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四章

他说的那样?哪样?他说了什么?他又是谁?

我愣了愣,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谁跟我提过他。我看着他琥珀色的瞳子在深夜中变得深黑,希望着能在其中找到答案。

渐渐地,我好像想起来了是谁。那个人对我说:“他只是想玩玩你,只是想跟你上床而已!”

又是他!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男孩,第一眼看到他起我只是可怜他,后来他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之后,我就越发不喜欢他。我觉得人活一世,至少要讲道理,没有明白真相之前不应该妄下断言,对别人扣上不合适的帽子。

而且我也经常在想,龚晋真的了解他吗?我不知道,也不清楚,而且我觉得这人也许只是被爱情冲昏头脑,就跟钱茗悦一样,但起码他还没有钱茗悦那么糊涂。

但是,我又了解他吗?他对龚晋做过什么?我会不会是第二个龚晋?

想来想去,我发现我还真的不足够了解他。

我在他怀中有些躲避,可他偏偏不给我机会,翻了个身将我压在身下,一口咬住了我的耳朵,轻轻吸吮。我的全身变得燥热,面红耳赤的,全身都好像被抽空的竹子,空白着。

“郑小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时间会证明一切,我希望你能看得到。”

他懂我,他什么都能明白。

“郑小鸭,我会让你了解我,至少你比他们更懂我。”

我懂他?我懂他什么?

“郑小鸭,你以后只许是我的,你听到没有?”

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的脑子很混乱,有些事情我根本来不及思索,我就怕已经从我指间溜走了。

我抓不住我抓不住我抓不住……我的身子就好像虚空的虚墙,不经摧毁,难受折磨,怕是很快成为废墟。

我看着废墟中的青烟朦胧散散飞开,我抓不住,抓不住那朦胧中的答案。

“好吧,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我默认了,也没有默认,因为我很踟蹰。他还是不懂我。或许是因为太过强势,太过于想得到我。

他见我很久不说话,也没有答复,终于怒了:“你信不信我操了你,赶紧说话!”

“你要是操了我,那你就是他嘴里的那种人了。”我轻描淡写一句,他便像虚脱一样趴在我身上,让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的呼吸声凝重,说夸张点就像激情奋勇喷发的吹风机,我轻轻抬手,五指插进了他蓬松的发,一言不发。

“郑小鸭,你过得也许比我要幸福。我十五岁没了爸,小时候我妈就跟着有钱人走了,她瞧不上我爸。她在别人家给别人生孩子,过着贵妇般的生活,她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还说永生永世都不会回这个家。那时候我还小,我就学会了仇恨,我恨那些嫌贫爱富的人,因此我总是想要报复。小时候家里太穷,我总是去偷东西,好几次都被人打个半死不活,在学校也经常欺负别人。别人总说我不会笑,就算笑了,也是那种邪恶的笑,那种欺负了人看着别人痛不欲生时发出的笑,但是我不答应,因为我还没找到我的世界,迷失在别人的世界里。”

迷失在别人的世界里,找不到自己的世界。他想说的是找不到自我吧?或者是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或生活。小时候的我不也是如此?当我告诉奶奶我同性恋的事实后,我的生活还不是跟我的意志背道而驰?我也活在别人的世界里,被人嘲笑,被人打骂,被人鄙视,被人欺负,被人任意玩弄。只不过我没他那么强大,我太过弱小,我只会忍气吞声,我只会故作镇定,我只会埋没自身的阴霾,我只会抹掉脸角的阴翳。

有的时候难过得太过于立体,伤心得太过于抽象,就连自己都难以描绘那不该有的颜色。尤其活在了别人的世界里,宣誓找回自己的世界也是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和可笑,因为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们都是弱者。

“我想要反抗,我想要宣泄内心的愤怒,我开始拉帮结派弥补生活的不足。打小我就养成了暴力倾向,谁要惹我我就打谁,谁嫌贫爱富我就偷谁。后来,我爸死了,我身边没有任何人了,我变得孤独,更加孤僻,他留给我唯一的玉佛也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我找你找了好多年,觉得你捡到的可能性最大。但是我很蠢,蠢得想要偷遍全世界,哪怕找到天涯海角,找到的仅仅是与之相像的也好。他死后,她回来了,回来找我。她说她可以为了我离开那个家,但是我不稀罕,她叫人把我捆起来逼我,但是我还是跑掉了。后来她还屡次来找我,我才跟我堂哥跑去了深圳。我堂哥待我很好,他那时候才二十岁,就跟家里出了柜,他差点腿被打断扔在了路上,后来他出去乞讨,遇见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是个色鬼,看上了他的美貌,当初还花言巧语地说如果跟他走,就会给我堂哥最好的,永世不在街上乞讨。我堂哥信了他的话,跟他走了。后来在深圳他被卖进了夜总会当了鸭,在那里他差点得了艾滋病,处处遭欺凌被压迫,他说他恨那些花心男人,见一个他会揍一个,他叫我去报复那个人,后来我去报复了,先痛揍了个半死,再叫公安局的人把他的窑子翻了个底朝天。他很高兴,就开始出去打工,赚钱栽培我,叫我不要再过混黑道的日子。可是我是那种死性不改的人,他总是劝我重归正道,我还是改不了处处拉帮结派江湖斗争的人生路,处处偷东西。”

可以说我是十分震撼的。震撼的不是他的人生,反而是顾闫的人生。在乱世被欺凌的人,现在变得如此坚强,凭着一双手栽培自己的弟弟,那需要怎样的坚强?

“郑小鸭,我什么也没有,除了我哥。你也要理解,我为什么要变成这样,我以后会好好改。”

我知道他不想变成这样,我们所有人都是被命运玩弄的人,只是我们被玩弄得太过于绝情了些。

“我是孤儿。”我终于说出了这四个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因为这是除了阿涛和阿涛的朋友之外,第一个知道我是孤儿的人,从现在起。

他眼角的余光好像更为明亮了些,暗黄的灯火下就好像流露的琼浆,亮光斜曳着,却又静止了。

“我爸在十七岁那年认识了十五岁阿涛,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感情怎么样,但我觉得应该可以用鹣鲽情深来形容吧。后来我爸向我奶奶出了柜,我爷爷奶奶和我伯父特别恼火,逼他结婚,逼他入洞房,娶了隔壁村刘瘸子的女儿。想来那时候的人们也是可怜,根本没有自我选择的权利。女儿出嫁后,刘瘸子就死了,我妈无亲无故怀上了我,我爸知道她怀上之后就跑出去了,我妈叫我老家的人随便凿了个坑把我外公埋了,白喜事都没钱办。后来,我妈生我时难产,生下我就死了。我听奶奶说我爸那天还回来了,看了我几眼就被我爷爷奶奶赶了出去,还卷走了我伯父的钱。

十多年,奶奶把我视作家里继承香火的唯一希望,待我很好,伯父其实看我很不顺眼,恨不得把我掐死,但是奶奶一直把我当宝贝惯着。可谁知,我遗传了我爸的基因,我十二岁那年跟我奶奶说喜欢男生,我奶奶那时候差点把我打死,把我当废物看待。后来我伯母生了个儿子,奶奶就把唯一希望放在新生的弟弟身上了。

十二岁到十三岁那年,是我度过最为艰难的一年,我在哪里都被欺凌,都被唾弃,我已经习惯了被人在头顶泼水,也习惯了被人随随便便扔进垃圾桶,也习惯了被扇耳光,也习惯了被骂为另类。

十三岁那年,我爸回来了。他一个人在外边躲了十多年,刚回来就被我伯父打,催他还钱。我刚开始还很恨他,可是小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恨,对于自己的父亲,我恨不起来,反而很贪婪地奢望他的爱,希望他能救我,把我从这个无情的地狱救出来,开始新的人生。

后来,他把我带走了,来到了长沙。他还跟阿涛在一起。阿涛是一个老实高大的东北人,他们在一起很幸福,白天上班,晚上陪我写作业,还带我去旅游,我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完美的半年。可是天公不作美,我伯父在那年大雪过后来找我们了,把我爸给杀了。现在一直都是阿涛养着我,他视我如己出,给我吃给我穿给我最好的,供我上大学,将我看作希望。

顾平川,我是孤儿,我真的是孤儿。”

我不知道我的泪水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已经打湿了他的肩膀。

他把我抱得死紧,好似要领略我心中的疼与痛。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我本以为你比我幸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轻轻地说着“对不起”,一口将我吻住。

“郑爱森,我发誓要保护你。”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他替我擦着泪光,温柔的动作,疼爱的眼神。

“希望你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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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还没醒来。我在床上其实有意要将他弄醒,所以起床的动作才如此地大。可是我发现这人根本没醒。这人真奇妙,居然也可以睡得这么死,一只手臂伸得老长,上面还有我的余温。

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叫花肘子,原来他左手的手肘有一块狰狞的疤。狰狞的疤,在原在的伤口之上经脉结合,虬结成了如今的模样。

这个疤,是有什么故事吗?

我出了房门,发现顾闫在做早饭。他好像在做面,切着番茄,浓浓的水蒸气将他包围。他在雾气中看到了我,故意探出一头来,对我笑了笑,说:“早。”

“早上好。”

“外边没下雪了,可以出去看雪景。”顾闫开着玩笑道。

“看腻了,不看也罢。”

“他还没醒来吗?”顾闫把挂面放入了锅。

我摇摇头,说:“还没有。”

“妈的!”顾闫气冲冲出了厨房的门,去了房间,我则去了洗手间。

洗漱完毕后,我们开始了早饭。顾闫边吃面边看着墙上的电视,我从侧面看他,发现他还真的很精致,至少比我精致,虽然二十五的年龄,看起来跟他堂弟差不多。不知怎么的,我突然觉得他的性格跟林森很像,想到这里我的心又开始痛了起来。

“多吃点,一会还有个大战役要打。”顾平川对我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阿涛,该怎么向阿涛说起郭沐瑶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向阿涛介绍他,也不知道阿涛会不会恨我,或者反对我。

阿涛一直告诫我不要学坏,不然辜负了林森的一片苦心。但我觉得我这并不叫学坏,反而是伸张正义。对于如何介绍他,或者介绍他的过去,以后我会慢慢向阿涛解释的,我想他也会慢慢接受。

哪怕背地里藏着失望,我都不在乎。

“有老婆就是好。”顾闫皮笑肉不笑地说,“但是弟弟,我不知道你是近视上千度还是故作装瞎,居然看上了我家这位,你什么眼神啊?”

顾平川立即吼道:“你他妈的能积点口德吗?不损我就会死?等你有男人的那天老子要是这么损你,你很开心?”

“男人都去死,没一个好东西!”顾闫愤愤,就要起身。

顾平川继续吼道:“你说这句话之前,麻烦先去泰国医院做个手术先!也不在撒尿的时候看看自己下面是否还长着螺丝钉!”

顾闫放下饭碗,气冲冲披上一件棉衣,自语道:“不吃了,你俩狗男男自生自灭去吧,老子上班去。”

我看着顾闫出了门,再看了看他,他却说:“别管他,我和他经常拌嘴,习惯就好,晚上回来就啥事没有了,继续吃你的面。”