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七章

龚晋要跳楼?

这好像本就是他的风格。总之,龚氏兄弟,性子让人捉摸不透。龚明还算好得多,我对他的偏见越来越少了,最近也接受了他,也经常跟他在一起谈论一些书籍。而这位龚晋,虽然跟龚明是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但却截然不同。

我抬头,以确定楼顶的是不是他。

我终究还是看清楚了,那楼顶站着的,正是他。他背对着所有人,看起来极其危险,学校领导人都出现了,保卫科的人负责着人群,警车都已经到了,随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不知道楼顶还有谁,好像龚晋一直都在哭,也在跟另外一个人讲话。

“楼顶那厮,是龚明那混账的。”郭沐瑶说。

“哦。”我恍然大悟。

“你看,那一个在哭的女人,是他妈。”郭沐瑶指着人群中的一个方向,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一位穿着贵气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一直用纸巾擦拭着眼泪,好像很急切,很着急,旁边也有好几位年龄相仿的在与她进行安慰。

郭沐瑶又说:“他妈旁边那几个,我都认识,在龚明生日那天见过,好像都是他亲戚。你说龚晋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真不会让人省心,他哥对他那么好,他还是讨厌他哥。”

“他为什么跳楼啊?”

“不知道,听说是因为花肘子。”

又是他,真是个祸水。我讽刺地笑着。

天气很燥热,我们三个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郭沐瑶有些不耐烦,“这其实也不关我们的事情,龚晋那蛇精病,是死是活都跟我毫无干系,要不,咱仨去喝杯饮料吧?热死我了。”

杜航倒是挺愿意的,道:“好啊好啊,我请客。”

可我一直仰望着上边,郭沐瑶扯扯我的衣袖,道:“傻逼请客,走吧。啊!”

郭沐瑶低声的尖叫让我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森,你看。”

“怎么了?”我顺应着她的目光看向人群某处,并没有看到什么,这里除了人,还是人。

“你七点钟方向。唉,罢了,走吧。”

我还是看向了我七点钟方向,熙熙攘攘中,我看到了他。

他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穿着白色的上衣,脖子上挂着银白色的项链。他好像早就注意到我了,一直在盯着我看。我们目光汇聚了几秒,我又狠狠别开自己的目光,用余光看他。

我的心发了疯似地狂跳,余光中,他好像在往我这边来。

我选择逃脱,跟郭沐瑶说:“你们俩去吧,我……去有点事情。”

我不管郭沐瑶和杜航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想听他们怎么说,离开了人群。

我加快脚步走,但他一直都在我后边跟着我。我脚步越来越快,穿过了湖边,穿过了一栋栋教学楼,还是甩不掉他。

终于,在中心广场的国旗杆下,他拦住了我。

我立马回头,朝宿舍楼走去。

生活中有一种躁郁,叫做怎么甩都甩不掉一个人。我为什么要在人群中看见他?若是没有看见他,没有给他目光,给他冷漠,是不是他就不会追上来?

我真傻,这种场合,他怎么能不出现?毕竟龚晋跳楼还是跟他相关。但好像又跟他不相关,因为他根本没放在心上,龚晋的死活他根本不管,以至于我现在都不知道龚晋被揪下来没有,他亦然没有心思去关注。

我回到宿舍,锁上了门。我背在门上,看着天花板,强忍着,让自己的泪不要滑下来。

我恨他吗?我不知道。我爱他吗?我也不知道。我只想两个人的生活不要有干预,不要有牵扯,不要有交集。

宿舍的人都出去看热闹去了,就剩下我一个。然而我心里并不平静,好像经历了什么大灾大难一般,始终得不到疏解。

为什么要闯入我的世界?为什么要跟着我?为什么还要纠缠着我?为什么不理会龚晋?为什么那天要跟龚晋独处?为什么……要被他吻?

我心里好多个为什么,好多个问号。脑子里充满了问号的我,头部开始疼痛起来。

我趴在桌上,渴望着平静。

然而我过完了不平静的两个小时。

直到杜航回来了,我才从桌上起来。

“你一直都在宿舍?”杜航手里拿着一杯果汁,递给我。

“谢谢。”我接过,“外边好热,我开个空调吹吹风,我怕是要中暑。”

“我还以为……”他欲言又止,“罢了,我想多了。”

看来,他早就走了。不然杜航就该看见了。

走了好,走了,我就自由了。可是下次若是再遇见他,我还是会闪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为好,总之,这种日子,能进行一天是一天吧。我不想跟他有交集。

顾闫说得没错,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在一起,只会徒添烦恼和火花。

黄昏,我又出了门,只不过是只身一人出的,我想出去透透气,释放释放压力。

刚出宿舍楼,他又跟上我了。我原本以为他在就罢休了,可是,他竟有如此大的耐心,等待着我的出现。

跟着,就跟着吧。我想,我们之间有很多误解,我想,我至少给他一个解释,不是吗?

——这是我想了一个下午,想通的一件事情。

我觉得凡事顺其自然,我不管什么后果,不管什么未来。现在我只知道遵从本心而来,看自己内心到底希望什么。我至少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即使我亲眼所见,我倒是想听听他的理由。因为这样躲下去,是没有未来的。

这次,我没有躲避他了。我走得很慢,以至于他能与我肩并肩走着。我没有扭头看他,我想寻一个安静点的角落,再相互交换各自心里的想法吧。

终于,我来到了学校边缘。那里正在填补一个湖泊,用来建设新的教学楼。运来的泥巴堆积成山,倒成了一处风景。小山上长满了草,长满了花,甚至还有人在这里开垦种菜,也不怕来年被推土机推了个干净。

我走在山坡上,一步步向上,走到顶处,坐了下来,他也坐在我的身边。

四面无人,只见太阳余光。

我们看着晚霞,很久都没说话。

我抱着双膝,将头埋了进去。

突然,他的手轻轻游离上了我的背,轻轻抚摸。我竟然没有排斥。可能好几个月过去了,我对他的恨早早消失,其实,这几个月,我也希望得到最后一次的告别交流。

我真的很贱,贱得我都想骂自己。实际上去西藏是为了逃避他,去云南也是为了逃避他。可是逃避的同时,又想着他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发誓不要见面,又渴望见面,这两股激流,在心中不知道战斗了多久,我早就累了。

见就见,不见就不见,我早已没有心力去管。还是那句话:顺其自然。既然找上门来了,就不要躲避了吧。

我看着余光消失在山头,剩下的光束在我眼中朦胧淡化,成了不可描述的独白。

终于,我忍不住落泪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落泪,就好像伤口上撒了盐般疼痛。

“那天是他的生日。”顾平川终于说话了,声音有些沙哑和沧桑,“他给我发消息说,生日他想要个生日礼物。我压根不想理会他,然而他说要到了这个礼物,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纠缠我。我心想着,这样好啊,这样最好了,想必你也知道被纠缠着是什么感觉,我就答应了。”

我一直注视着前方,却也没有擦泪,就让泪水这么流淌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来我家了,来到了我的房间。那天顾闫在收拾整个房子,他在打扫,把所有东西都洗了干净。我其实也挺忙的,准备找工作,找到工作后来年还说跟你一起去深圳玩玩,我当时就这么打算的。我的屋子因此也特别乱。”

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我都忘了还有去深圳旅游那么一说。

“我毫不耐烦地问他要什么生日礼物,拿了就滚蛋。他说他想要我的吻。你觉得可笑吗?竟然要我吻他。但是想到他的条件是,得到礼物就永远别来纠缠。我就答应了。”

原来如此。不过我甚是觉得龚晋所索求的礼物实在荒诞可笑,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提出这样荒诞搞笑的要求。

“后来,他怪我夺走了他的初吻,叫我对他负责。你说,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人,言而无信不说,而且还这么神经病。我那次第一次觉得我被人耍了,心里特别不痛快。我以为他不会纠缠着我,反而纠缠越来越深。这不,就在前几天,我终于疯了,打他,骂他,说了很多很多绝情的话,才导致他今天要跳楼。不过好在救回去了。”

龚晋就是个疯子,对疯子,有什么信誉可言呢?但是面向龚晋这种打不疼且有受虐倾向的疯子,是极为棘手的吧。

“你真绝,你真倔,说走就走,没有人情。顾闫说你第二天会来看我,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来。后来他发觉不对劲,把那天你来过的事情告诉了我,我才去你家找你,发现你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家里也没人。我就想着,你肯定看到了。后来,我在院子门口捡到了你扔下的脚链。”

“再后来,我还是不相信你走了。我在你家门口守了几天,本来还想问问你大波叔,可是他家他不在了。”

我记得去年寒假大波叔在我走后,也回湖南过寒假去了。但是,我真的误会了他。

“后来,好不容易开学了。我想挽回你,可是你根本不吃这一套。你说出那样让人厌恶的话语,我当然很生气。你又不是不懂我,你要是给我一个笑容,或者你要是什么也不说,听我解释,我想那天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后来,我还是很自责,伤害了你,委屈了你,让你受伤,我觉得没脸见你。”

泪水已经在我脸上没了知觉,甚至悲伤让我丧失了部分听觉,拥堵的难受。

“郑爱森,我说过了,我也问过你,我叫你相信我,你为什么不听?我那么不值得相信吗?也许我真的做错了事情,但你至少听我解释。”

“不是我不相信你。”我的声音哽咽,拥堵,难受,我咳了咳,才让自己好受些,“而是你不考虑后果,相信了龚晋那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

“我那天是错了,可是你该听我解释。”

“我当时什么也不想听,很生气,感觉被欺骗。”

“可是现在你听到了,明白了真相,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不知道。难道,他还想让我跟他一起回到过去吗?还有可能吗?

“我真希望回到从前,我真希望我们能够一起忘掉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所有所有的事情。”

我抱着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忘记。”

“你可以。”

我可以吗?我真不知道。

我心力匮竭,头脑衰竭。我感到很累,泪水已经没有了,流不流都已经没多大的关系。

我躺在草地上,看着黛色穹顶,赭色霞光。

我是不是该后悔?我是不是该跟他回到过去?我好像没有时间思考,他就已经拥住了我。

我就好像死尸一样,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四面没有风声,只有夜虫薨薨且恣意鸣叫,且听见他在我耳边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他在我耳边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余音很难消散,在我耳中独奏。

他的手轻轻抚过我的脸,似微风吹动的痒。我轻轻抬手,覆上了他青筋暴露、嶙峋瘦骨的手掌。

或许,如果我当时要是留下来,听他解释,也不会有后面一整个寒假的自闭,也不会后面的受伤,也不会有拄着拐杖的日子,也没有处处提防着他的日子,或许,我们的感情一直持续到现在还在持续。

或许,我们已经去过深圳,或许,我已经去看了冰雕,给他看了照片,一起分享喜悦。

然而,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所以,在现在,当他吻住了我的唇,我却回之以吻。

化解了误解与矛盾,我必定珍惜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