的余地?我自嘲地笑了笑,睡在了阿涛的身边。

“阿涛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林森跟你吵架后,他就跟鬼一样凶残,简直就是走火入魔。”我笑中带泪,伤惋地缅忆着,“他生气的时候都不让你跟他睡,你只好跟我睡。我喜欢睡在你的怀里。你知道,你爱打呼噜,我都睡不着,但你摸着我的头发,抓着我的手掌,却睡得很安稳,很香。当时我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除了林森给我的爱以外,却能让我感受另外一种爱。林森的爱,时而温柔,时而让人不能理解,就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的,而你的爱,一直都是温柔的,没有脾气,总是护着我。你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最最好的人。阿涛,现在我才十九岁,等我毕业了,有工作了,我发誓,一定要你快快乐乐的。虽然林森的爱我给不了你,但我对你的爱,独一无二,林森是没有的。你是我最爱的父亲,我不希望你有事。”

阿涛宽大的背影一直背对着我,橙色灯光下,轮廓有些温和,却是静态的。

我就这样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揉揉惺忪的睡眼,阿涛却在做早餐了。

浓浓的雾气中,又夹杂着奶奶的喧闹:“只要你好好工作,你老娘愿意天天中午提着饭盒去你公司给你送饭,在外边吃的不干净。”

“妈,你好好打你的麻将,我不要你来。”

我扶着门沿看了一会儿,最后笑了笑,去浴室了。奶奶吃完早饭,就出去打太极去了。我曾经建议过她,我和阿涛都不在家,要是觉得无聊,叫阿涛给钱上老年大学去。

奶奶却说:“还不如买台自动麻将桌回来呢,咱这屋子里边儿啊,太安静了。”

我心想着,这家里要是多了一台自动麻将桌,恐怕我和阿涛都不得安宁,阿涛恐怕都得跟我一起搬出去住了。

吃完早饭,顾平川打电话过来了。我疯了似地接通了电话,回到自己房间将门反锁了。

这次,咆哮的是我:“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死了吗?”

顾平川并没有生气,只是叹了一声,慢慢道:“顾闫失踪了,我找不到他。”

“我问你现在在哪里!”

顾平川说:“我已经买好机票了,我准备去深圳找找,我估摸着,他去了那里。我昨天去了医院,很多家,没有找到他的信息,根本没有蛛丝马迹。”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停顿了一下,我也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停顿几秒后,他才说:“不知道,你要等我,你也不必担心。”

又一次分别,但我知道不会长久。我甚至觉得,要是顾闫不那么要强,现在我们四个人的关系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我不管了,我有阿涛,顾平川还没放开我,这就已经足够,我照样可以拥有亲情,拥有爱情,安安逸逸地念书,体验那难以争取得到的美好。

我打开房门,阿涛却在门口等候。他当然知道是顾平川打来的,他也知道是关于顾闫的消息。

“顾平川去深圳找他去了,爸,若是找不到,就算了吧,我说实话,机会很渺茫。”

阿涛双手捂着脸,靠着墙,沉默几秒,最后看着天花板,用力地眨了眨眼。

之后他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我知道,我好好工作,争取尽快找到一个男朋友。”

我知道那笑容很苦涩,就好像未加糖的咖啡,但我还是微笑拍拍他的肩,鼓励道:“你这样我才放心。”

这天是阿涛送我去学校的,一路上我们根本就没有说话,不过我时不时都看看他的脸色。阿涛很坚强,真的,至少比我坚强。要是我失去了爱人,或者被背叛了,我会抑郁整整一两个月。我记得林森去世后,阿涛几天之后就缓过来了。虽然他心里一直都不好受,表面一直都掩饰着内心的痛苦,但他至少会压制住内心的不快,而我,只能表现在脸上。就凭这点,我不如他。

可是他这个样子,真的很令人心疼。

要是林森在就好了,我们的生活肯定会不一样。可是逝者如斯夫,这是不可想象的东西。

阿涛把我送回宿舍,我千叮咛万嘱咐阿涛,叫他振作起来,他反而觉得我有点烦腻了。不过,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他自己能扛过去,他只是需要自我沉淀的时间。

整整一个星期,顾平川都没有回来。但我时常跟他通着话,就算打电话没接,我也会给他微信发几条消息,虽然他回复很晚,但至少他回了,让我知道他很平安,这样就足够了。

他去了深圳之后,还去了广州,现在还在配合警察调查,还说这样下去简直就是大海捞针,再找一个星期就不找了。

这样也好,他故意躲着藏着,是不可能找到的,毕竟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当然我也在尽我所能,在网络上发布一些寻人启事,并且叫上身边的人转发。虽然希望很渺茫,但我还是要这么做。

十一月的风,很冷,就好像刀割的一般,让我脸面生疼。

十一月的天,又下雪了,霰雪下得很急促,一晚上就停了。但这好像就是老天在给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一个警告:寒冬将会前来肆虐。

这种天最适合待在图书馆里,看看书,做做作业,或者听听音乐也好。下个学期要准备专业四级考试,很多人现在就开始准备了,毕竟这是以后找工作的凭证。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紧张不起来。

十一月的中旬,天上又飘起了雪花。我手里接到的就好像是这座城市的第一片雪,我珍惜着,然而艳雪不长留,很快被我体温融化。但这场雪一下就是三天,我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我不记得是哪天晚上,大概离他去深圳已经有二十天了,他给我来电话说过几天回去。他食言了,他让我等一个星期,现在两个星期都过去了。当然,我没有怪他,我知道顾闫对他来说多么地重要。

厚厚的雪,足以埋没人的足履。我一步一脚印,走得艰难。黄色的路灯屹立着,沉静在偌大的校园里。它们就好像威武的士兵,坚守着岗位。这么冷的天,外边很少看见人,想来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待在暖暖的宿舍里,或者缩在暖和的被窝里,去寻找那夜间甜美的梦乡。

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外边,好在离宿舍不太远了。风越来越大,雪花胡乱地飞舞。我收拢了围巾。见那雨伞已经被狂风吹坏,我干脆扔了。

好累,我好想他。

我双手扶膝,站起身来,继续走着。经过校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后边急促的脚步声。我回头望了望,见三五个人穿着臃肿,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正在朝我这边跑来。

不知道为什么跑这么快……

我自顾自地走着,后边有人忽然说道:“终于找到他了!”

听声音,这人应该三十上下左右,一口带着东北色彩的口音,语气中带着扔弃不耐烦后的喜悦。

“交差!”

听这声音,好像是冲着我来的?我豁然回首,那几个人只离我不到五米远。

我尖叫一声,拼了命地跑。然而在雪地里奔跑的人根本没有冲击力,我跑了不到二十米,就摔倒了。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很快追了上来,手里还拿着绳子和麻袋,很快就把我擒住。我在雪地里死拼,蹭得雪地里的雪花四起,然而我怎能敌得过他们?

“小娘炮!妈的,找了一天终于他妈的找到你了!跟爹爹们走一趟,放心,爹爹们不会要了你的小命!”

“你们到底是谁?”

我的手已经被捆绑住,然而我还在挣扎。

对面来的那个人脸上带着猥琐恶心的笑容,拿着绳子就要来绑我的双腿。他慢慢靠近,阴笑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小娘炮,今晚要你欲仙欲死。”

我的世界几乎空白了,忽然黑了一阵,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挣脱了那双捉住我脚踝的手,狠狠地朝着那人裆下踢去!

“操!”

那人捂着裆,叫出杀猪般的叫喊,白眼一翻,在雪地里打起滚来。

“你他妈小声点,好不容易把摄像头搞瞎了,你别招人过来!”

“草他妈的,这么犟!你几个过来,赶紧绑了,堵住这娘们的臭嘴!”

很快我的双脚被绑住。他们很粗鲁,把我疼出了泪,然而我却叫不出声。很快我被麻布袋装了起来,之后是狠狠的撞击——我好像被他们从围墙扔了出去,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好疼,好疼。

好像在流血,好像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真的好疼,顾平川,你在哪里?

我全身麻木,不敢动,因为一动,我就疼得要命。

我被扔了出来,好像就没人管我了。难道我要在这里过一夜,等死?

然而这个念头一闪过,我又听见了那几个魔鬼的声音。他们把我抬了起来,好像也把我扔进了后备箱。

“等等,血?”一人的声音响起,带着恐惧,让所有人都停了停。

“先放下来,死了就麻烦了。”

我很快见到了闪光灯的光芒,很刺眼,但是是朦胧漫漶的,因为我眼中还闪烁着泪光。

“没死,扔进去,交差拿钱!哈哈哈……”

我不知道我到底得罪了谁,难道是黑子的人?我只知道被子早就进了牢狱,不可能这么快就出来了,就算已经被放了出来,这么短时间内也很难东山再起。

难道是钱茗悦派来的人?也许她是想着报复我,因为我夺走了她的最爱,趁他不在,她趁人之危。

但最有可能的是包艳萍派来的人。因为我听顾平川说这女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毕竟顾平川是她亲生,也许还遗传了她的基因。顾平川也曾经告诫过我要小心些,怕包艳萍把我绑了,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事情。更何况,顾闫还曾经被包艳萍的人绑架过。

这些人,简直就是磨蝎心肠,猪狗不如!

顾平川,你不是说你要好好保护我吗?你不是说时时刻刻会有人跟踪我吗?为什么我现在仍旧感受不到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