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十九章

我这一刻,虽然脸上毫无波澜,但内心却升起一股热流迤逦至了全身。顾平川剪了个寸头,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就样貌上来看的话,我更喜欢现在的他。

我的表情僵持着,一直都未敢吐露一字。

杜航过来在我耳边说:“别怪我没提醒,是他叫我别把你叫醒的。”

顾平川脸上挂着笑意,对杜航说:“好了,这儿没你事了,出去吧。”

杜航自然是乐意的。他洋洋地笑着,出宿舍去了。

宿舍就剩下我和顾平川两人。我很高兴,甚至说是狂喜他来看我。但是想起龚晋的话,我脸色又阴沉下来,撇过脸去看向电脑桌面,手指不由自主地移动着鼠标。

我知道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他脸上的笑容并未消失。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我移动鼠标的手。他的掌心很温暖,轻轻把我的手拾起,放在跟前细看我的掌纹。

我抽了回来。

我感觉到了愤怒的火焰正在燃烧,听见了他深深的呼吸,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焰喷放。

“我想你了。”他再次轻轻地说,“跟我走。”

他拉起我的手,我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就这么任由他拉着出了门。在门口我抽出我的手,插入了衣兜。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发,说:“我带你剪头发去,走!”

我懵了懵,不解地看着他,但脚步一直都未向前移动半步。

他表情静静平静下来,那笑容也不再相存,阳刚的脸上点露了些认真的水色。

“小鸭,我有事跟你说,跟我去走走,我想,我们该谈谈。”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微风吹动,寒凌飘动,那黛色的苍穹下,树枝轻轻颤抖着。我感觉寒冷,裹紧了衣。这天似乎还要下雨呢。来到这里这么多年,我还是没弄懂这里的天气,这里的老天爷似乎太过于喜怒无常了些。

冬雨,似乎更加寒冷,一想到此,我打了个寒颤。

“去湖边走走吧。”顾平川说。

“好。”

我和他行走在湖边,草木凋零,枯死的草嵌入了泥,当做来年回春的肥料。这里的泥早就经日光曝晒结实发硬,夜色下我未看见路,差点摔了一跤。一跤摔在了他的臂弯,一张脸埋进了他的腹部,嗅入了那股浓郁的香水味。

“你还是那么笨。”他一把把我扶起,笑道。

我没心情陪他笑,干脆不走了,站在快要结冰的湖边,看着那摇晃的树影被欧式灯光拉得老长,目色迷离。

我启口:“龚晋找过我了。”

顾平川点燃了根烟,“我知道。”

我伸出手,“给我一根。”

他突然调皮道:“不给。”

我转身说:“不给我就回去了。”

他突然搂过我的腰,力气颇大,差点把我扭伤。我一个弯身倒在他的怀中,若是他一把把我放开,我肯定后脑勺开花,脑浆都会炸裂飞开。

我没动,我只能看得清他的轮廓和那忽明忽暗的烟火,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注视着我很久,才道:“我发现只有你才治得了我。”

说完,他将我扶正,为我点燃了一根烟。

一个人时,一支烟开始的时候,孤独的开始。

两个人时,一支烟开始的时候,心事的开始。

这是我抽的第二根烟,抽得是如此娴熟,竟然爱上了这种特殊的感觉。

“他也找过我了。”烟雾缭绕着他那半眯的眼,渐渐也被风吹散了,吹在我的鼻尖,有些窒息的味道,继而他又扭头对我说:“我知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我这人一向比较寡言,这种情况下,我一般都选择沉默,继续听他增言。

“但是小鸭,我先遇见的你,好几年了。”

我听到这里,伴随着微微水色的眼渐渐看向了他。我鼻尖突然有点酸感。也许是默契,他也看向了我,我继而很快将目光转向远方,嘴里吐出的烟雾遮蔽了他的视线。

“我顾平川这辈子遇见了一个男人,遇见了一个女人,没一个正常的,都是神经病。”他笑道,继而把我搂进怀里,在我耳边轻轻说:“你是唯一一个正常点的,我为何要放了你?而且,我最先遇见的你。”

我怎么想怎么觉得这话不像是在夸奖我。

或许他的话让我心里更加好了些,但我心中仍然存在一个顾虑。

“顾闫被一富得出油的秃驴看上了,那秃子一直想上他,但是他一直不肯。上周顾闫跟那秃子在商场里面争吵,正好被秃子的老婆听见了。”

“然后呢?”我担忧地问。

“几天前他老婆找上门来,找了几个黑帮的,为的就是让他吃吃教训。顾闫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来跟那秃驴没什么的,在争吵中反而为自己扣了那顶帽子,让那秃驴的老婆当了回绿王八。争吵中顾闫从楼梯上摔下来,昏死过去了,后来那女人带着人跑了。”

天哪,我竟截然不知。

“顾闫现在怎么样?”

顾平川将烟头扔进了湖里,抱住了我,我也顺手将烟头扔了。

“醒来了,头部受伤,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他说那是自己找的事儿,就别再去管人家要医药费了。”

我知道顾平川的性格,若是知道自己的哥哥被人伤成这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定然会找一帮子人前去报复。

“那你去了吗?”

他摸摸我的发,冰凉的手指在我头皮上穿过,让我的脸扣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他不让我去,我就不去,我怕他疯。”

最好如此。

“郑小鸭,这几天想老子想坏了吧?肯定在恨我不联系你吧?”

“没有。”

他掐了掐我的屁股,“你明明有!”

“没有!”我开始挣扎。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没心没肺。”

他这样说真让我诧异,换做是以前,肯定要我服输,让我承认为止。

“我带你去剪头发吧?顺带去吃个晚饭。”

“为什么突然之间要我去剪头发?”

他有点不高兴了。

“难道今天你没看见我的发型吗?”

“我看见了呀。”我满脸无辜。

他凑近,“发现什么特别的了吗?”

我惶惑莫解,“有什么特别的?”

他开始捏我的脸,“叫你不仔细看你老公。”

我真的不知道他这旧葫芦里又装了什么新药要我去尝。

他无奈,只好拿出手机,解锁后打开相册,给我看一张照片。

那是他剪完头发后的照片,正是侧脸,浓密短黑的发间剪出了光秃的纹路。很容易认得出来,那是几个拉丁文字母:ZAS。

我忽然想起来,这正是我的名字。

我脸突然烧红,说:“干嘛搞那么多特殊……”

他拉着我的手,打着哈哈说着:“今晚去剪个寸头,精神,你看你的鸟窝。到时候也刻上老子的名。”

“不行,寸头不适合我,不好看。”

我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真没想到一个人的力气真的可以大到这种地步。

“我说你好看就好看,别人说好不好看你别管,反正是给我看的,别人说你,我帮你戳瞎他们的狗眼!”

我:“……”

他开着车,我一直看着他侧面上的英文字母,竟然看出了神,心想着我要是剪寸头,会好看到哪儿去?

阿涛每次带我去剪头发都不会让我剪太短,因为稍微长点的头发会让人看起来温和。

我记得我的发型正是林森的发型……阿涛总是想把我打扮成林森的样子。

“我知道你老公长得帅,但也不能一直盯着看吧?老公我怪不好意思的。”

顾平川没脸没皮地说。

“不看就不看。”

“这么调皮?回去修理你啊!”

我不想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周末我去看顾闫吧?”

“好,到时候我来接你。”

虽然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我总感觉有好多话要说。可是一旦说了,我又不知道如何把话题进行下去。

我看着这座城市的霓虹在身边穿梭跳跃,车窗上也打上了透明的雨珠,透过雨珠看城景,那些秀丽华彩的灯光,也变得漫漶了。

“我想你了,真的。”我真不相信这话出自我口。

他忽然在我脸上啄了一下,我吓得跳了起来。

“你在开车啊!”

他欠揍道:“这不相安无事嘛,你男人我开车技术好,在路上好,说段子好,在床上……也好!”

我脸继续红了起来,夜色中他肯定看不到,我只好看着路途风景,懒得搭理身边这位。

——————

剪完头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换了个发型,简直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他说得没错,寸头的确精神不少。也也教会了我,不要故步自封,要用于改变。

我站在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看着左侧那三个英文字母——GPC——呆了一呆。

在路上我们言笑晏晏,他指着自己的侧面,说:“郑小鸭,你知道老子头上这三个字母啥意思不?”

我道:“不就是郑爱森吗?”

“不不不……”他摇着手指,“叫‘郑ASS’。”

ASS?不就是屁股吗?

我当然也不会服输:“那你知道我头上这三字母啥意思吗?”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将会降临。

“狗屁川!哈哈……”

“你想死!”

他从后边抓住我的脖子,他手指太凉,凉得我叫出了声:“饶命,我求你……”

他另一只手从我前衣领伸了进去,摸着我的肚皮。我是个极其怕痒的人,这下不仅冰凉,而且痒意升腾,但是我又逃脱不了。

“顾平川顾平川顾平川我求求你放了我!”

他不顾路人的目光咬住了我的耳朵,说:“我现在也明白了你头上那字母反过来啥意思了——臭屁股。而且,那屁股必须是你的。”

我:“……”

这天晚上我跟他玩到十点才准备分离,不过我有点想回家。

“送我回家,好吗?”我双手搭上他的肩,静静地看着他。

他微笑的样子就好像能融化山川冰膜,“又给了我向岳父大人套近乎的机会?”

我懒得搭理他,坐在车里我给阿涛发了个短信。

心想着阿涛现在肯定睡了,因为他一直没有回复短信。但无论如何,我想阿涛,这是真真切切的。

到达小区,他把车停好,跟我说:“我送你上楼吧?我就不进去了。”

“为什么?”

“没什么。”

他突然不敢看我。

也许他心里还存在一丝顾虑,他怕阿涛排挤他,因为他曾经混过黑道。可他殊不知,阿涛的朋友也曾是混黑道的人,既然能与混黑道的人成为朋友,阿涛为何不能接受他?上次我与阿涛的私密对话中,我可以得知,阿涛早就接受他了,阿涛只是怕我受伤而已。

但我没有强求他,毕竟这么晚了,他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到达家门口,我敲了敲门,阿涛很快就开了门。

“爸,我回来了。”

“伯父好。”

阿涛看来他刚刚睡醒,惺忪着睡眼看起来很不精神,但还是露出了笑容。

“都进来吧,天冷。”

谁知顾平川道:“不了,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伯父您先歇着吧。”

阿涛没有挽留,我看着顾平川下楼的背影,竟然有些不舍。

“吃晚饭了吗?没吃的话我给你热。”阿涛把我领进门就把我往沙发上推。

“当然吃过了。”

阿涛坐在我身边,点燃了烟,笑道:“看来你们处得不错。”

我低下头笑道:“小打小闹。”

阿涛拍拍我的肩,“注意保护措施。”

我哭笑不得,“爸!”

阿涛挑眉,“怎么?”

“我们没发生关系。”

“从来没有?”他问这话明显是在确认,问出后他缩了回去抽口烟,蓦然道:“啊,这问题好傻。”

“真的没有。”

“好吧,我反而更喜欢那小子了。赶紧去洗个澡吧,我想听听那小子的故事。”

我有点怒了,道:“你竟然没发现我剪了头发,满脑子都是他!”

“啊!”阿涛一头栽倒在了沙发上,“对不起。”

洗完澡后我用电脑登录了QQ,见顾平川给我道了平安,我就放心了。

阿涛轻轻地推门而入,我听见了那细微的响声,立马关闭了聊天界面。他竟哭笑不得,拉了张椅子坐在我身边,说:“跟他聊天吧?”

“嗯。”

“你开心就好。”

“你找个男朋友,我开心,有他,我也开心。”

“不知道,习惯了。”

“你还是忘不了他吧?”

阿涛倒吸一口气,“忘不了,但这不是唯一的原因。”

我很想听下去,但阿涛好像没有再想说的意思。

“爸,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你怕找个男朋友之后被奶奶发现,也怕那个人会队我……”

“别说了。”阿涛打断我的话。

“爸,要是林森,他也不想看到你现在孤独的样子。”

“别老是提林森,你总是拿他来压我、逼我。”

“你什么时候能为你自己想想?别老是为别人着想了好吗?!”

“我自私不来!”

“我只想要你幸福,我以后会越走越远,我怕你孤单寂寞。”我开始哽咽。

“我现在很幸福,你能幸福,我就幸福,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我答得飞快:“这不是你真正的幸福。”

阿涛目光灼灼盯着我,“那你认为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

“顺应林森的愿望。”

“对啊,我现在就在顺应他的愿望,他的愿望就是好好照顾你!”

“不!他的愿望是叫你忘了他!”

“不是!绝对不是!肯定不是!你总是说林森希望什么什么,我不想听,除非他亲口跟我说……”

我完全答不上话了。阿涛见状,立马溜出了我的卧室。

林森,你为什么这么好命,死了都让人牵挂着,为你守护一辈子你的灵魂。可是,我看不到你的灵魂。我求你,让阿涛放手,你不能自私,你不能自利,不要害了他!

我记不清卧室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总是那晚我哭了很久。早上起来的时候,睑板厚得我差点睁不开眼。

日子还是照常,我打电话叫顾平川来接我之后,阿涛已经买早餐回来了。一整个早上我们都没有说上话,直到早餐吃完后,阿涛才跟我说:“遇不上合适的,你叫林森放心,我在努力。”

收拾餐桌的我,默默地笑了。

“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阿涛补充道。

我笑道:“本来就没发生什么。”

“我妈都没让我急着找对象,你比我妈都过分。”

我差点栽倒。

顾平川的车在楼下响了两下,我拉开窗帘往下看去,发现他正懒懒地倚在车前,向我做出一个“敬礼”的动作。

我笑出了声。

阿涛在我身边说:“小小年纪就有了专职司机,你老爸都没这个福气,不过,这小子倒是让我省心不少。爱情很美妙,望你们能珍惜。”

我没说话,躲过了他,从房间里拿出阿涛为我准备的零食与衣物,说:“爸,我走了。”

“短发适合你,很好看,精神,以后左边记得纹出我的名字。”

“听你的——”

爱情就是这样,偶尔有点小风波,但是有时候回想起这些悠悠愁愁和爱情道路上碰到荆棘的踌躇,有时候还真的能成为过往中值得纪念的一轮五彩光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